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太後磕著木勺,一動不動。斜影裡的白發已經遮掩不住,她眼角的細紋像是貴瓷上的裂痕。
鸚鵡又喊了幾聲,忽然一頭栽倒在籠子裡,再也不動了。
花太後擱了木勺,靜坐到鍾聲停息,才說:“魏嫔呢?怎麼這般久還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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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阒都,因著鹹德帝,蕭馳野忙得腳不沾地。他跟著百官跪了幾日,等到真的能躺下時,已經精疲力盡了。
但是精疲力盡也要洗澡,蕭馳野擦身時,見肩臂上的擦傷已經結疤了。他套上新袍出來問晨陽:“那人呢?”
晨陽這次知道是誰,說:“錦衣衛重整,他這幾日要重新入編,家也沒怎麼回。”
“我問……”蕭馳野說,“紀雷呢,你答的誰啊?”
晨陽略微腼腆地抓了抓頭,說:“紀雷啊,關押起來了。新帝登基之後便該問斬了。總督,這人不還是你押進去的嗎?”
蕭馳野搭著外衫,一本正經地說:“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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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與葛青青還有小吳在面攤上用面,吃到一半,小吳忽然直了眼睛。
沈澤川回首,見蕭馳野給老板拋了銀子,掀袍坐在他邊上,說:“兩碗面。”
小吳“呼嚕呼嚕”地把面扒完,捧著碗挪開屁股,鹌鹑似的去了另一個桌子,葛青青也在蕭馳野的目光裡帶著碗去了。
沈澤川挑著面,說:“我吃飽了。”
“吃完。”蕭馳野抽了雙筷子,對著沈澤川夾了夾,“見著我怕了?這麼著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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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啊。”沈澤川慢吞吞地吃了最後一口,“任誰被……摁一次也該怕。”
“那日護駕的時候,你跑得也挺快。”蕭馳野的面來了,他倒了醋,“這麼好的升官機會,你怎麼跑了?”
“我又沒護駕,”沈澤川吹了吹,喝了湯,“去湊什麼熱鬧。”
蕭馳野開始吃面,快吃完的時候,才冷不丁地說:“回頭想想,那夜你跟在我後邊蹲了很久吧。選誰好呢,不如見機行事。奚固安若拿下了阒都,你就給我一刀。奚固安若是沒有拿下阒都,你就拉我一把。瞅準了時機,就是要等我摔那麼一次,你才肯動手。”
“那你命好,”沈澤川側頭一笑,“活著呢。”
蕭馳野說:“射我的箭不會也是你射的吧?我若是不入險境,怎麼能顯得你這份恩情重要。”
“我都大恩不求回報了,”沈澤川說,“你怎麼還想著我在算計你?”
“不求回報才有問題。”蕭馳野似是沒吃飽,他擱了筷,說,“你那日不敢出現在楚王面前,是怕紀雷,還是怕花思謙喊出什麼?”
沈澤川把自己的銅錢碼得整整齊齊,然後靠近蕭馳野,耳語道:“不對,我是怕你。”
蕭馳野說:“怕我?”
“硬啊。”
周遭的人聲都仿佛遠在天邊,蕭馳野耳朵裡隻剩這句呵著熱氣的“硬”。他因著這句話,才發現今日的沈澤川穿著束領,那脖頸半圍著,不給他再肆意看的機會。
他神色幾變,看向沈澤川,擠出兩個字:“放心。”
“二公子也到了年紀,”沈澤川直回身,“該娶妻了。”
“你二公子玩的花樣比你多。”蕭馳野見他想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硬是不許人站起身,說,“每次話沒講完就要走,不合規矩。”
“動不動就上手,”沈澤川說,“又是什麼規矩?”
蕭馳野松開手,說:“這情誼我還你。”
“叫大爺就算還了。”沈澤川說道。
“但是東西得還我。”蕭馳野說,“你也不想我追在後邊要扳指吧?”
沈澤川二話不說,把骨扳指拋給他了。
蕭馳野接了,狐疑道:“這是什麼陰謀詭計?說還就還。”
“本分人辦事,”沈澤川說,“就這麼爽快。”
話已至此,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蕭馳野看著沈澤川起身,指尖撥著扳指,總覺得太輕易了。
“回家?”他在後邊問。
“明天輪差。”
“錦衣衛都重洗了,你輪哪門子差。”蕭馳野說,“冬天是個難關,你且保重。”
“我這樣的小魚小蝦是隨波逐流。”沈澤川轉回身,“該保重的人,不是我。”
蕭馳野摸了摸指節,說:“順便向紀綱師父問個好。”
沈澤川已經踏出去的腳一頓,倏地盯向他。
蕭馳野戴好扳指,言語戲謔:“蘭舟啊,一道去玩兒嗎?”
第27章 秋寒
沈澤川隨即一笑, 說:“這也不是什麼驚天大秘密……再會。”
“何不聽完。”蕭馳野的扳指失而復得, 心情好得很,“紀綱既然是你師父, 那咱們就是同門師兄弟了。我比你年長, 叫聲師兄不虧。”
“紀家跟離北沒幹系。”沈澤川腦中飛快地回憶起五年前, 他與蕭馳野在雪中打了一架,當時就有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那不一定。”蕭馳野說, “緣分這種事, 誰說得準呢。”
沈澤川對葛青青和小吳擺手,自己又坐回蕭馳野身旁, 說:“你查了葛青青。”
“忘不掉啊。”蕭馳野看著他, “五年前他跑得那麼快, 五年後他又離你那麼近。這麼晃眼,怎能讓我不生疑?順勢查一查,就能扒出他的底細。”
“你想要做什麼。”沈澤川含笑問道。
“我什麼都不想做。”蕭馳野說著抬指虛虛地點了點沈澤川的眼睛,“強顏歡笑也沒必要, 咱們也算是生死之交, 逞這個強沒意思。你方寸已亂, 怕了吧。”
沈澤川說:“那還差點。”
蕭馳野顛倒了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他說:“既然紀綱是你的師父,那麼以葛青青為首的一眾錦衣衛當初留你一條命,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疑心深重。”沈澤川看著那桌面積累的褐色油汙,“那一腳沒踹死人, 便起了疑,多次試探,還真是锲而不舍。”
“我的優點就那麼幾個。”蕭馳野說,“全用在你身上了。”
“既然是同門,”沈澤川說,“不報師名說不過去吧?”
蕭馳野百無聊賴地把筷子扔回筒裡,說:“先叫聲師兄來聽一聽。”
沈澤川不吭聲。
蕭馳野說:“紀綱也算條漢子,我派人去端州打聽,別人都以為他燒死了——小福子是不是他殺的?”
“不是。”沈澤川把筷子筒扶正,“我師父已經年邁,哪會殺生呢?”
這時起了些風,兩個人誰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