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求救符送到封家時,弟子堂不敢不往上遞了。那求救符上字體依然——
「看來你家弟子嫌多啊。」
遞給封殊蘭之前,弟子堂那邊回了一封符問——
「究竟是何人作祟?」
他們本以為這封要沒有回音了,誰知居然收到了。這次符紙上的字體換了一種,凌厲如刀,隻回了三個字——
「蕭復暄」
別說弟子堂了,連封殊蘭收到的時候都呆如木雞。
直到此時此刻,封殊蘭被金光劍氣薅進客店裡,她都橫豎想不明白:“這天宿上仙隻奉天詔行事,打交道的從來都是至兇至惡的魔頭,為何會跟咱們這種人間仙門過不去?沒道理啊。”
封徽銘聽她囫囵說了個大概,臉色愈發難看。
封殊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用秘法問:“徽銘長老,我一貫隻帶弟子,不問旁事,更無意於其他。但……若是真有些什麼門門道道,勞煩還是知會我一聲。我可不想做個冤死的鬼。”
封徽銘:“什麼話,怎麼就扯到冤死的鬼了。”
他靜默片刻,稍稍換了語氣,寬慰道:“咱們好好一個仙門,能有什麼門門道道跟仙過不去,不要多想。就我所耳聞,這位天宿上仙的行事做派本就同靈臺諸仙不同,不講垂憐悲憫,能用劍解決的事,從來懶得多費口舌。想來……倒是同人間那些將門中人有些相似,你想想那些人的脾性,有時候一出手,確實讓人覺得敵友難辨。但仙都同咱們仙門,總歸是一邊的,莫慌。”
他這麼說著,當真松了臉色,乍看起來似乎已經篤定是誤會一場了。
封殊蘭對他這番話存疑,但有一句她也覺得沒錯——仙都同仙門總歸是一邊的,蕭復暄不論如何是個上仙。
上仙嘛,哪怕行事做派再冷硬唬人,也有個限度。
往好了想,客店掌櫃和小二不就沒被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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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殊蘭心裡這麼想著,朝櫃臺後面的掌櫃和胖子小二看去,結果發現那兩個揣著袖子在那哆嗦。
封殊蘭:“……”
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有了一絲絲不詳的預感。
這種預感很快就又重了一層——
她注意到被捆的人裡有兩個不是封家弟子。她起初以為那是不小心被誤捆進來的。後來嗅探了一番,覺察到了不尋常。
其中一個顯然是邪魔,另一個也沒什麼活人氣。
剛注意到這一點,她就看見天宿上仙的劍動了一下。
一道明晃晃的劍氣破風而來,直奔著那兩人而去!
封殊蘭也好,封徽銘也好,那一刻都是平靜無波、見怪不怪的。人群中發現了邪魔,打得過的前提下直接斬殺,簡直再正常不過。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全懵了。
因為蕭復暄那道劍氣楔進人群,分毫不差地落在那個明顯是邪魔的人身上,就聽鏘——的一聲,金光迸濺。邪魔身上捆束一松,毫發無損地站起來了……
滿大堂的封家弟子:“???”
緊接著又是一道鏘然聲響,邪魔旁邊那個沒有活人氣的捆束一松,也跟著站了起來……
最嚇人的是,那生得一副少年相的邪魔一蹦而起,沒有奪門而出,反而穿過眾人朝天宿走去,邊走邊問:“大人,我家城主也在店裡麼?”
而傳說中惜字如金的蕭復暄居然答他了,抬了抬下巴道:“樓上。”
封殊蘭人都看傻了。
封家弟子們被這一出弄得手足無措,不論是貼了封喉符的還是沒貼封喉符的,紛紛朝封殊蘭和封徽銘看過來。騷亂之下,誰是主心骨就很明顯了。
封殊蘭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天宿上仙抬了眼皮,朝這邊看過來。
一陣罡風突然橫掃過來。
封殊蘭偏頭避了一下,再睜眼,就見身邊捆縛的小弟子全被掃去了牆邊,偌大的店堂瞬間空出來一大片,隻剩下她和封徽銘兩個人……
動彈不得、孤立無援。
而原本在櫃臺前的蕭復暄已然站在他們面前。
他劍尖朝地一支,冷聲道:“做主的來了?”
那一刻,封殊蘭感覺到了萬千威壓。
她嗓子發緊,說不出話來,而是轉頭看了封徽銘一眼。封家家主不便的情況下,一向是封徽銘這個長老做主。
然而封徽銘此時面如金紙,嘴唇泛白。他抬頭看著蕭復暄,嘴唇開開合合好幾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不知……不知天宿找我門……有何要事?”
“你說呢。”蕭復暄握著劍柄,半蹲下來,他淡漠的眸光掃了一圈客店,意思明晃晃地寫在臉上——都在這家店裡了,你覺得我所問何事。
他不蹲的時候有種居高臨下之感,蹲下來,威壓居然不減反增,因為他那雙眸子更近了,就那麼半垂著看著你,
封徽銘被看了一會兒,整個人就凝固成了山石,僵硬至極。
他朝旁邊移了一下眸光,試圖避一避緩口氣,卻發現還不如不避……
因為他瞥見了另一個人,正從客店二樓下來。
那人披著氅衣,遠遠朝這裡看了一眼說:“做主的總算坐不住了?”
樓梯那邊燈燭沒照到,有些暗,看不清下樓之人的五官。直到那人走到近處,封徽銘才看清他的眉眼……
看清的那一瞬,封徽銘直接就崩潰了。
那崩潰遮都遮不住,直接顯露在臉上,以至於烏行雪都看得一愣。
他跟蕭復暄對視一眼,有些納悶地用口型說:我這麼嚇人?
他摟著手爐彎腰看向封徽銘,把納悶和奇怪統統掩去,不動聲色地趁勢恐嚇了一句:“唔,把你們引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問,你們封家同這客店後頭的封禁之地有何關系?”
結果就見封徽銘攥著自己受傷的那隻手,頂著一種“你不如鯊了我”的表情看著他,說:“一個多時辰前,你明明剛問過我一模一樣的問題!!!”
你是不是有毛病?!!
封徽銘心想。
第47章 封家
烏行雪:“你說誰問過你, 我麼?”
封徽銘動了動唇,不答,但臉色說明了一切。
烏行雪轉頭看向蕭復暄, 眼裡閃過一片困惑。
但他很快又轉回來, 再看向封徽銘時, 表情依然不動如山。他聲音壓得很穩,語調又慢悠悠的, 不曾顯露出什麼詫異。
即便是剛剛那句“我麼”,都像是別有深意。
封徽銘喉嚨咽了一下,緊著嗓子低聲道:“明知故問。”
衝他這副模樣, 也能料定他沒有胡說——確實有人一個時辰前找過他, 問過一模一樣的話。
跟現在的我長得一模一樣?
烏行雪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心裡飛快盤算著。
蕭復暄名諱都報出來了, 易容自然也已經撤了,但他不同。他還頂著蕭復暄幫忙調整的臉。能跟這張臉長得一模一樣的,就隻有當年同樣易了容的烏行雪自己
這點本身並不難猜。
但細想之下, 這事其實很有問題——
前夜剛到客店時,掌櫃說他們不久之前才退房。這沒什麼,畢竟整個落花山市都是幻境, 他們在幻境中偶然得見數百年前的自己,倒也正常, 不失為一種難得的機緣。
可現在,封徽銘又說“一個時辰前你明明剛找過我”。
這話乍一聽,同掌櫃那句異曲同工。無非是數百年前的烏行雪在離開客店之後, 易容未撤就動身去了一趟封家, 扣了封徽銘詢問禁地細則。
而這倒霉蛋前腳剛被盤問完,後腳又被現在的烏行雪和蕭復暄逮住了, 才會說出這句話,連時間都銜接得剛剛好。
然而,正是由於事件、時間都銜接得剛好,才更不對勁。因為落花山市是幻境,封家卻不是,它理應在幻境範圍之外。
幻境內發生的事情,還能同幻境外發生的事連貫上麼?
不可能。
起碼不可能連貫得如此自然。
烏行雪心思一轉,隻能想到一種解釋:這落花山市並非幻境,而是真正的過去!他們從踏進落花臺的那一刻起,就站在了數百年前的這裡。
如此一來,掌櫃也好、封家眾人也好,種種反應便說得通了。
在掌櫃看來,真的有兩個人,剛在這落腳一夜,又來住了第二夜。
而在封徽銘看來,他就是一日之內被同一個人找上了兩回,問了同樣的內容。
確實詭異,也確實叫人崩潰。
若是給封徽銘多一點時間,讓他細想一番,或是多探一探,便能發現一些蹊蹺——譬如雖是同一個人,衣著打扮卻並不相同,而這中間僅僅間隔一個時辰。再譬如一個時辰前,這人身上還帶著仙氣。一個時辰後,怎麼就成了邪魔?
偏偏此時的封徽銘沒有細想的工夫,烏行雪也不可能留這個工夫。
他同蕭復暄對視一眼,決定在封徽銘反應過來之前趁熱打鐵。他摸了摸手爐,半垂了眸光開始演——
“既然問過一遍,那剛好啊,不用我再費口舌了。我想聽什麼,你心裡清清楚楚。喏,這會兒又多了些看客——”烏行雪抬了抬下巴,“你就把一個時辰前對我說過的,再來上一遍,也說給他們聽聽。”
“你!”封徽銘臉色更難看了。他下頷線繃得很緊,牙關處的骨骼輕動著,警惕地瞪著烏行雪,啞聲道:“我該說的都說了,何故要再來一遍?”
烏行雪想了想,順著他的話道:“你管我何故呢?我先前答應過你隻問一遍嗎?”
封徽銘氣結,半晌憋出一句:“沒有。”
烏行雪:“那不就成了。”
封徽銘:“……”
成什麼啊成???
封徽銘正要開口再辯,卻聽得蕭復暄在旁手指一動,支在地上的長劍發出一聲輕響。
他臉皮一緊,朝蕭復暄看去。就見天宿偏頭看向他,沉聲補了一句:“若是真話,說上十七八遍又有何妨?”
封徽銘:“……”
天宿漆黑的眸子盯著他,泛著生冷的光:“還是說,你自己也重復不了了?”
封徽銘神情瞬間僵硬。
烏行雪將他的變化看在眼中,眉尖一挑。
他一直覺得堂堂天宿,能裝一回惡霸已是纡尊降貴、萬分不易了。沒想到某人看著冷俊正經,居然能舉一反三——
不僅綁了人,還學會了逼供,而且說出來的話十分唬人。
以至於封徽銘被那一句話弄亂了陣腳,嘴唇開開合合,根本接不住話。
烏行雪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身邊這位天宿上仙同世人口中的那個很不一樣。
很不一樣的天宿上仙轉眸朝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烏行雪:“?”
他試著領悟那一眼的意思,沒領悟成。
又過了良久,忽然閃過一個十分詭異的念頭。
就好像是……天宿大人頭一回幹這麼不像上仙的事,拿捏不準尺度,所以覷他一眼,看看合適不合適。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實在沒忍住,瞄了蕭復暄一眼。
那張冷俊的臉看上去依然鋒芒狂張,渾身的壓迫感也依然重若千鈞。但烏行雪越看越覺得……好像真是那麼個意思。
於是他看了一會兒,笑了。
笑意從長長的眸間流露出來,烏行雪遮掩不住,索性便不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