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得了一場怪病,醒來後連自己的爹娘都不認識了,連自己叫啥也不知道。我爹娘告訴我,我叫芷芷,大夫說我可能是撞壞了腦子。」我指著自己的腦袋,「你說奇葩不奇葩?」
「確實挺奇葩的。」
「不過,我這一撞,撞聰明了。以前不認識的字,現在全認識了,我還會算術、畫畫、下棋、彈琴……反正就是變聰明了。你覺得我聰明嗎?」
「你最聰明。」景王微微一笑。
「我爹娘開了家綢緞鋪,對我挺好的,但不到半年,他們就染疫病去世了。他們把我送到遠房舅舅家,舅舅是個賭鬼,把家當都輸光了,連我脖子上的羊脂玉墜都典當了……那是個可愛的小兔子玉墜,小兔子笑得像個二貨,可惜了。」
景王也嘆了口氣:「真可惜。」
我繼續說:「舅母把我賣到青樓抵債,老鸨說我長得漂亮,要好好養著我。有一天,我房裡來了個老男人,他色眯眯地對我笑,我嚇得半死,像野獸一樣對他又吼又叫,他被我嚇跑了。」
「從那以後,我就一直逃跑,但每次都被抓回去,然後挨打。後來,老鸨煩了,就把我賣到秦淮。到了秦淮,老鸨問我會什麼,我說我什麼都會,隻要不讓我賣身。她讓我彈琵琶,我彈了幾首曲子,她很驚訝,說我是個好苗子,還請了師傅教我。」
景王靜靜地聽著。
接下來要說到宋清逸了,我不想再說下去,起身給他掖好被角。
「我先說這麼多,王爺你先睡吧……」
「我聽了你的故事,你想聽我的嗎?」景王輕聲問。
「王爺以後說給我聽吧。」
「我想現在就說給你聽……」
「好吧,我聽著。」
「我和你一樣,我母親在我十來歲時就去世了。我被送到一個地方,那裡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她才七歲,穿紅裙子,像個漂亮的瓷娃娃,騎在小馬駒上。她說,我爹爹讓我叫你哥哥,你得追上我,我才做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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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敢那樣跟我說話,但我不會騎馬,覺得被小姑娘看不起很丟人,就去追她,結果從山坡摔了一下去。」
「我摔得鼻青臉腫,一身是泥,她跑下山坡,看到我,哭了起來。我說,摔的人是我,你傷心什麼?她邊哭邊說,我一半是傷心,一半是覺得你摔得太醜,像個拍扁的葫蘆……」
我忍不住笑出聲:「後來呢?」
「後來,我們每天在一起,同吃同住,整整四年。我想念母親,睡不著,是她陪我,給我唱歌,嘰嘰喳喳講故事。我要回京時,她把她的雪團子給我,我給她一個……信物。我那時懂事了,我暗暗想,我以後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此生唯她一人。」
「然後呢?」
「你猜……」
「我猜不著。」
「……我以後再告訴你。」景王閉上眼睛。
「故事不能講一半。」我在他耳邊吹氣,「你一定要好起來,你欠我一個結局。」
15
景王燒了幾天,我衣不解帶地陪在他身邊,他終於退燒了。
等燒退了,他身上的疹子也開始好轉。
太醫說,景王算是從鬼門關回來了。
我一直沒哭,聽到太醫的話,反而大哭了起來。
「你怎麼還這麼愛哭……」景王摸我的頭。
「還不是因為你這身疹子醜得像發了霉的豆子,把我醜哭了!」我淚眼汪汪地說。
景王笑了,笑得眼角都湿了。
兩個月後,青州的災情處理好了,我們回了京。
州府的知州帶著百姓送行,隊伍長得看不到頭。
我坐在馬車裡,得意地說:「第一次被這麼多人送行,我都覺得自己要上天了!」
「他們送的是你?」景王挑眉。
「我借你的光不行嗎?」我反駁,「史書上都是男人的豐功偉績,女人默默付出的一點不提,這公平嗎?」
景王笑著說:「這倒是新鮮。」
我繼續說:「要是我來寫,我一定要寫,青州景王染病,溫柔賢淑可愛貌美的芷芷不離不棄,精心照顧,景王康復,救百姓於水火。」
「溫柔賢淑可愛貌美?」景王打量我,「寫史書不能胡說。」
「我哪裡胡說了?」我湊近他,故意揚起臉。
景王看著我,俯下頭,呼吸近在咫尺。
我看到他耳朵紅得像胡蘿卜,「哎喲,王爺耳朵這麼紅,是不是又發燒了?」我假裝擔心。
「……」景王咳了一聲,一路上沒再理我。
回京後,朝局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變化。
太子賑災逃跑,被廢了。
王丞相手下的戶部尚書運霉米給青州,被革職了。
睿王因為督促不力,被罰了一年俸祿。
景王賑災有功,被皇帝嘉獎,升職加薪,還賞了兩個美妾。
景王連上三道折子要退回美妾,皇帝大概想起大兒子寵幸娈童的傷心事,批示:收下,勿再議。
美妾被帶進府時,我正在書房掃灰,景王在給雪團子剪指甲。
嬤嬤說美妾到了,等著見景王。
「不見。」景王頭也不抬,「你安置吧,別讓她們進清遠殿。」
「不見?」我停下掃灰,「你不好奇她們長什麼樣?」
「你也別好奇。」景王說,「她們與我無關。」
「我知道一般女人入不了你的眼,但萬一是大美人呢,至少見一面再說。」
景王放下剪子,「你想讓我見她們?」
我擺手:「我哪敢安排王爺,王爺說不見就不見。」
嬤嬤為難:「皇上賜的美妾,她們問為什麼不見,怎麼回答?」
景王甩鍋給我,「你回答。」
我說:「你就說,王爺說了,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
16
當睿王再次召喚我到別院時,我心裡那個糾結啊,就像是吃了個沒熟的柿子,又澀又難受。
思來想去,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別院。
睿王這次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聽說災區霉米的事,有人背後嚼舌頭說是睿王搞的鬼,王丞相不過是背了黑鍋,這些流言蜚語讓睿王的名聲一落千丈。
再加上睿王妃早產,孩子沒保住,王妃傷心得病倒了,睿王的日子可謂是雪上加霜。
我盡量說些好聽的:「太子現在被廢了,王爺您以後可以高枕無憂了,還是想開點吧。」
睿王嘆了口氣,像是心裡堵了塊大石頭:「自從我被太子追殺得像條喪家犬,我就發誓要讓他嘗嘗這滋味。現在太子倒了,我應該高興,但心裡卻沒那麼痛快。芷芷,你說這是為什麼?」
「青州霉米的事……真的跟王爺您有關系嗎?」我直截了當地問。
睿王沉默了一會兒,我繼續說:「王爺您沒去過青州吧?我告訴您那兒的情況。瘟疫一來,死人遍地,屍體堆得跟小山似的,那味兒,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在青州府認識了個小姑娘叫寶妞,才六歲,她叫我姐姐。我教她寫字,她學得可快了,但後來……她就再也沒來過……」
「別說了!」睿王打斷我,聲音裡帶著壓抑的痛苦,「我不想聽這些!」
「那王爺您想聽什麼?」我淡淡地問。
「景王。」睿王吐出兩個字。
我心裡一驚,試探著問:「王爺現在想對付的是景王?」
「我不想對付他,但形勢所迫。」睿王說。
我辯解說:「我一直跟著景王,他淡泊名利,隻做好自己的事,從沒聽他說過要爭什麼儲君。王爺您為什麼要對付他?」
「芷芷,你別小看他。」睿王說,「那個位置,哪個男人不心動?太子倒了,那些老臣現在都支持景王。他們隻認嫡長,景王雖然隻比我大半歲,但永遠是我哥。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我一時語塞,景王和睿王都不是嫡子,按理說景王更有資格做太子。
睿王見我不說話,繼續說:「芷芷,你現在是景王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心裡那個堵啊,艱難地問:「王爺您想讓我做什麼?」
睿王說:「我要你把景王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我。」
「如果……我做不到呢?」
「芷芷,你剛才一直在維護他,你不會對他……」睿王拉過我的手,緊緊握住,「你是我的女人。」
我費力地抽回手:「王爺請自重!」
「芷芷,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睿王帶著嘲諷,「他當初救你出來,肯定是喜歡你,但一直讓你做丫鬟,你覺得男人會這樣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嗎?」
我咬著嘴唇:「做丫鬟挺好的,我從來沒想過別的。」
「他拒絕不了父皇賜的女人,也會拒絕不了未來的王妃。芷芷,你願意一直做丫鬟,看著他三妻四妾嗎?」睿王自嘲地說,「我當初想娶你,是真心的。我希望自己隻是宋清逸,能娶心愛的女人,白頭到老。但我知道,我做不到,景王也做不到,你明白嗎?」
我心裡酸酸的,搖頭說:「我不需要這些施舍!做丫鬟自食其力,不用討好男人,也不用擔心被男人拋棄,我每天都很安心。」
「傻瓜,就算你願意做丫鬟,如果他知道你當初接近他的目的,他會怎麼對你?」睿王淡淡地說,「背叛主子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我感到一絲危險,驚愕地看著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芷芷。」睿王忙解釋,「我是真心對你,你要相信我。」
17
回到景王府,嬤嬤說景王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像隻失戀的貓,獨自喝酒,誰也不見。
我心想,這是要上演「獨飲醉貓」的戲碼嗎?
推門一看,景王已經趴在桌子上,醉得像個爛泥,周圍酒壺七倒八歪,比他的發型還亂。
我把他扶到榻上,脫下靴子,他突然伸手,緊緊抓住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任由他抓著,輕聲叫:「王爺?」
他沒睜眼,我就當他是睡美人,靜靜地欣賞他的睡顏。
他的臉,真是好看得讓人想犯罪。
我正看得入迷,他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脖子,嘴唇就那麼貼上來了。
我一開始是懵的,但很快就投入了,這個吻,又長又熱烈,直到我們倆都喘不過氣來。
睿王說得對,我喜歡他。
從知道他病重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告訴他。哪怕我卑微如塵,我從未放棄過自己的心。
「阿韻……阿韻……」景王迷迷糊糊地叫著,眼神迷離地看著我,嘴角還帶著笑。
阿韻?這是誰?
難道是景王之前提過的那個心上人?
我臉上的紅暈瞬間消失,我掰開他的手,起身要走。
景王緊緊拉住我:「阿韻……你別走……別離開我……」
「王爺認錯人了,我不是阿韻。」我聲音顫抖。
「你是阿韻……我的阿韻……我最喜歡的阿韻……」景王痴痴地說,臉色潮紅。
我心如墜冰窖。
原來我一直在自作多情,他心裡沒有我。
隻有阿韻!
第二天,我搬離了西暖閣。
景王好像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問我為什麼要搬。
我說:「鳩佔鵲巢,總該有離開的時候。」
「誰惹你生氣了?」景王一臉懵,「誰敢惹你生氣?」
我苦笑,我應該感激阿韻,她的影子就足以讓景王對我這麼好。
我開始刻意疏遠景王,睿王的人不斷提醒我監視他。
我想快刀斬亂麻,溜之大吉,終於等到了機會。
18
萬壽節那天,皇宮裡熱鬧得跟炸了鍋似的,皇子們和大臣們一大早就得去給皇帝拜壽,京城裡人擠人,熱鬧非凡。
景王府裡的人也跑去湊熱鬧了,我知道睿王那家伙肯定派人盯著我,我就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溜進了送菜車,一路顛簸出了城。
經過十幾天的顛簸,我終於到了洛縣,這可是曼娘告訴我的她的新據點。
找到曼娘時,我已經被風吹得像個流浪漢,曼娘沒問東問西,直接收留了我。
她開了個胭脂鋪,我就成了她的下手,一起蒸花露,制胭脂,磨水粉,還得記賬和招待客人。
曼娘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生個女兒,現在老天爺給了她一個,我就是她的幹女兒。
胭脂鋪一開始生意冷清,我們得靠以前的積蓄過日子。
這樣下去坐吃山空。
我天天琢磨怎麼做出更香的花露,更美的胭脂,更細的水粉,好讓客人絡繹不絕。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我不再做噩夢,睡得像個小豬一樣安穩。
偶爾夢到景王,夢裡都是甜蜜蜜的。
醒來後,真羨慕那個叫阿韻的女子,心裡那個酸啊。
她是天上的月亮。
我是地上的泥巴。
我有什麼資格嫉妒她?
一年後,胭脂鋪的生意越來越好,開始在洛縣小有名氣。
媒婆也上門來提親了,說我長得好看,還能幹,一定能釣個金龜婿。
曼娘問我想找個什麼樣的人,我說找個永遠不會讓我傷心的人。
曼娘說:「守住自己的心,沒人能傷到你。」
我問她我要是守不住怎麼辦,她說:「那你就跟我過一輩子。」
我笑著說:「隻要你不嫌我吃得多,我就賴你一輩子。」
曼娘感慨地說:「你不用賴我,賴你自己的雙手。有了這雙手,有了這家胭脂鋪,你就能過一輩子。」
一天傍晚,胭脂鋪關門了,媒婆又來了。
她說有個後生仰慕我,帥得像潘安,是個書生,家裡還有錢,妥妥一個金龜婿。
我不耐煩地要趕她走,她拿出二十兩銀子,我心動了,讓她帶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