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被操控,為何一句真一句假呢?
這樣半真不假的話,反而會讓人覺得是他自己在故作玄虛。
封徽銘僵在原地,這次他是真的滿身冷汗了。
明明沒說幾句話,他卻感覺自己腦袋嗡嗡作響,一團亂麻。他開始試圖給那位公子解釋:“落花山市眾人皆為靈縛,這點我家確實知曉。那靈魄鎮在封禁之地,我們也確實有些耳聞。畢竟整個落花山市都由我家照看。但為何挑中那些靈魄,又是從何將他們聚在一塊兒,我……我封家真的一無所知。”
他飛快地說著。
為了解釋一句,便不得不從頭開始講述。
“此事說來話長,當年我還年幼,這些事大多是從父……從家主那裡聽來的……”
***
一個時辰前,那位年輕公子未及眼底的笑意還在眼前。這會兒封徽銘又在烏行雪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笑,那種慌亂和恐懼簡直變本加厲。
他不再掙扎,掃了一眼封家眾弟子,又看了一眼封殊蘭,攥緊手指長嘆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好……好,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
他試圖回憶自自己慌亂之下,在百寶書閣都說了些什麼。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十分混亂,隻能記起隻言片語。但他在蕭復暄和烏行雪兩人的目光下,多沉默一刻都覺得喘不上來氣,於是隻能循著那點隻言片語,說道:“家父……家主說過,當年神木常為一些心思不正的人所用,引來諸多禍端。以至於有人無辜慘死,還有人無辜受連累。雖然那些心術不正之人最終也沒能落得什麼好下場,也遭了報應,但幾經擾亂之下,眾人皆知神木確實不適合如此生長在人間,應當藏匿與世人觸碰不到的地方。這便是封禁的由來。”
“而我封家最早其實不姓‘封’,據家主說,早先的俗家姓氏被更改過。更改的緣由就是神木……”
“因為神木被封禁於落花臺,而我門受託照看這一帶,以防神木禁地被人誤闖,再生禍端。所以我門改姓為‘封’,雖然不像上仙那般受天賜字,但算有幾分相似了。”
“所以,這落花山市的人如何……我們確實知曉。封禁之地在何處,我們也確實知曉。但這就是全部牽連了。至於其他,真的與我們無關。”
封徽銘又道:“至於靈魄……”
他下意識朝掌櫃那邊看了一眼,似乎有所顧忌,像是不想在“縛”面前提起這茬。但他最終還是一咬牙,繼續說道:“那些靈魄為何聚集與此,又禁錮與此,那就得問真正給神木落封的人了。”
Advertisement
他說道“給神木落封的人”並沒有什麼遲疑猶豫,就好像他知道是誰落的封。
倘若真如他所說,封家是受命在此照看禁地,還因此得姓為“封”,那他們便算和神木息息相關,所知比仙都諸仙多倒也正常。
烏行雪想了想,問道:“給神木落封之人是誰?靈臺?”
“不是。”封徽銘搖了搖頭,沉聲道:“最先決定要將神木封禁的,正是神木自己。”
聽到這句,烏行雪眸光一動:“神木自己?”
封徽銘頓了一下,看向他,表情也有一絲怔愣:“是……”
先前在百寶書閣,這位公子聽到這句話時,就沒有這樣的反應,隻是沉靜如水地聽著。
兩次反應不同,封徽銘便又有些不安。他心想:這又是在詐我了!
“確實是神木自己,絕無半分虛言!”封徽銘差點豎起兩根手指對天發誓,但他又想到,這話他也是從家主那邊聽來的,並沒有親眼見過。於是遲疑一瞬,還是沒有發這個誓。
“我所聽聞的確實如此。”封徽銘道,“封禁神木,其實是神木自己所為。禁地是他自己圈的,禁地內的刀陣火陣乃至玄雷,也是他看著布下的。整個禁地裡的所有,都是神木所知悉的。”
“他看著神木被封得嚴嚴實實,不再給人以可乘之機,才離開落花臺,去了仙都。”封徽銘煞有介事地說著。
說完一抬頭,看到了烏行雪一言難盡的臉。
封徽銘:“……”
他猶豫片刻,終於顧不上是親眼所見還是親耳所聞了,豎起兩根手指道:“我對天發誓,一個字都不曾編纂。確實如此。”
說完這句,又過了良久,他聽見對方輕聲問了一句:“你說對天發誓,這誓我能當場發上十個八個,有什麼用呢?我不信這個。不如你告訴我,誰能給你作證?”
誰知封徽銘怔了片刻,居然點了點頭說:“有憑依的。”
烏行雪:“?”
這下,烏行雪是真的被挑起了無邊好奇。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人都定定地看著封徽銘,包括封殊蘭。她皺起眉道:“你在說些什麼話?”
封徽銘一日之內被人磨了兩回,第一回 還能靠口舌功夫,第二回隻覺得心力交瘁,說不動了。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良久之後,像是做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
他垂眸良久,衝烏行雪和蕭復暄說:“我知道,你們既然一次又一次這麼問詢,即便我舌燦蓮花,反復說上數十遍,你們也難全然相信。不若這樣吧……”
他說:“同我回封家,我帶你們去看。畢竟……眼見為實。”
烏行雪愣了一下。
他著實沒想到封徽銘會主動說要請他們去封家,於是他下意識朝蕭復暄看了一眼。
先前他通過種種,推測斷定這落花山市應當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過去。
但再篤定也隻是推測,若是推測錯了,那麼當他們踏出落花山市的那一刻,幻境就會支離破碎崩塌消失。
封家也好,禁地也罷,都會同幻境一並消失在山霧裡。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其實有些遲疑。
卻聽見蕭復暄借著扣住他的劍氣,淡聲開口:“真是幻境也無妨,禁地我進得了一回便進得了第二回 ,封家你既然問了兩次,便能讓你問第三次。”
烏行雪愣了一下,笑起來。
他忽然覺得,眼下自己魔氣纏身、鎖鏈縛體,除了殺招什麼都使不出來。本該障礙重重,每走一步都兩手帶血。
可因為某個人的存在,他居然來去自由、百無禁忌。
第49章 分靈
蕭復暄站起身時, 收了籠罩整座客店的威壓。
封家小弟子們感覺身上驟然一輕,頓時能動彈了。但他們左右對視一眼,愣是沒敢動, 眼巴巴地瞅著他家做主的人。
可惜做主的封徽銘根本顧不上他們。
他繃著臉色, 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理了理衣袍, 姿態並不凌亂,臉側卻浮著一抹薄紅。
“徽銘長老, 你——”封殊蘭深知他的脾性,看了他好幾眼。
“我沒事。”封徽銘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
他剛剛情急之下說了很多, 這會兒緩和過來, 越想越覺得狼狽。可惜覆水難收, 眾目睽睽之下, 他隻能強撐著架子。
封殊蘭扶他的時候,壓低聲音道:“你不該將人帶回封家,不論怎樣, 起碼得知會家主。”
封徽銘皺著眉道:“我有分寸。”
封殊蘭瞥了他一眼。
封徽銘又補了一句:“更何況家主說了,他不便的時候,我可以全權做主。”
封殊蘭沒再多言。
她轉頭掃了那些小弟子一眼, 抬高了調子道:“都傻著作甚?站不起來等我扶你們?”
她長著笑唇,卻並不愛笑, 語氣直接得有些辣。她常年管著弟子堂,小弟子們本就怕她,自然不敢等她扶。
他們手忙腳亂爬起來, 抖掉身上的縛靈鎖, 又互相揭掉腦門上的封喉符,這才慢慢有了聲音, 但依然貼在牆角。
封殊蘭:“來這邊。”
小弟子們乖乖聚過來。
封殊蘭側身讓開,指了指蕭復暄,衝弟子們冷聲說道:“來謝上仙。”
小弟子們:“???”
他們著實想不通,自己作為被綁的,為何還得去謝綁匪。
就連蕭復暄本人都有些意外,朝封殊蘭瞥了一眼。
小弟子們確實有點怵,但困惑壓過了一切:“謝什麼啊???”
封殊蘭:“謝他們手下留情。”
這話其實說得很妙。
現在就把“手下留情”四個字丟出來,聽到這話的人想不留情都不行。若是之後再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引起衝突,這些小弟子也能免於一難——
畢竟都當面道過謝了。
這辦法對於世俗中常講情面的人來說,十分有效。可惜蕭復暄並不是這種人。
但這並不妨礙烏行雪覺得這姑娘性格有點意思,起碼比封徽銘有意思。
很顯然,這麼覺得的人不止他一個,寧懷衫拱了醫梧生一下,悄聲問道:“你之前說什麼來著?這丫頭後來成了——”
醫梧生沒忍住,打斷了他的叫法:“這什麼?”
寧懷衫不喜歡被打斷:“丫頭啊,怎麼了,叫你了嗎這麼大反應。”
醫梧生:“……”
他覷了寧懷衫好幾眼,實在想不明白,這小魔頭自己生得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怎麼會熱衷於用這種長輩的口吻叫別人。
醫梧生好心提醒道:“別忘了這是數百年前,照理說,她算你前輩了。”
寧懷衫衝封殊蘭的方向努努嘴:“我管她叫一聲老前輩,然後說是你讓的,你猜她會不會拎著劍來剁你的嘴。”
醫梧生:“……”
“會。”烏行雪的聲音輕插進來。
寧懷衫立馬收了氣焰:“城主。”
封殊蘭同弟子們交代事宜的間隙裡,烏行雪隱約聽見了寧懷衫和醫梧生的對話,好奇道:“你方才說,這姑娘後來成了什麼?”
醫梧生正要開口,寧懷衫搶答:“家主。”
烏行雪“哦”了一聲,既意外也不意外:“你這都知道?”
寧懷衫:“那是!”
他難得被城主誇一回,十分來勁。立馬掏出了自己從醫梧生那裡聽來的話,開始顯擺:“她是封家上一任家主,不過很早就不在了。”
烏行雪聽完卻有些納悶:“上一任?”
寧懷衫:“對呀。”
烏行雪:“進照夜城時,你說起如今照夜城的城主薛禮……”
寧懷衫“嘖”了一聲,並不是很想聽到這位新城主。
烏行雪指了指醫梧生:“先生當時說,那薛禮是故交之子,是封家上一任家主的幺子……那不就是這姑娘的兒子?”
寧懷衫愣了。
烏行雪道:“這年歲算來有些奇怪啊。”
醫梧生出生於百年之前,而眼下的落花山市起碼是三百多年前。當然了,仙門中人壽數很長,數百年不成問題,但聽起來還是差了輩份,多少有些古怪。
寧懷衫張了張口。他這回搶答不了,支吾兩聲,把醫梧生推了出去:“你來。”
醫梧生哭笑不得,但解釋時還是正了神色:“與我交好的並非是這位家主本人,而是她的道侶。確實相差一些年歲,算是忘年交,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我覺著依然不太對。”醫梧生想了想說,“殊蘭前輩按照年齡往前推,推到落花山市這時候,可能要再……再年少一些。所以我先前在這客店門口聽到她的名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十分詫異。”
但他說完又補充道:“不過我所知所記也不那麼準確。”
仙門中人過了百年,就很少再去細細盤算年紀了,遑論別人的年紀。醫梧生擺了擺手道:“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他怕真弄錯了鬧笑話,主動岔開了話題:“相比而言,我更詫異與另一位。”
另一位?
烏行雪順著他的眸光看去,看到了封徽銘。
“為何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