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你生這麼大氣幹嘛?」
她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摔。
「你今天懟完這個懟那個,我能不氣嗎?今天酒席一散,也不知道他們背地裡會說得有多難聽……」
她聲音一啞,扭過頭抹起眼淚。
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當面說的你都能忍,背後說的,管他難聽好聽。你就是給自己制定了太多條條框框,才活得這麼累。」
她不說話,扭了下身子,甩開我的手。
我索性把她拉過來:
「方雅雲,我跟你說話呢!」
她紅著眼瞪著我:
「沒大沒小,老娘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你有氣朝外人撒去,跟你親女兒吼什麼?」
她擦了一把臉,語氣決絕:
「行,我不吼,我再跟你多說半個字我就是狗!」
「單押。」
「夏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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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了溜了。
我一個閃身,逃回了我的小窩。
6
我媽整整一天沒理我。
直到去大伯家前,才給我發了條消息:
【你睡著,我去洗菜,開飯了我叫你。】
大伯家早上六點開始殺豬,親戚們都去幫忙。
唯獨二姑一家姍姍來遲。
「從鎮上過來要好一會兒,我又挑衣服又耽誤了點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有人搭腔:
「你不說住在鎮上,我還以為你住天上,一大早飛過來的呢。」
二姑白眼一翻,皮靴噠噠作響,扭到我跟前:
「昨天倒是人模狗樣的,今天怎麼踩個棉拖鞋就出來了?」
「昨天是做客,今天上我大伯家吃飯,幾步路的距離,哪能跟你們鎮上的人比呀?」
「你要不服,你也嫁鎮上去。」
說著,她朝屋子裡環視一圈,高聲道:
「明天中午十二點,都上我們家吃席去,殺豬宴!」
「你們家不是沒養豬嗎?」大伯問。
「沒養還不能買了?而且啊,不用你們一大早來殺豬,我們花點錢讓屠宰場殺好了送來,又方便又幹淨,比自己宰的強!」
親戚們尬笑著應了幾聲。
轉頭接著喝酒聊天。
她雖說是請客,但言語裡透出的傲慢,隻要沒聾都聽得出來。
親戚們不富裕,可誰都不缺一頓飯,恐怕明天沒幾個人會到場。
她許是察覺出大家的冷淡,面色有些不悅,看向我媽的同時,音調不降反升:
「弟妹,你和阿璇明天一定得來,有好事!」
一旁的大伯母好奇道:
「什麼好事?說出來,大家一起高興。」
二姑彎了彎嘴角:
「我們家老江有個堂弟,前幾年媳婦兒不是跑了嗎?一直想再找一個,但都沒有合適的。
「他呢,有個兒子,比老爹還命苦,媳婦兒帶著孩子一起跑了!
「他們父子正巧託我給介紹對象,我看弟妹和阿璇就很合適!」
她邊說,邊擠開大伯母,緊挨著我媽坐下。
「你總不能,一輩子都給崇偉守寡吧?」
一直默默吃飯的奶奶終於開口:
「我們家不興守寡那一套,但你這個堂弟和他兒子,是個什麼條件?這倆的媳婦兒為什麼跑?」
「媽,難道我會害她們不成?你偏心兒媳也得有個度吧?」
姑父接過話茬:
「我堂弟有房有地,是那婆娘心眼小,吵個架就要離婚,這誰受得了?」
奶奶淡淡地「哦」了一聲,不予置評。
思索幾秒,又問:
「我記得你有個侄子,前幾年進去了,算算日子,該出來了吧?」
原本熱鬧的氣氛頃刻間冷了下來。
我放下筷子。
「二姑,你要介紹的,不會是江耀才那對父子吧?」
7
江耀才因為強奸未遂被判了三年,刑期應該是到去年年底。
他那個跑了的媳婦兒,是我念完初中就嫁人的同班同學。
他們沒領證,加上江耀才犯了事兒,所以她從法院領了個證明,挪走孩子的戶口,就帶著孩子外出打工去了。
至於他爸江大軍,是個酒鬼,喝多了就打人,他媽是受不了了才離婚的。
他們家那點破事兒,大家都知道。
二姑不是誠心介紹對象,是借著機會羞辱我們娘倆,要是我們被父子倆纏上,她就更高興了。
要不是奶奶點破了對方是誰,萬一明天真見了面,指不定會發生什麼。
二姑不甘心,接著道:
「是,江耀才是坐過牢,但國家都說他改造合格了,你們別瞧不起人!」
她又推了推我媽:
「你們家這條件,能找到這樣的不錯了,母女配父子,正正好好,雙喜臨門啊!」
啪!
喝得滿臉通紅的大伯拍了下桌子,瞪著醉眼朝二姑擺擺手:
「不行不行,你自己嫁了個畜生,還想拉弟妹下水啊?」
二姑父猛地放下酒杯:
「你罵誰是畜生?」
大伯母連忙勸和:「他喝多了,別跟他計較,你一個大活人,跟畜生怎麼比?」
「不是,你們兩口子什麼意思?」
眼看兩邊就要動手,我媽突然出聲:
「我願意去。」
「媽,你瘋了?」
她迅速瞟了我一眼,眸中閃過一抹罕見的狡黠。
「你備好酒菜,明天,我準時到場。」
回到家。
我的脾氣徹底壓不住了。
「媽,明天我們去了,就是送上門給人欺負!你圖啥啊?」
「圖以後,讓你不用再為我操心。」
她嘆了口氣,接著道:
「那天從你王叔家回來,我想了整整兩個晚上,現在你長大成人,還有了自己的事業,是不該繼續跟著我受氣。」
她回到房間,從袋子裡取出那件大衣。
「我明天就穿這個,你再幫我化個妝,我要體體面面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我心裡有些不安。
「媽,你不會是想跟他們同歸於盡吧?」
「夏璇,我看起來有那麼蠢嗎?」
「……」
8
奶奶和大伯、大伯母放心不下,搭我的車一同前往。
看到坐在副駕,妝容精致的我媽,幾人都驚訝不已。
我則隻穿了一身運動服。
萬一鬧大了動起手來,方便。
二姑一見到我媽,就熱情地拽到一旁:
「總算是開竅了,為了相親,還特意打扮了一番!大軍,這就是我弟妹。」
然後又推了我一把:「阿才這個就是夏璇,你們先加個好友,我去倒水……」
「不用了。」
我媽打斷道:「你們家的水,可不敢喝。」
「方雅雲,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認為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有著衣裝加持,我媽的氣場頓時漲到兩米八。
二姑又驚又氣:「方雅雲你瘋了吧?在我的地盤,敢這麼跟我說話?」
江大軍叼著煙擠到中間:
「怎麼,你們不是誠心來相親的?」
我媽一臉疑惑: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相親?你們父子倆被她給耍了吧?」
二姑接收到兩人詢問的眼神,頓時急了:
「方雅雲!昨天大家可都聽見了,你現在耍什麼賴皮?」
我媽淡然笑道:
「我昨天說願意來你家,是來你家吃酒,可從來沒答應過相親,你自己沒聽清楚,讓人家父子倆白期待一場,怎麼有臉怪我?」
方女士支稜起來了,難得啊。
我忍不住抓了把瓜子,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戲。
誰知江耀才觍著臉湊近:
「你來都來了,就加個好友唄?」
「不加。」
「別害羞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說著就來搶我的手機,被我揚起瓜子迷了眼。
「頭發還沒長齊,就敢動手動腳!知道搶劫判幾年嗎?」
「你敢動我兒子?反了天……」
這邊的動靜轉移了戰火。
隻見江大軍一腳踹來。
9
但我閃身一躲,他落了空,話音未落,自己先摔倒在地。
二姑父見自家親戚吃了虧,衝過來擋住我的去路。
大伯父連忙上前護著我。
「大家可都看著呢,你別亂來!」
「是啊,叫大家評評理!」
二姑又亮出她的尖嗓子。
「我好心好意請娘家人來做客,還給這對孤兒寡母介紹對象,他們不領情就算了,竟然還動起手來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按往常,這種場面都是我來撕。
但今天,我媽擋在了我前頭。
「老娘節儉一點,你就以為我什麼人都要,以為高攀得了我女兒?
「你是七零年的龍井燒開了,老綠茶,濺得很啊!」
二姑一九七零年生人。
這話罵得夠狠。
「你,你敢罵我賤……」
「不僅你賤,你們一家三口,外加你那個老不死的婆婆,誰不賤?你被婆家挑唆幾句,就回娘家來哭天喊地,分不清誰好誰壞,你最蠢,最賤!」
二姑眼圈一紅,指著奶奶控訴:
「我媽重男輕女,偏心小兒子,連帶著偏心你們母女,還不許我有怨言了?」
奶奶氣得發抖:「我什麼時候重男輕女過?」
「你不重男輕女,生了我之後,已經兒女雙全了,為什麼還要生崇偉?」
「那個時候你爸沒結扎,我也沒上環,有了孩子就生下來,就這麼簡單!」
二姑又吼道:「那分地的時候,為什麼沒我的份?」
「地是村集體裡的,你戶口轉到老江家,我怎麼分你?我不是給了你錢嗎?你不想要就退回來!」
「你如果真想分我地,你一定會想辦法,可你沒有!」
奶奶目光炯炯,透著寒意,像一匹睿智的老馬。
「我早說江家沒幾個好東西,不讓你嫁,就是嫁了,也勸你別轉戶口,你非不聽,分地的時候知道後悔了?活該。」
江家的人一聽這話,紛紛來了精神,怒氣衝衝朝我們圍攏。
我心下一緊,慌張喊了句:
「警察!」
沒有瞎喊。
是真有兩個穿著制服的民警從門口進來。
年長的一個看著很是眼熟。
「孟叔叔?」
我爸的發小,鎮上派出所的所長。
他朝我點點頭,快步走到我媽身旁。
「我按照你說的,一直在外頭守著,情況不對才進來的,可沒影響你發揮啊!」
江大軍和江耀才一見到警察,如同老鼠見了貓,低著頭退到了角落。
二姑父卻挺直了腰杆:
「你們老夏家還搬起救兵來了?但警察來了也沒用!我們又沒犯事兒,還能銬人不成?」
孟叔叔聲音渾厚,不用扯著嗓子吼,氣場就蓋過了姑父:
「你們沒犯事,我當然不會動你們,但你難道敢當著我的面動他們?要的就是讓你們不敢動!」
二姑父噤聲。
我媽接著道:
「夏崇麗,我今天是來做個了斷的。從今往後,收起那些齷齪心思,安分過你自己的日子,別再來找茬,否則……」
她眼神一凜,直勾勾盯著二姑,直到對方招架不住,避開了眼,才道:
「阿璇工作穩定,前途大好,我已經沒什麼可操心的了,一個無牽無掛的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回村的路上。
大伯母感嘆道:
「弟妹,你剛才好霸氣,早拿出這架勢來,哪用得著受這麼多委屈?」
我媽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
「以前不發作,是不想讓媽難做,也怕惹急了那些人,遭到報復。」
「現在好了,都熬過去了。看阿璇這車,多舒坦!」
後視鏡裡,奶奶望著幾人笑了笑,隨後扭頭看向窗外,滄桑的面容浮現一抹悲涼。
10
夜裡,我和我媽睡一屋。
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氣,讓人心安。
「媽,你跟我去城裡住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