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小福子尖聲欲喊,卻被人一拳給搗暈了。
李建恆見著麻袋,二話不說,先提起袍子,抬腳就踹。小福子蒙著麻袋被堵住了嘴,在地上痛得哼哼唧唧地翻滾。
前頭的賽馬正值關鍵時刻,誰也沒聽著聲。
小福子被打了小半個時辰,李建恆還沒覺得出氣,就被晨陽給攔住了。晨陽衝後邊的王府侍衛使眼色,侍衛們趕緊抬起麻袋跑。
“殿下。”晨陽說,“人再打就死了,下回吧。”
李建恆扯正袍子,看他兩眼,說:“把人扔哪去?”
“總督吩咐了,扔湖邊林子裡。待會兒開宴,侍奉的內宦都從那裡過,他就能解捆了。”
李建恆又衝小福子適才滾過的地方呸了一口,回席上了。
* * *
開宴時李建恆已經忘了人,蕭馳野留心看了看潘如貴那邊,卻沒看見小福子的身影。
李建恆用筷子揀著菜,說:“八成是覺得丟人,跑回去換衣裳了。他們御前伺候的內宦最怕身上不幹淨,讓主子們嫌了。過幾日去我莊子上玩嗎?也讓你見見那小娘子。”
蕭馳野喝著冷茶,說:“我忙呢。”
李建恆嘿聲一笑,說:“給我也裝?你忙,禁軍都快解散了,這闲職有什麼可忙的。”
“忙著吃酒。”蕭馳野也笑了,那眼盯著手裡的茶,側顏有幾分不正經,“秋天一到就是都察,得請人吃了酒,才能保住這闲職。”
“做人哪。”李建恆點著筷子,說,“就是得錦衣玉食地養,混吃等死地活。他們講什麼潘黨什麼外戚,鬥得死去活來,累不累?那都有什麼意趣。”
“是啊。”蕭馳野越笑越壞,“那不是給自己添堵嗎?玩兒最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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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恆看他那目光,也笑,說:“都察怎麼回事,誰敢抹了我兄弟的官?你那可是皇上親封的,咱們是奉旨混日子。這麼著吧,趕在秋前,我在府裡開個賞花宴,你把人都請一請。”
“不著急。”蕭馳野說著打量著西苑,從層疊起伏的檐角邊看見了昭罪寺的寶殿。他眉間一皺,說,“這兒倒挨著昭罪寺。”
“還惦記著呢。”李建恆說,“那扳指都掉了這麼久了。”
蕭馳野習慣性地蹭了蹭拇指。
“那沈氏餘孽也關了五年,還從沒聽到有什麼動靜。人到底是死了還是瘋了,皇上也沒問過。”李建恆說,“倘若裡邊關的是我,別說五年,就是半個月,我也得瘋。”
蕭馳野虎口疼,不想提這人。
正好湖邊起了鼓聲,李建恆丟了筷子,起身催道:“走走走!龍舟競渡,他們保準兒要賭錢!”
蕭馳野正欲起身,卻見著紀雷快步穿過人群,對著潘如貴傾身說了什麼。潘如貴驟然轉過頭,僅僅一瞬,重拍了把桌案。
蕭馳野立刻看向後邊的晨陽。
晨陽一愣,說:“總……”
“皇上!”紀雷已經跪在御前,朗聲說,“龍舟競渡怕是不成了。方才微臣率領錦衣衛巡查,竟從水裡撈出了大內當值的小福子!”
鹹德帝劇烈地咳嗽,潘如貴上前為鹹德帝撫背。鹹德帝稍微緩和些,才問:“他在水裡幹什麼?”
紀雷抬首,也不知是望著鹹德帝,還是望著太後,沉聲說:“人已經溺死了。”
滿座宮眷一陣騷動,都用絲帕掩住了口。
李建恆當即撞倒了桌上的茶盞,他驚慌失措地扶起來,看向蕭馳野:“我隻是說說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1]:士大夫常戴的遮陽帽。
時間線鹹德三年,到這章開篇的鹹德八年,正好五年。
第13章 小蟬
蕭馳野不看李建恆,用手指緩緩撥正了茶蓋。他說:“少安毋躁。”
李建恆魂不附體地坐回椅中,接著聽見太後問:“聖駕在此,巡防嚴謹。怎麼好端端地溺死了人?”
紀雷說:“回稟太後,微臣已派人將屍首抬去待仵作驗查,稍後便知詳情。”
“此話怎講。”鹹德帝久病不愈,眉間積壓的皆是陰鬱之氣,他說,“難道他死有蹊蹺?”
紀雷說:“皇上,人撈起來時,渾身瘀青,分明是挨過拳腳。小福子雖是宮中內宦,卻不兼二十四衙門中的要職,僅僅是皇上的近身太監。他若是死前遭受過虐|打,隻怕兇手圖謀不小。”
鹹德帝撐住桌案站起身,寒聲說:“朕才出宮,就有人這般迫不及待。”
“皇上。”海良宜出列而跪,說,“今日錦衣衛與八大營交換巡防,兇手若真是有所圖謀,豈敢這般潦草行事?小福子平素多擔出宮採辦之職,惹上私人仇怨也未嘗不可能。”
花閣老花思謙端坐未動,卻說:“仁時此言差矣,膽敢在御前下手之人,分明已將皇上與在座群臣不放於眼中。宮外尋常百姓,誰有這個膽子?”
蕭馳野穩坐不動,心下百轉。
晨陽午時三刻將小福子拖去了林中,隻要一炷香的時間,開宴送菜的內宦和換防巡查的八大營就能路過。今日在座皆是權貴,離席換衣、吃茶、去恭房者根本記不過來。不僅如此,隨行軍士與內宦皆有苑中行走之權,隻要有人在一炷香的空隙間輕輕給小福子一腳,他就能溺斃池中。
眼下觀望局勢,棘手的不是如何解釋小福子身有瘀青,而是紀雷已然帶走了風向,將這一樁殺人命案變作了謀反疑案。
蕭馳野指尖扣在茶蓋上。
這把火絕對不能燒到楚王身上。
如今皇上病重,太醫院也束手無策,何時會馭龍賓天誰也預料不到。可是鹹德帝膝下並無子嗣,一旦事發突然,李建恆就是順位繼承。
今日之事全是他思慮不周,李建恆離席太過於明目張膽,決計敷衍不過去。
蕭家如履薄冰,若再被疑心牽連皇位大統,離北十二萬兵馬就是蕭既明的頸頭斬刀。
此事來勢洶洶,已經迫在眉睫,不能再燃了。
蕭馳野忽然摔碎茶盞,“叮當”一聲脆響,引得滿席側目。
李建恆忐忑不安地看著他,說:“策、策安……”
蕭馳野站起身,疾步走向御前,跪了下去,他朗聲說:“皇上!微臣不敢欺瞞,人是我叫人打的。”
鹹德帝盯著他,說:“他一個宮中內宦,與你有什麼過節,至於這樣下狠手?”
紀雷也側目而視,說:“蕭大人,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為著什麼私情,替人包攬。”
“這算什麼大事。”蕭馳野輕狂地說,“況且微臣不以為罪。一個輕賤閹人,打死了又如何?難道我堂堂二品禁軍總督,對著個目中無人的狗奴才也要忍氣吞聲。”
“二公子這般動怒。”花思謙說,“怕不是一般的仇怨。隻是小福子平日也與你並無來往,何至於這樣生氣?”
“閣老不知。”蕭馳野說,“早幾月我策馬去往校場,這狗東西的坐轎堵了我的路。我看他那般聲勢浩大,若是不掀簾,還以為是潘公公。我斥責他幾句,他竟口出狂言。男子漢大丈夫,竟叫個猥瑣閹人當街羞辱,這口氣,換作別人,怕也忍不下去吧。”
潘如貴還侍奉外側,滿座聽著他一口一個“閹人”,無不替他拭汗。
鹹德帝思量時,太後先說:“即便如此,動輒殺人,也非君子之舉。”
潘如貴似是被說中了傷心處,竟白發蒼蒼地含淚而跪,說:“奴婢們皆是賤命,哪裡能同二公子比較?太後慈心已是天眷。小福子平素寵慣失德,遇著朝中武官竟不知禮數,得了二公子的教導亦不知悔改……全怪奴婢教子不慎!”
他講得這般委曲求全,然而內宦見朝中大臣,律法規定本就必須下馬退後,跪叩相迎。
太後禮佛,對殺生之事很是不喜,於是對鹹德帝說:“自古有雲,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蕭馳野這樣狂浪,於情於理,皆不能輕饒了他。況且蕭家一門俱是忠良,離北王將兒子送入阒都養在皇上跟前,若是慣得不知天高地厚,隻怕來日,也愧對離北王的託付之情。”
紀雷有些不忿,不肯將此事輕易翻過,於是說:“二公子素來與楚王殿下交好,做了這樣的事情,殿下——”
“微臣還有話說。人是我打的,可人不是我殺的。皇上,微臣原先是想殺他以平怒氣,但是楚王殿下得知此事,力勸微臣不可殺人。今日拖人毒打,那也是微臣喚侍衛悄悄做的,可誰料被楚王殿下中途瞧出了端倪,親自離席救了小福子一命。有殿下在側教引,微臣再膽大,也不能抹了殿下的面子,故而放了小福子一馬。至於人怎麼就溺死了,微臣也備感奇怪,是誰要替我泄恨,做了這等不知輕重的事情?紀大人。”蕭馳野轉向紀雷,眸中隱露歡喜之色,“錦衣衛平日嚴謹無差,今日人就躺在路邊,卻能躲過巡查掉入了池中……興許是他自己,蒙著頭找不準方向,滾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