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你答應我好好活著,贖身的事,我有辦法。」
我堅定地抓住絮娘的手。
此時,屏風後面那個穩坐如松的男人突然開口了——
「你為她贖身,那我的傷又怎麼算?」
10
糟了!
竟然忘了這一茬兒。
「自是由我一並負責。」
我嘴上這樣回答著,卻莫名覺得那人聲音很耳熟……有點像衛懷玉。
但嗓音低沉中透著幾分沙啞,分明有所不同。
也對。
遊仙村位置偏僻,衛懷玉又剛剛登基,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面前的公子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並未露面,而是從屏風後伸出手臂給我看傷,忽然又問:「你剛剛講的那個故事,我很感興趣。不知你那夫君……後來如何了?」
「回公子的話,我不知那人如何,也並不在意。」
我自認為回答還算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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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男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他靜默了一瞬,視線似是落在了我手上。
「手指上的疤是怎麼來的?」他又頓了頓,「疼嗎?」
我低下頭,依稀看見當年為了扒開那窗子十指鮮血淋漓的自己。
如實回答道:「為了活命,不記得疼不疼了。」
抬眼間,我發現那公子手臂上竟然有燙傷。
「這方子您帶回去,可以淡疤。」
我正從藥箱裡取出紙筆。
卻聽見身後那道聲音艱澀地說:「我手上的疤,是為了尋人。」
我有些納悶。
給他開藥方,不過是存了討好的心思,怕他為難絮娘。
這人怎的還解釋起來了?
可我隻在意另一個問題。
「公子,您能否高抬貴手饒過絮娘一次?
「她身世悽苦,獨自一人已是不易。若需要賠償什麼的……」
屏風後的公子打斷了我。
「我可以不追究。但我的傷,你要負責到底。」
看傷事小,絮娘事大。
我喜笑顏開地謝恩。
可我不知道的是——
等我走後,屏風後的高大男人霍然起身,大步追至門口,卻又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直至背著藥箱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他目光中的繾綣漸漸冷卻。
對房門後閃出的暗衛,啞著嗓子道:「跟著她。」
11
最近幾日,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
在回春堂跟師父說起這事,她便打趣我。
「你與祝夫子後日就成婚了。這幾天他去鎮上採買遲遲未歸,你是不是想他了,總覺得是他在你身後呢?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給你放個假。」
我臉上一紅,趕緊擺手。
當初我逃到遊仙村,整個人狼狽不堪,連鞋都走掉了底子。
暈倒在路邊後,是祝千裡用驢車將我送到回春堂。
他是遊仙村的夫子,為人溫潤和善,每逢休沐就會到鎮子上去教書。
半個月前,我本打算離開遊仙村。
可祝千裡紅著臉求我別走。
他在月色下攔住我,說知道我曾被辜負,他很心疼我,想攢錢給我開一個小醫館。
他還說,他想娶我。
娶我?
這兩個字令我恍神。
來了遊仙村後,我一直跟著師父專心學習醫術。
隻想著有朝一日也能自立門戶,將治療眼疾那方子發揚下去。
我對祝千裡有感激,有敬重,卻無男女之意。
更何況,經過衛懷玉,我早已不敢輕信承諾。
師父得知此事,狠狠數落我。
「你聽著,咱們女人是要自強,可那不代表一定得斷情絕愛。世界上男人那麼多,這個不成,還有下個,人生得意須盡歡,有什麼可怕的!
「你一輩子不嫁,豈不是給京城那位薄幸郎守一輩子活寡?他憑什麼?」
或許是師父的話點醒了我。
我答應了祝千裡。
守著自己的小醫館,尋一良人相守。
仔細想想,應該很不錯。
我忽然有些期待那樣的日子。
12
離開回春堂,我先置辦了嫁娶一應物件,最後帶著衛懷玉給我的錦囊去了當鋪。
那錦囊我嫌晦氣,從未打開過。
但摸著裡面那物件,大抵是塊玉。
既然是玉,總能換些銀子。
畢竟人命可比玉牌值錢多了。
掌櫃接過,對著玉上的花紋和字樣端詳了半天。
「晴大夫,這看著可不是遊仙村能有的稀罕物。
「這麼貴重的東西,您隻開這麼低的價格?」
我莞爾一笑。
「實不相瞞,這玉牌我原本是想丟了的。
「可現在我有所求之事,它隻需要發揮足夠價值即可,多的我不要。」
掌櫃眉開眼笑地收下。
在我身旁,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
他好像在一旁聽了很久,忽然開口道:「我看這玉很合眼緣,老板賣給我如何?」
掌櫃為難地看向我。
我笑道:「沒關系,這玉我沒打算贖回去,掌櫃自行處置便是。
「您今天就是在地上摔碎了聽個響,都與我無關。」
那小廝垂下眸子,臉色微變。
臨走前,我從竹籃裡抓出一把飴糖,遞給掌櫃。
他有幾分納罕:「這是?」
「喜糖。」
我耳根微微發燙,有幾分新嫁娘的嬌羞。
見那素昧平生的小廝定定地看著我,便又抓了一把飴糖,大大方方遞給他。
喜悅快從眼角眉梢溢出來似的,開心地說:「大家別嫌棄,一起沾沾喜氣。
「我要成親啦!」
他站在原地。
門外,一道清潤的聲音急急傳來:
「阿晴!我回來了!」
回頭望去。
一襲青衫的祝千裡從驢車上縱身一躍。
他滿面笑意,大步走來,一把牽住我的手。
掌櫃立刻會意,連連道喜,誇我們登對。
唯有那名小廝目光逡巡在祝千裡臉上,神色莫辨。
他收走那塊玉,步履匆匆而去。
13
成親當日。
我一身喜服坐在銅鏡前,師父為我梳頭。
她念念叨叨不停。
「阿晴,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在京城一定吃了很多苦。
「要是那祝千裡對你不好,你也別發愁,回春堂就是你家,師父給你撐腰!」
我眼眶發熱,點點頭。
剛到回春堂的時候,我隻說自己是京城來的,剛被休棄,並沒有說自己曾是東宮的婢女。
這裡離京城雖然不遠,卻足夠偏僻。
即便如此,我仍怕多說多錯,給今後招致禍患。
然而正是當年給衛懷玉治好眼疾的藥方,師父認定我是可塑之才,也給了我容身之地。
我是真的很感激她。
門外傳來催促之聲。
我踏上喜轎。
直到真正坐在新房中,才怔怔地摸著胸口,感受心頭那股新奇的感覺。
原來,這便是嫁人的心情。
有些緊張,也有些忐忑。
隻是等了很久,都不見祝千裡回來。
我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喜婆安撫我:「娘子今天跟天仙似的,我見了都移不開眼,更別提祝夫子了。
「這蓋頭可要他親自揭開才成,娘子不如再等等?」
我按捺著。
腦子卻因為起得太早而逐漸昏沉,有些困乏。
我倚在桌子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我猛地驚醒。
我這才發現,屋內靜悄悄的,陷入一片黑暗。
怎麼會這樣?
這喜燭是不能滅的。
我有些著急,隔著蓋頭,忍不住出聲道:「我聽說這新婚夜燭火要是斷了,新婚夫妻便不能長長久久,寓意不吉利。
「婆婆,你能幫我重新點上嗎?」
——無人回應。
可我能明顯地感受到,有人在黑暗中,凝視著我。
14
所幸這窘境沒有持續很久。
燈燭再次被點亮。
那雙黑紅菱紋履靴出現在蓋頭下的視線中,我才稍稍安心了。
「祝……祝郎。」
不對。
如今拜過天地,我與他,是夫妻。
我深呼吸,雙手緊緊絞住喜服的衣角,聲音愈發嬌羞怯弱:「夫君……」
祝千裡身上一點酒氣也無,更讓我覺得他體貼。
那兩個字也燙得我臉頰愈發緋紅。
他不說話,我心跳如擂,手心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喜婆說,等你揭開這蓋頭,我們便能白頭偕老了。」
我以為我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
可祝千裡仍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夫君?」我又喚了一聲。
對面那人呼吸一窒。
不承想,下一秒眼前豁然開朗。
蓋頭被掀起,我徹底看清眼前站的到底是誰。
根本就不是祝千裡。
衛懷玉英挺的臉龐盡是煞氣。
他手中執劍,一襲紅衣站在我面前,那裝扮竟如新郎官極為相似。
我身上喜服顏色豔麗如火。
燒得衛懷玉眉眼間戾氣愈發深重。
他輕笑著,喃喃念道:「好一個『白頭偕老』,『久久長長』。
「衛十一,先與你拜過天地的,明明是我。」
15
「衛懷玉?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朝著床帳內縮了縮身子,被憑空冒出來的衛懷玉嚇了一跳。
他被我下意識的遠離動作氣紅了眼。
衛懷玉丟掉手裡的劍,彎腰上床,大掌擒住我一隻腳踝。
我用力踢他,怒罵道:「哪裡來的登徒子,你給我滾!」
衛懷玉渾然不覺,臉色陰沉,直到將我拖進懷裡。
「連喜服都跟之前那件一模一樣……他的那件也是你繡的?」
情急之下,我朝著衛懷玉小臂咬去——
拉扯間。
我看見上面的燙傷。
那天屏風後面的人居然就是他!
衛懷玉眉眼間殺氣極重。
他不顧小臂上滲出的鮮血,竟直接用袖子大力擦拭我臉上的新娘妝。
快擦幹淨之際。
我終於用盡全身力氣把衛懷玉推到外面。
「砰!」
門被我狠狠關上。
可衛懷玉雙手緊緊扒住門板,隨著我動作,他關節上已然壓出一道血痕。
他不放手。
我又重重地關了一下。
衛懷玉悶哼一聲,依舊沒有挪動分毫。
正僵持著,我看見了地上那把劍有血跡。
「你把祝千裡怎麼了?」我急急追問。
一門之隔的衛懷玉語氣森冷:「我把他殺了。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16
他的話宛如晴天霹靂。
「衛懷玉!你真是個瘋子!
「他隻是個書生!善良敦厚,甚至不會武功。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我聲音顫抖,眼眶也發酸。
東宮的衛懷玉雖然落魄眼盲,心卻清明,更不會是亂殺無辜之人。
時隔一年多未見,他竟然變得如此殘忍可怖嗎?
衛懷玉嗤笑一聲。
他克制著怒火,冷冷地說:「衛十一……或者我該叫你,元初晴?
「我知你不想見到我。
「但你再幫祝千裡多說一句話,我便把他的屍體切碎了喂狗。」
我嚇得捂住嘴巴。
可那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明日晌午我會親自來回春堂接你。
「你若還想替祝千裡收屍,就記得赴約。」
17
夜裡,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我想不通衛懷玉為什麼仍然執著於我。
唯一一個解釋就是——
因為我曾是他的女人,哪怕是他不愛我,也不能放任我就這麼逃離宮中。
也或許我的存在就像提醒他,他曾經在東宮那樣屈辱地生活過。
第二天,衛懷玉果然按時出現在回春堂。
他行至後院,見到我一身缟素地站在那裡,不由得微微一怔。
我平靜地凝視著衛懷玉漆黑的眼眸。
然後,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