來的人風塵僕僕,胡子拉碴,眼下烏青,哪裡像潘安?
是景王。
景王二話不說,把我拉進懷裡箍住,力氣大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媒婆高興地叫:「找到人了!這是一千兩賞錢!一千兩!」
我突然覺得手上的二十兩銀票不香了。
打發了媒婆,我和景王面對面坐著,像兩個雕像。
「你為什麼要走?」他問。
「你為什麼要來?」我問。
我們幾乎同時開口。
我決定先回答:「也許我命裡就該逃吧,從青樓逃到秦淮,從教坊司逃到景王府。我以為我不用再逃了,但我害怕成為永遠的影子。我怕我會變成光的奴隸。」
景王眼中含淚:「芷芷,你不是影子,跟我回去,我不會再讓你逃。」
我笑著問:「你上次講的故事還欠我結局,那個你一直想娶的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景王痛苦地看著我,我繼續說:「我來猜猜吧,她離開了你,你在睿王妃的生辰宴上發現教坊司的一個樂姬和她相像。你救下了她,帶回王府,讓她做你的丫鬟。你把她當成了她,讓她以為你喜歡的就是她……可是,她終究不是她啊。」
「不是這樣的。」景王痛苦地說。
19
我等著景王繼續說,他卻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那力道大得仿佛要把我的手骨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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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別人的影子,這世上隻有一個你,獨一無二的你。」
景王說得那麼認真,我差點就信了。
「那阿韻呢?」我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景王沒回答,隻是將我抓得更緊了,我心想,這家伙是不是入戲太深,連自己都騙了?
我可不想跟景王回去,也不想再見他。
我在胭脂鋪裡忙得不亦樂乎,但每次抬頭,總能看見對面茶館裡坐著個清俊的身影,真是陰魂不散。
侍衛每天準時來報道,說著一句萬年不變的話:「王爺等芷芷姑娘回去。」
到了第十天,曼娘終於忍不住了。
「丫頭,你要是再不走,我們胭脂鋪都要關門大吉了。」曼娘一邊說,一邊把我的包袱扔給我,推我出門。
景王帶來的王府侍衛一直在胭脂鋪四周巡查,搞得客人都繞道走,街上空蕩蕩的。
我走到對面的茶館,一拍桌子:「你想讓我回去可以,答應我三個條件!」
景王立馬站起來,牽住我的手,「我都答應你,我們走。」
「等等,你先聽聽我的條件。」
「你說。」
「第一,我要做景王妃。」我挑眉看著他,一副「你敢不答應試試」的樣子。
我等著他反駁,沒想到他不僅沒被嚇倒,還露出一絲喜悅。
「你以前不是一直住在景王妃的房間嗎?」
「那不一樣,我以前是鳩佔鵲巢,現在我要光明正大地做喜鵲。」
「世間女子都想做鳳凰……」景王故作疑惑,「你確定要做喜鵲?」
「別岔開話題,你答不答應?」
「答應。」
我得寸進尺,「第二,景王府不得納妾。」
「好。」
答應得這麼爽快,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了。
「第三,你再也不能傷我的心。」
景王將我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我都答應你。」
景王給曼娘留了一筆可觀的銀子作為謝禮,曼娘說,她上輩子一定積了德,不僅得到了一個女兒,還能送女兒出嫁。
我哭得稀裡哗啦。
景王還是那句話:「你怎麼那麼愛哭啊。」
回京的馬車上,我終於可以依偎著他一起,他一直抓著我的手。
我說:「我已經上了賊船,想跑也跑不掉了。」
「你要是再跑,景王府都要破產了。」景王一臉憂心忡忡。
我在馬車上故技重施地逗他。
一年不見,他的臉皮竟然厚得像城牆,一逗他就親上來,一親上來又不肯放開,耳根脖子也不再紅得跟胡蘿卜一樣了。
我問:「難道我離開的這一年,你和那兩位王府美人經常練習?」
「練習什麼?」
「練習……」我捧過他的臉,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這個。」
「我隻在上次喝醉酒時,和你練習過一次……」
現在他竟然記得,那晚的人是我了。
我想避開這個尷尬的話題,輕咳了一聲,問:「你王府裡的那兩個美人……如今可安好?」
「不知道。」他搖頭,「應該好吧。」
「應該?」
「我早把她們送走了,都找人嫁了。」
我點點頭,寧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那兩個女子確實覓得了一個好歸宿。
馬車行至京郊的時候,我正靠在景王肩頭美滋滋地打瞌睡,他突然抱著我一個側身,一支黑羽箭擦著我的衣袖飛過,「嘭」地一聲釘在對面的車廂上。
20
箭矢像下雨一樣嗖嗖地飛來,將馬車射成了篩子。
馬車劇烈搖晃著,我就這麼華麗麗地滾下了車,頭撞上車轅,痛得我差點以為自己開了個腦洞。
在頭暈眼花中,景王一把將我撈起上了馬,他把我緊緊護在懷裡,一路狂奔。
……
火光衝天,女人的哭喊聲越來越清晰,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
「阿韻!快跑!」
「阿韻!活下去!」
「娘!娘!」我在夢中哭喊,被娘從火海中推出去。
我騎著馬狂奔,突然連人帶馬從山崖上跌下,掉進水裡……
醒來時,我的頭感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痛。
太醫說,我撞傷了腦袋,疼痛是因為腦中淤血。
景王比我傷得還重,他保護我時背上中了箭,射穿了胸肺,得好好靜養。
皇帝讓刑部調查刺殺案,但線索被抹得比御膳房的臺面還幹淨,刑部說可能是西境的西夷人幹的。
我滿腦子都是「阿韻」這個名字,阿韻,為什麼我會夢見她?
頭疼稍微好轉後,我約了睿王在別院見面。
「芷芷,這一年我一直在找你!」睿王看到我,眼睛亮晶晶的。
「王爺,你還好吧?」我笑著問。
「聽說你受傷了,現在怎麼樣?」睿王像是十分關心我。
要不是心知刺殺就是他幹的,我差點都要信了。
「好多了,偶爾頭疼。」
我解釋說,我怕景王發現我的身份,怕被他恨之入骨。沒告訴睿王,是不想連累他。
「王爺不會怪我不辭而別吧?」我柔聲問。
「我當初對你提那要求,確實為難你了。」睿王嘆了口氣,「他為了找你,把睿王府查了個底朝天,早就懷疑我們的關系了,我小看他了。」
我吃了一驚,難怪每次我見了睿王回去,景王都像個失戀青年,原來他早知道我和睿王見面了。
睿王又問:「他明明知道你背叛了他,為什麼還找你,還把你找回來?」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我開始也不明白,後來他找到我,我才知道原因。你知道阿韻嗎?」
「阿韻?」睿王想了想,「是景王以前喜歡的一個姑娘,他叫她阿韻。」
「王爺認識她?」
「她叫沈韻,是南境大將軍沈煥的女兒。景王小時候在南境住了幾年,和她應該情意很深。他回京時,一路跟我講南境的事,總提到阿韻。我問阿韻是誰,他說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將來會是他的妻子。我說他吹牛,他說你以後見到就知道了。」睿王自嘲地說,「那時我們還是好兄弟。」
沈韻,南境大將軍沈煥……這些名字在我腦海裡突突亂跳,我的頭又開始疼了。
我忍著頭疼問:「後來呢?阿韻怎麼樣了?」
「後來,沈煥謀反,全家被判死刑。沈煥和兒子們被斬首,去抓沈韻時,沈夫人放火燒了家,沈夫人和沈韻都被燒死了。」
我頭疼得厲害,夢境裡的片段在我眼前亂成一團,火海,哭喊……
「你怎麼臉色這麼差?」睿王問。
「頭疼又犯了。」我按著太陽穴,深吸一口氣,「你剛才說沈煥謀反,是怎麼回事?」
「具體細節不清楚,當時王丞相在南境做知州,是他告發的沈煥。」
「王丞相?他為什麼要告發沈煥?」我裝作不懂。
睿王不想多說,反問我:「你問阿韻做什麼?」
我回過神來,悽然地說:「景王說我長得像阿韻,他對我的痴情,不過是把我當死人的替代品。」
「原來如此。」睿王恍然大悟,「芷芷,隻有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
21
夜幕降臨,我抱著被子,像個做賊的小貓,從西暖閣悄悄溜出,穿過書房,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東暖閣。
景王睡得正酣,我輕手輕腳地躺到他身邊,拉上被子。
黑暗中,景王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你……這是幹嘛?」
「往裡挪挪,我一個人睡不著。」我輕輕推他。
他還挺聽話,往裡挪了挪。
他的傷已經好了不少,太醫說他可以起來活動活動了。
我側過身,手搭在他胸前,閉上眼睛:「這樣我就能睡著了。」
然後,我就真的睡著了。
一夜好夢。
青山綠水,朝霞美得像少女臉上的胭脂。
一個帥氣的少年郎給我掛上玉兔吊墜:「阿韻,等我回來!」
我把雪團子塞進他懷裡:「宸哥哥,我等你,你要把雪團子養得肥肥的!」
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我在後面追著喊:「宸哥哥!宸哥哥!」
我問爹爹:「宸哥哥會回來嗎?」
爹爹牽著我的手說:「他是守諾的孩子,會回來的。」
自從我發現自己對東暖閣的那位有著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後,每晚都像做賊一樣悄悄溜過去,簡直是黏人的小貓,一刻也不想和他分開。
「別急,我這就去找父皇,讓他給我們賜婚。」景王一臉認真地對我說。
我躺在他懷裡,頭枕著他的手臂,懶洋洋地說:「我那時候嚇唬你的話,你還真信啊?皇上自己娶了個教坊司的皇後,結果搞得家裡雞飛狗跳,他怎麼可能讓你也步他的後塵呢?」
「我說過的話,就像我對你的感情一樣,堅如磐石。」他信誓旦旦地說。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靠譜。」我轉過身,手指輕輕滑過他的鬢角,「不過,咱們不急,慢慢來。」
「你不急?」他睨著我,一副我早已看出你饞我身子的表情。
「嗯……真的不急。」我嘴上否認,手指繼續下滑,輕撫他的下巴。
「真的?」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嗯……」我的手指繼續探索,滑過他的喉結。
他突然一動,喉結滾動,低聲說:「你晚上……還是別來了。」
「怎麼,開始嫌棄我了?」我假裝生氣。
「不是,我是說……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太醫也這麼說,那我得親自檢查一下……」
其實,我是為了脫他的衣服。
我幫他解開衣衫,手指輕輕觸摸他背上的疤痕,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他。
「不疼。」他突然轉身,緊緊抱住我。
我勾住他的脖子,抬頭尋找他的唇,他熱烈地回應著我。
那一刻,雖然有點痛,但心裡卻是甜的。
就這樣,我們在這個春意盎然的夜晚,終於迎來了屬於我們的甜蜜時刻。
嗯,這感覺,比吃了一大碗紅燒肉還要滿足!
不過,我還是流下了一滴眼淚。
22
我開始策劃離開景王府。
一切記憶都回來了,就像開了閘的洪水。
南境,我的爹爹,我的娘,我的哥哥們,還有沈府的五百號人。
我爹和哥哥們在菜市口被斬首,臨死前還喊著:「我冤枉啊!」
我娘為了讓我逃出去,放火燒了沈府,我看著火苗吞噬了她。
沈府上下,一個都沒逃過這場劫難。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踩碎的月亮,變成了地上的泥巴。
以前我是芷芷,心裡還有一絲希望,想要逃出去。
但現在我是阿韻,我被困在了一個無底洞裡,四周都是哭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