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殊蘭前輩年紀相仿,但我卻從未聽說過他。”醫梧生聲音更輕低了,這話確實不方便叫封家的人聽見,否則很容易引發誤會。
因為這話乍聽起來,總會讓人想到不太好的結果,比如……過早夭亡之類。
但烏行雪腦中卻閃過另一個念頭——倘若真的是過早夭亡或是類似狀況,反而會平添幾分意難平,更容易讓人記住、讓人可惜吧?
這麼一想,封徽銘的情況就更奇怪了。
但這畢竟是尚未發生的事,胡亂猜測也不能作數,他們很快就停止了討論。
一來封殊蘭同小輩交代完了所有事,衝他們點頭示意可以動身了。封徽銘已經站在了客店門邊,正側身等著眾人經過。
二來……
主要是二來,烏行雪被天宿上仙引走了注意力。
之前說到封殊蘭和醫梧生的年紀差距時,蕭復暄還在旁聽著。但後來他不知想到什麼,腳尖一轉,人便避到了紅柱背面。
彼時醫梧生正在說話,出於禮節烏行雪眸子一轉沒轉,餘光卻總落在紅柱那裡。
他能看見天宿衣袍一角以及皂靴的靴尖,偏偏又看不真切。那滋味就像是有一隻並不鋒利的爪子輕撓了幾下……
***
蕭復暄垂了手,指間劍氣復歸平靜。
他正要抬腳,忽然聽見一道嗓音輕輕響起:“堂堂天宿,偷偷在這做什麼壞事。”
話語微微帶著拖音,有意強調了“偷偷”兩字。
曾經有不少人說過,那人偶爾用這種語調說話,總叫人心裡有些痒。每回聽到這種話,他都會橫生幾分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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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以為他是不喜歡聽“靈王”相關的事。其實不然,他隻是不喜歡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
蕭復暄轉回身,看見烏行雪朝這邊探過頭來說:“被我抓了個正著。”
他眸光一動,低聲道:“抓我做什麼?”
烏行雪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沒立刻回答。過了片刻又用那種拖拖拉拉的語調說道:“實在好奇。”
“所以你避到這邊來,是在做什麼?”他問。
蕭復暄道:“分靈。”
烏行雪愣了一下:“分什麼靈?”
蕭復暄:“靈魄的靈。”
烏行雪:“?”
烏行雪:“哪個靈?”
大魔頭簡直把問號寫在了臉上,心說靈魄這麼重要的東西還能分?你怕不是趁著失憶在唬我。
果然,就見天宿眸光掃過他的臉,似乎是唬夠了,又道:“靈識的靈。”
靈識聽起來就正常多了,畢竟烏行雪之前還見過他靈識離體的模樣。
他“哦”了一聲,心道:果然學起壞來快得很。
但這話他也就心裡想想,嘴上問的卻是:“為何突然要分靈識?”
蕭復暄:“以防萬一。”
烏行雪想起方才醫梧生關於封殊蘭和封徽銘的話,蕭復暄正是聽了那個才避到柱後來的,估計是也覺得有幾分古怪。
烏行雪盤算著:“靈識分一點出來能留後手麼?”
蕭復暄:“算是。”
烏行雪沉吟。
蕭復暄不知道他在沉吟什麼,但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就見那魔頭衝他道:“那給我也分一下。”
蕭復暄:“……”
天宿一言不發看著他。明明面無表情,但就能看出幾分頭疼……不,哪裡都疼的意思來。
“烏行雪……”他沉聲開口。
魔頭直覺他要說不,搶先問道:“分靈識很難受嗎?”
說著他還打量了蕭復暄一眼,畢竟這人剛剛才自己分過。
蕭復暄動了動唇,片刻後蹦了兩個字:“不會。”
魔頭道:“那不就行了,不難受,還能留後招。不分一下豈不虧了?”
蕭復暄:“……”
蕭復暄:“那就虧著。”
魔頭:“……”
都說天宿上仙軟硬不吃,領教了。
魔頭抿唇看著他,琢磨片刻,轉身道:“噢,那我去問問寧懷衫和醫梧生,看看他們能不能幫個——”
“忙”字還沒出口,烏行雪就感覺自己被人拉了一下。
他轉回頭,就見蕭復暄半垂著眸子,沉聲道:“……手給我。”
烏行雪眼裡浮出笑意,把手遞過去。
但很快他的笑意就頓住了……
蕭復暄溫熱幹淨的握住他的瞬間,屬於另一個人的氣勁順著相觸的地方湧進脈絡。那些氣勁同天宿的劍意一樣張狂,順著脈絡灌進來時根本無法忽略。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氣勁經過了全身所有命門要穴,關竅全通後又於各處流往心口。
烏行雪手指幾乎是無意識地緊了一下。
那些氣勁在湧向心髒時忽然緩了下來,近乎溫和地包裹上去。
在那一瞬間,他聽見了蕭復暄低低沉沉的嗓音,幾乎貼著心口:“你當靈識是何物,隨意就找別人幫忙。”
第50章 選擇
烏行雪確實不知道找人幫忙分一下靈識會是這種結果, 但凡知道,他一定——
蕭復暄的氣勁恰好探進靈識,他眯起眼睛, 忽然忘了“一定”後面該接什麼話。
他終於明白為何不能隨意找人幫忙了——
沒人能保證靈識被碰時不會殺了對方, 更別說還要摁住本能的殺意, 衝對方敞開所有命門。
幫忙的人十有八·九會死得很慘。
倘若沒死,那便……
那便意味深長。
蕭復暄沒死。
烏行雪半垂的眸子輕眨一下。
沒多久, 他能感覺到靈識被輕輕撥分出一縷……
那滋味絕對算不上疼,但格外奇怪。不知道是隻有他這樣還是別人也這樣,那一刻他甚至會生出一些毫無來由的情緒, 並不是很妙……
沒等他反應過來那情緒是什麼, 那縷被分撥的靈識又驀地歸於原處。就像水中漣漪, 剛漾開兩圈就被人穩住了。
烏行雪:“?”
他脫口問道:“怎麼了?”
蕭復暄:“改主意了。”
那些氣勁從他靈識中輕輕撤出, 卻依然包裹著心髒。以至於那聲音近得就像是從他身體裡發出來的,極其低沉。
烏行雪怔了一會兒,問道:“改主意?為何?”
“沒有為何。”蕭復暄道, “我分一點留在這裡就夠了,你不用動。”
他語氣沉沉,說得幹脆, 烏行雪有些不明所以,納悶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難道是因為自己靈識被分時有點不舒服, 被蕭復暄感覺到了?
蕭復暄被他看了一會兒,扔出一句解釋:“兩道靈識反而會有衝突。”
“還有這說法?”
“有。”
有個鬼。
烏行雪道:“憑證呢?”
蕭復暄:“……”
天宿那張俊臉變得有些木然,烏行雪看得想笑。靈識被分撥時那點毫無來由的情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一場錯覺, 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魔頭這時候很敏銳。他看著天宿上仙,特別想問一句“你不是不說虛言麼”, 為何破例了?但出於某種微妙又說不清的心思,他沒有把這話問出來。
緊接著,屬於天宿的氣勁終於自心髒褪開,緩緩回撤。
很奇怪,那氣勁探進來時他渾身都繃著,覺得不那麼自在。這會兒不打一聲招呼倏然撤離,他又覺得心下一空。
眼看著那道氣勁要完全退出去,蕭復暄忽然沉沉開口:“其實氣勁能傳音。”
烏行雪:“?”
他定定地看著蕭復暄:“傳音?什麼意思?”
蕭復暄道:“就是不用張口。”
他說這句話時,嘴唇未動。烏行雪卻聽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自己的身體裡。
烏行雪:“……”
這種認知讓他有些耳根泛熱,他偏了一下臉,借著狐裘領遮掩住。
堂堂魔頭……
他在心裡自嘲了一聲。
到了封家,雜人眾多,總有想言不能言的時候。若是能傳音,確實方便得多。他給自己找了這麼個理由。
而後,他含糊道:“那你別撤了。”
下一瞬,那縷即將撤離的氣勁又探了回來。它再一次繞上心尖時,烏行雪聽見天宿應了一聲:“好。”
依然響在他身體裡。
烏行雪:“……”
他又開始懷疑某人是故意的了。
***
託傳音的福,去往封家的這一路,烏行雪一直心不在焉。
寧懷衫話多嘴碎,在旁邊叨叨個不停。他應得有一搭沒一搭,似乎還提過一嘴分靈。離開落花山市的那一刻,寧懷衫順手往界碑山石上拍了一張符,打了個印記。
“雖然方儲時不時臭臉討人嫌,但我人好。”寧懷衫說,“非但不跟他計較,還給他留了口信,免得真迷路了下輩子都回不到照夜城。”
醫梧生不太明白他們這種“幫人忙還要先罵人一句”的邪魔做派,隻幫他把印記敲實。
敲完他又怔住,良久後搖頭一笑。
當初年輕氣盛時一定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同時跟上仙和邪魔並行,走在數百年前的人間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