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千秋負起手,悠然地說:“辎重將軍是個好職位,一旦吃透了,就能對離北大小兵線、各營強弱甚至是主將性格都了如指掌。”
蕭方旭用力擲出匕首,釘在了靶心。他轉頭,對左千秋得意地笑起來:“我要送給阿木爾一件禮物,讓他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 * *
蕭馳野回來時天都要亮了,他下馬,晨陽就上前呈遞帕子。他擦著脖頸上的汗,看蕭方旭站不遠處,示意他過去。他不大樂意,想當沒看見。
蕭方旭就單臂掛了蕭馳野的後頸,讓蕭馳野被迫俯下身,接著用另一隻手使勁揉著蕭馳野的發頂,把他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我的鷹呢,”蕭馳野好不容易繞出來,揉著脖頸,“你別喂它生肉。”
“你的鷹你問我幹什麼。”蕭方旭走幾步,看他還不高興,轉身作勢要踹他。
蕭馳野連忙跳開,說:“我問一下!”
蕭方旭沒理他,摸了幾下浪淘雪襟,說:“家裡邊去年新下了批馬,有一匹跟它顏色相反,白裡沾黑,漂亮得很。”
“哦,”蕭馳野聽出意思,“想送給我是不是?”
蕭方旭瞟他一眼,說:“給你?那是你嫂子要留給你媳婦的。”
蕭馳野看了眼背後的鴻雁山,沒吭聲。
“那臂縛不錯啊,”蕭方旭踩著木欄杆,坐了上去,看蕭馳野回頭,就跟著斜過身,瞄著蕭馳野的神情,“哪兒打的?不是啟東的樣式。”
“那當然不錯,”蕭馳野轉回頭,講什麼隱秘般地說,“那是我的護身符。”
蕭方旭敷衍地“嗯”,緊跟著問:“哪裡的人?不會被你弄到邊博營裡去了吧?那都是臭男人。她多大了?”
蕭馳野說:“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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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方旭沒懂。
蕭馳野退了幾步。
蕭方旭眯起眼,說:“你不會把花家的女兒帶回來了吧?”
蕭馳野繼續往後退著,看他爹一臉茫然,不知道為什麼笑出了聲,順手把狼戾刀給卸了,拋到一邊。
“蕭馳野,”蕭方旭察覺到不對勁,“你老實交代。”
蕭馳野忽然大聲說:“臭男人!”
“哈?”蕭方旭疑心聽錯了,甚至側過了耳朵。
“我給你找了個男人回來!”陽光曬在蕭馳野的臉上,驅散了昨日的陰雲,這小子壞死了,挑釁一般地喊,“全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我媳婦!”
說罷根本不等蕭方旭反應,掉過頭撒腿就跑。
蕭方旭靜了半晌,晨陽輕輕地咽著唾沫,就看蕭方旭陡然跳了起來,下地時險些被自己絆倒。
晨陽連忙說:“王——”
“蕭馳野!”蕭方旭一聲震天吼,撐著地起來就追,跑一半追不上,氣急了,就撿馬糞砸他,罵道,“你給老子滾回來說清楚!”
第155章 商談
蕭馳野不僅挨了罵, 還挨了揍。但這事他早就在心裡盤算了, 沒想跟家裡隱瞞。他站軍帳裡接受降職處罰,主將們出去前偷瞄蕭方旭, 發現王爺更生氣了。
左千秋把那臂縛翻來覆去地看了, 對蕭方旭微微豎起了拇指, 說:“我可什麼也看不出來。”
蕭方旭背著身立在另一頭,說:“他用什麼臂縛我不知道嗎?撐死了就是熟狗皮, 仗著自己皮糙肉厚, 根本不會在這上面費工夫。”
左千秋也犯了難,他看向蕭馳野, 猶豫地說:“……你在阒都的時候怎麼不跟家裡提?現在和師父講一講, 讓我們對他……有點準備。”
“準備個屁, ”蕭方旭回首,“他早就算好了,就等著我上鉤呢!”
“遲早要見,”蕭馳野背著手挨罵, “該辦的都得辦, 我今年還要帶他回家見娘。”
“你安排得好妥當啊, ”蕭方旭嘲諷道,“幹脆我把你叫爹吧。”
蕭馳野沒敢接這話。
“哪的人?”左千秋把臂縛擱下,“阒都的嗎?”
蕭馳野老實地說:“中博人。”
左千秋就對蕭方旭說:“那還行,離得近。”他接著問,“多大了?”
蕭馳野說:“二十有一,挺小的。”
左千秋莫名覺得這條件熟悉啊, 但他一時間沒想過去,隻說:“臂縛打得不錯,是做這門生意的嗎?”
蕭馳野說:“……不是。”
蕭方旭冷笑:“你敢把剛才在外邊的話給你師父講一遍麼?”
蕭馳野微咳一聲。
蕭方旭說:“我降你的職,你就捅我心窩子!”
蕭馳野聽這話耳熟,他不上當,說:“我沒有,我不敢。”
左千秋還想著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便問:“那叫什麼?是咱們熟悉的姓氏嗎?”
“熟悉,”蕭馳野頓了片刻,說,“叫沈澤川。”
* * *
數日以後,孔嶺與餘小再到了落霞關,茨州想和落霞關談長久合作。雙方在書信裡洽談得差不多了,這次就是想要直接通過,在八月底前到達槐州。
八月才到,樊州原守備軍指揮使就樹旗反了,要自立為王,甚至先出兵搶佔了燈州,想要借此威脅茨州,並且發文要求茨州把賣給茶州的糧食轉調給他們,號稱是“借糧”。
沈澤川當然沒有理會,直接讓周桂起草檄文,發往茶州,要合力剿匪,他給除自己以外的中博武裝群體全部戴上了“匪”的帽子。樊州這位“翼王”自然不接受,雙方隔空對罵,麾下的幕僚相互寄信問候祖宗,極力把對方形容成謀逆亂黨,再把自己說成是為民揭竿的迫不得已。
沈澤川沒有闲著,如今時間珍貴,他在雙方對罵的空餘讓茨州州府著手修繕通往各州的馬道、驛站,工程不小,等到年底才能完工,同時茨州守備軍也沒有停下訓練,茨州正在以飛速擴增。
“這次賣糧食的錢除去槐州所需,正好能夠用於馬道修繕。但是衙門分發的糧食勢必要跟著減少,入冬以後流民增加,把人拒之門外我又於心不忍。”周桂給沈澤川呈了冊子,說,“天氣轉冷,從丹城來的流民逐漸增多。”
“說起丹城流民,”沈澤川拿著冊子,轉看向姚溫玉,“元琢是從丹城過來的,對眼下的現狀比我們更了解,流民怎麼一下子增加了這麼多?”
姚溫玉罩著氅衣,聞聲正色說:“先帝死後,韓丞想要說服太後給世家子弟增設官位,用國庫替世家養子孫,所列名單長達數萬人,但是太後沒有同意。為保元氣,以韓丞為首的世家在搶佔民田的事情上變本加厲,他們對上虛報田地畝數,把萬頃良田藏了起來,致使百姓無田可種,還要承擔家中的人頭稅,為此逃離的人就增多了。”
“按照律法,戶籍確定以後,沒有地方官府的相關文書,私自出境輕則充兵,重則當斬。”沈澤川想了片刻,“為逃避官府緝拿,他們到中博來最合適。但是茨州畢竟能力有限,光靠衙門施糧不是長久之計,我們養不起那麼多人。”
不僅如此,到達茨州的流民有一部分吃白食吃得上癮,借口推辭分籍的事情,就掛著“流民”的身份在衙門口混吃等死。
“我特地詢問了分籍官員,這部分人裡有不少年輕力壯,混跡街頭四處惹是生非。咱們七月以前的治安很好,可八月以後偷盜的事情頻發,衙門的捕快捉人入獄,他們就打滾撒潑。”周桂說到這裡就發愁,“後來發現入獄還能吃飽肚子,他們就更加肆無忌憚,唉!”
沈澤川對於此事已經有了決定,他說:“他們敢肆無忌憚,是因為茨州對於流民具有包容心,在這方面沒有設置相關刑罰,仍然按照本地良籍來處理。但是現在時候不同了,今日就有請諸位先生起草文書,嚴禁流民推託分籍一事,最遲到八月中旬,還沒有在衙門備錄戶籍者一律驅除出境。不僅如此,茨州後日就在各處張貼告示,派相關筆帖下去講解,務必給城中不識字的百姓說清楚違法利害。後日一過,再有作奸犯科者,嚴刑重罰,絕不輕饒。”
沈澤川到達茨州以後,手段溫和,對外一直是好說話的模樣。在茶州一事上,也沒有怎麼顯顯山露水,但是這次一改前風,算是雷厲風行。
周桂遲疑地說:“可若是設置嚴刑重罰,會不會有失人心?畢竟幾個月前,茨州才以包容的態度容納了流民。”
“這是兩件事情,”姚溫玉恰到好處地說,“茨州容納流民,是以慈悲為懷,但若是為此失去了該有的威信,那就是本末倒置。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茨州必須盡快解決內部隱患,否則來日必將受此拖累。”
“如今樊州已經有了‘翼王’,”沈澤川擱下冊子,“這個翼王要在茨州東南側建立中博小朝廷,集合了樊、燈兩州兵力對陣茨州,想要我們做他的糧倉。明年春後局勢更亂,不能再因‘仁義’兩個字退讓。”
“況且這也是好事,”姚溫玉對周桂說,“修繕馬道驛站都需要人手,流民正好填補了茨州的空缺。衙門就按照工程量給他們發糧,他們力氣有地方使,肚子也吃得飽,自然不會四處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