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聞言也頷首,說:“戶籍一定,衙門就對茨州人頭有了確切的數。八月底開始丈量田地,能夠趕在明年開春前完成分劃。明年隻要不遇天災,茨州的糧倉就能保持充裕。”
“今年是第一年,”沈澤川心情不差,“明年茶州也要提上議程。除此以外,往西北落霞關及槐州一線也要開始準備開設新的馬道。”
周桂一愣,說:“咱們不是跟離北借道嗎?”
“不錯,但長遠起見,還是要給落霞關相應的報酬。”沈澤川說,“落霞關就在泉城上方,是我們要好好結交的同伴。商路沿線繁華起來以後,現有的道路就不夠用了,更何況北原獵場要成為禁軍的營地,增闢新的馬道非常必要。”
“還有明年開春時各處的軍糧問題,”天氣不好,姚溫玉腿腳疼痛,但是他神色如常,“第一,啟東是中博南邊最大的威脅,今年是受到先帝遇刺、陸廣白叛逃兩件事影響,沒有來得及向中博發兵。但眼下花戚聯姻已經形成,明年開春若是軍糧充足,他們北上討伐我們也極有可能。第二,離北如今脫離了阒都掌控,東北糧馬道就失去了直通厥西糧倉的資格。我們與離北是唇亡齒寒的關系,北邊的邊沙騎兵全部都由離北在承擔,軍糧問題必須在開春前解決。”
幕僚們都在書齋的隔間裡商議事情,中間就隔著屏風。因為常年居於室內,不少人抽煙槍,時間一久,書齋裡就煙霧繚繞,悶得慌。
沈澤川叫了喬天涯,說:“送元琢出去透透風。”
姚溫玉在四輪車上對沈澤川微微俯身,就由喬天涯推著出去了。沈澤川囑咐周桂開窗,讓隔間裡的幕僚們也歇一歇。屋內空氣太渾濁了,沈澤川也出去吹了冷風。
最近茨州雨季,沒多少晴天,冷得很。紀綱擔心沈澤川再度病倒,日日盯著他加衣,出行都由費盛跟著,格外謹慎。
費盛一看沈澤川出來,便上前呈遞大氅。沈澤川披了,沿著廊子走了一會兒,這院裡的槐花早謝了,枝葉間的葉子也掉盡了,橫在陰鬱的天空裡,有些悽涼。
費盛想著法子逗趣,說:“主子,這周府裡也有個跟咱們府上一模一樣的銅缸呢,裡頭盛著幾條錦鯉,讓先生那隻貓饞得直打轉。”
沈澤川看過去,說:“我們府上的那個就是周夫人送的喬遷賀禮。”
沈澤川站得有些涼意,倒是清醒了許多。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抬步回了書齋的檐下,看喬天涯和姚溫玉還沒有回來,便又等了片刻。那頭周桂急匆匆地過來,招呼著沈澤川進。
這會兒已經快酉時了,再談三刻,他們就該散了。晚上幕僚們還要徹夜起草新文書,明早卯時沈澤川一起身,就要到書齋審閱詳情,再與大家商談細節,趕在後天晌午前把東西張貼出去。
“冬日一到,離北的互市也要用起來。”沈澤川站在門口與周桂說,“跟顏氏能談則談,不能談也罷了。到時候從槐州往厥西繞行,雖然距離遠,但能想辦法走荻城花家的水道,軍糧也——”
丁桃從庭院門口進來了,幾步跳過欄杆。沈澤川便停下了談話,示意丁桃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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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桃面頰微紅,興奮地說:“公子,世子妃來啦!”
第156章 大嫂
離北世子妃陸亦栀和蕭既明是青梅竹馬, 婚後感情甚睦, 在離北境內很有賢名。離北王妃病故的時候,蕭馳野還屁都不懂, 常言道長嫂如母, 陸亦栀對於蕭馳野而言正是如此。她不僅是陸廣白的妹妹, 還是戚竹音的好友。
馬車停在茨州城外,官道兩側都是隨行的離北鐵騎。陸亦栀坐在其中, 聽著簾外腳步聲起, 有人喊著“同知”。
同知。
陸亦栀輕輕合掌,欣喜地想著。
就是他了!
周桂站在馬車外, 遙遙地行禮, 說:“拜見世子妃, 世子妃舟車勞頓,還請速速進城。”
陸亦栀沒有見過周桂,自然也沒有聽過周桂的聲音。她適才聽人喊的是同知,便把周桂當作了沈澤川。馬車駛向城門, 她在車輪碾動間悄悄掀了一角窗簾, 看見周桂的背影。
周桂背身而立, 陸亦栀看不到正面,心想這沈澤川與蕭馳野在信裡形容的不大一樣啊。她悄無聲息地放下簾子,過了片刻,再次掀開,又看了一次。
周桂這次露出了正臉,他比蕭既明都要年長許多歲, 身量居中,面容清癯,還蓄著把美須,陸亦栀驚得目瞪口呆,好在理智猶存,還記得沈澤川比蕭馳野小兩歲。
正當時,隻見周桂微俯身讓出路來,餘出抹白影。那白影身形高挑,雖然是側著身,但能隱約窺見其容貌。陸亦栀細細地打量著,心道阿野果真沒有吹牛,他確實生得好看,想必更像母親一些。
沈澤川哪知道陸亦栀正打量著自己,他低聲與周桂說:“今日還請諸位先生起草新文書,其他事情暫且推後,改日再談。”
周桂再遲鈍也知道陸亦栀這一趟是為了見誰,他緊跟著沈澤川,說:“我馬上從衙門調人過來。”
沈澤川一愣,說:“調人做什麼?”
周桂掌心冒汗,答道:“保護同知!”
沈澤川竟然無言以對,他看這趟隨行的離北鐵騎有五百人左右,要真是為了拿他,周桂想攔也攔不住。蕭馳野八月以後還沒有來信,他隻能憑靠猜測行事。當下隨口安撫道:“興許世子妃隻是借道,從茨州可以直達茶州,再入啟東就方便得多。大人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們與離北不是敵人。”
誰知沈澤川這麼隨口一說,還真說中了。
陸亦栀此次南下,正是為了去啟東。
陸廣白叛逃,陸平煙受到牽連,被朝廷下令要押入阒都受審,但是戚竹音直接收押了邊郡的督軍太監迎喜,以迎喜屢次幹預邊郡軍務、涉及邊郡糧草問題為由,要求兵部先給她一個交代,並且把陸平煙接入自己營中照顧。戚竹音早在六月就發書離北,要蕭既明盡快把陸平煙接走。
這件事是大案,陸廣白叛逃以後是否會投靠邊沙十二部最為關鍵,大周現在得不到任何邊郡守備軍的消息,僅僅從陸廣白深入大漠的行為來看,他投靠邊沙十二部的可能性更大。朝臣奏請審理陸平煙,就是想把陸平煙押入阒都作為人質,好在日後與陸廣白交涉。兵部傳達的文書在啟東受到了阻礙,戚竹音視而不見,這個時候本該由錦衣衛欽提。
但是欽提沒有成。
六年前中博兵敗案,以紀雷為首的錦衣衛拘傳沈澤川就是欽提。它不僅需要緝拿牌票,還需要駕帖以及御筆批文。李建恆死後太後代行天子之權,原本確實想要由太後與內閣聯名下達文書,代替御筆批文這一項,可是戚竹音不受,她隻認天子御筆,隻要下到啟東的錦衣衛沒有帶著御筆批文,她就不會放人。
花戚大婚,韓丞親自率領儀仗隊前來,也有與戚竹音交涉的意思。太後給出的報酬相當豐厚,但是沒有談攏,戚竹音如今作為阒都的兵馬依仗,他們也不敢強行要求戚竹音交人。蕭既明上次借著送禮的由頭,就是讓人前去打探消息,戚竹音給了明確的口信,陸亦栀此行就是為了把陸平煙接到離北去。
順路為家中老父看一看沈澤川到底何許人也。
沈澤川自然不能讓陸亦栀下住驛站,特地著人把家中庭院收拾出來,以蕭馳野的名義請陸亦栀落腳。陸亦栀見那宅子的飛檐都是蕭馳野喜歡的樣式,內外打理得井然有序,不禁想起了臨行前蕭馳野寫給自己的信,裡邊有三頁紙都是在誇沈澤川。
陸亦栀下了馬車,丁桃就歡歡喜喜地來接人。陸亦栀一見他就高興,拉著他看了個頭,說:“桃子也蹿了個頭,怎麼不跟二公子回家呢?”
丁桃說:“主子叫我留下來,守在公子身邊。”
陸亦栀喚丫鬟給丁桃端糖,坐在椅子上,籠著自己的衣袖,溫柔地問:“二公子常住在這裡呀?”
丁桃被喬天涯敲打過,這會兒支支吾吾,又不敢對世子妃講假話。
陸亦栀就更加溫柔地說:“以前咱們在家的時候,你可常來陪我解悶。世孫一直知道有個桃子哥哥,整日念著你回家帶他玩。”說著微微側身,有些傷心,“六年不見我們小桃子,與我也生疏了。”
丁桃趕忙說:“不生疏的!世子妃待我好,臨去阒都前還囑咐津哥照顧我,我都記得的。”
陸亦栀便轉了回來,說:“你年紀小,他們做哥哥的,自然要好好照顧你。阿野在阒都叫人欺負,我聽聞以後便食不下飯,整夜輾轉反側,擔心了許久……”
丁桃聞言立刻說:“主子離開阒都時沒有受傷,八大營追不上我們的腳程,來的那個韓靳,現在還關在牢裡呢,世子妃不要擔心,主子現在很厲害的。”
“既然阿野這麼厲害,”陸亦栀憂心忡忡地說,“你們怎麼還走了那麼久?”
“公子受了傷,”丁桃回憶著說,“主子被韓丞圍困在城裡,公子幫了好大的忙。可是那韓丞太可惡,竟然用老師威脅公子。公子沒救下老師,出來以後,就病得很嚴重,路上的大夫都看不好,我們不敢走快。”
陸亦栀不知道沈澤川的老師是誰,但聽得很驚心,便露了幾分真色,問:“後來呢,病好了嗎?”
丁桃不知道怎麼解釋,說:“我看著是好了,但主子和爺爺都說還沒好。上回公子去茶州辦事,路上也病了,主子回來的時候生了好大的氣。”
陸亦栀就知道蕭馳野果真常來,她說:“我都沒有見過阿野生氣呢。”
“不過主子趕時間,住一宿就得走。”丁桃想了片刻,小聲加了句,“他翻牆進來的。”
陸亦栀了然,說:“那你住在這裡開心嗎?你若是想跟我回去,我便帶你回去。”
丁桃猶豫起來,他想回離北,又放不下茨州。他跟歷熊約好了冬天去城郊釣魚,還答應了紀綱過年前學會一套拳,最重要的是,沈澤川從不拘著他的零用錢,他把青蛙養在沈澤川的庭院裡,沈澤川也沒有責怪他。
陸亦栀見狀,若有所思,輕拍了丁桃的腦袋,沒再為難他。丁桃這般猶豫,說明沈澤川待他很好,那麼沈澤川就不是不好相處的人,起碼對待這種半大的少年郎很有耐心。
陸亦栀暗想。
好看,持家,耐心,還重情義。既會打理府宅,又能處理政務。拿得住阿野,又不會過於強勢。身體不大好,應該是早年在阒都留下了病根,命途多舛,卻平易近人。
這麼好的孩子!
陸亦栀一拍掌,興奮地說:“快備筆墨,我修書一封,你們連夜送回大境,讓世子看完以後送去交戰地給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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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是外男,不能直接拜見陸亦栀,便在庭中設立屏風相隔。他們已經得知陸亦栀是借道,便籌備了小宴為陸亦栀接風洗塵,席間由周桂的夫人作陪。
周夫人最知情趣,與陸亦栀私話時把沈澤川誇了又誇,揀了幾件事說給陸亦栀聽。陸亦栀原本對沈氏的印象都停留在沈衛身上,是蕭馳野連夜寄信,把沈澤川的好連說了三大頁,最終含蓄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在交戰地被老爹揍了一頓,還降了職,他隱去了圖達龍旗受險的事情,隻說自己受了傷,讓陸亦栀心疼不已,不想再對此事加以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