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姜熙見我沒什麼反應，整個人又氣又急。
竟是直接上前兩步，拽著我的手往祠堂走去。
「你放開我。」
我奮力掙扎著。
可那手牢牢將我鎖住，一點也掙脫不開。
姜熙步子邁得很大，我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腳步。
我跑不動，不想走。
可她硬是拽著我，拖著我走。
還沒走多遠，我便胸悶氣短，再也沒有力氣掙扎。
我隻好用另一隻手拍胸口，給自己順氣。
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腳步停下的那刻，我還是兩眼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萬幸的是及時扶住了門框，阻止了這場慘案。
而姜熙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她心疼地瞧著還在罰跪的謝星南與謝星婉。
「你瞧瞧星南和星婉，跪了一晚上，都成什麼樣了！」
我望向面色發白卻身形晃蕩的謝星南，怔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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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星南小的時候最是調皮，時常被謝之衍罰跪。
每一次他被罰不準吃飯，罰跪在祠堂面壁思過。
我都會在夜裡帶著軟墊，偷偷地煮一碗面條溜進來。
陪他說說話，耐心地引導他。
再在天亮之前，悄然離去。
我一直以為這事做得悄悄的，瞧不出端倪。
直到這一次，我沒來。
謝星南就這麼沒吃沒喝跪ťüₘ了一晚。
原來跪一晚上，臉色和唇色應當是這般慘白。
我將目光轉移到了謝星婉身上。
謝星婉出生以來一直受盡嬌寵，這還是她第一次罰跪。
她瞧著比謝星南更慘，雙腿都開始打顫了。
但，那又怎麼樣呢？
我已經顧不上他們，也不想再管他們了。
我從醒來到現在，沒有進食，水也沒有喝一口。
整個人難受得緊。
這樣下去，先暈的隻會是我。
「恕我無能為力。」
我偏頭轉告姜熙：「想幫他們，你應該去找謝之衍。」
說完，我轉身便要離開。
姜熙被我的冷漠震驚到，硬是扯著我。
「不行，你不能走。」
「你怎麼成了這樣，你可是他們的阿娘啊！」
拉扯間，我再也沒挺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謝之衍慌亂跑來的身影。
他的身後跟著焦急的青禾。
想來是青禾去找的人。
這回我的病，或許要叫他們知曉了。
知曉我活不久，即將死亡的消息。
會傷心嗎？
還是，松一口氣……
7
「什麼意思？」
謝之衍面上的一成不變的清冷面具，在這一刻被打碎了。
他紅著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溫大夫。
「誤診，是不是誤診了？」
「姜姝意好好的，怎麼可能活不久了？」
溫大夫搖了搖頭：「令夫人已經來了浮春堂三回了……」
此意思便是，一次可能是誤診，兩次也有可能。
但三次四次，便不可能是誤診了。
謝之衍卻像是沒聽懂。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和痛楚：「浮春堂不是有神醫之稱嗎？你倒是救她啊！」
溫大夫沒有吭聲。
用沉默回應了他。
謝之衍雙目赤紅，激動得上前扯住溫大夫的衣領。
「你要是救不活她，我就砸了你的浮春堂，要你們全都一起給她陪葬！」
謝之衍的話音落下，除了溫大夫以外的所有人都嚇得跪了一地。
溫大夫低垂的手握了又握，無奈地回答：「小人定當盡力。」
我醒來時，便是聽見這麼無理取鬧的一幕。
謝之衍竟也有如此不理智的時候。
想必一年前，姜熙病重，他更加慌亂吧。
一回生二回熟，這回都會直接威脅大夫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剛醒來，我的雙手無力，不足以支撐我坐起身子。
謝之衍急匆匆地抱著我趕到浮春堂，下人也沒帶上一個。
我隻好喊了一聲謝之衍。
「我在。」謝之衍慌忙地回到床前。
溫大夫緊隨其後，卻在謝之衍撞到我的那一刻，用手中的藥箱將他撞開。
「勞煩大人讓讓。」
謝之衍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最後無措地收了回來。
溫大夫把著脈，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卻是笑了笑：「溫大夫有什麼話便直說吧，我早Ŧũ₁就有準備了不是嗎？」
溫大夫想答話，卻是先看了看謝之衍。
「夫人前幾次都是一人來的醫館……」
我聽懂溫大夫的意思，讓謝之衍出去。
謝之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遭嫌棄，但也隻能帶著黑成墨汁的臉色，離開了內堂。
他走後，溫大夫也不再磨蹭。
「夫人的脈象比先前更差了，再這樣下去怕是活不過一個月……」
「雖沒有辦法徹底救治您，但可以同先前一樣，再找一株雪蓮續命。」
「若是年份久遠，藥效足的，配合調理，說不定還能多活一年。」
「一年……」我喃喃道。
我想不出這多活的一年可以做些什麼。
人世間似乎沒有什麼東西，令我想要多活一年了。
我很累，與其苟活，不如早些躺入地底長眠。
「就這樣。」
我擺了擺手，叮囑了一句：「還請溫大夫不要將此事告知謝之衍。」
「他方才隻是一時衝動，不會真叫溫大夫給我陪葬的。」
「您這樣妙手回春的大夫，自是要長命百歲，診治更多的病人。」
溫大夫嘆口氣，臉色好了許多。
最後還是沒忍住，補充了一句。
「這天底下，多的是不會珍惜，非叫人死後，才後悔的！」
8
我笑了笑，沒再接話。
抓了藥回府，青禾便服侍我睡下了。
半醒半睡間，好像聽到了謝星婉與謝星南的聲音。
似乎是謝星婉在床榻前，哭著喊著阿娘。
我下意識地想要安撫她。
但卻像是魘住了，動彈不得，也醒不過來。
待我掙扎著，徹底醒來，已是兩天後了。
青禾激動地將我攙扶起來。
「夫人終於醒了，太好了，奴婢差點以為……」
我扯了扯泛白的嘴角：「你都知道了。」
青禾含淚點頭。
她張了張嘴，好像想問我為何瞞著他們。
「告訴了又如何，不告訴又如何。」
「我隻想安穩順心地走完這最後幾天。」
青禾眼裡的淚珠再也掛不住。
她哽咽得厲害，但也迅速地找回了狀態。
「奴婢去給小姐溫藥。」
謝家眾人得知我醒來的消息，也紛紛趕來床榻前守著。
姜熙也來了。
她慌亂無措地向我道歉。
「我真不知道你病成了這樣，我要知曉，那日早上絕不會這樣對你。」
我滿不在意地應了一聲。
人一多，每人幾句話，顯得格外吵鬧。
我將人全部趕了回去，尋個清淨。
謝之衍便排了個時間，叫他們輪著來床前伺候。
唉，其實我更想要清淨。
雖排了時間，但謝之衍每日隻要得了空便來，守著我喝藥。
接著便是府中最悠闲的謝星婉。
她一口一個阿娘，握著我的手有說不完的話。
好幾次我沒精力了，她還在自顧自地說話。
倒是謝星南，連著幾日都沒有瞧見。
又過了幾日，在藥物的作用下，我終於能從床榻上起來了。
我讓青禾扶著我去外邊坐坐，透透氣。
還沒坐穩，便有下人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在書院被抬回來了。」
青禾皺眉詢問：「吵嚷什麼，夫人不適，去找侯爺。」
下人唯唯諾諾：「侯爺剛出府去。」
我嘆口氣，隻能讓青禾攙著我去了前廳。
我拖著身子同送謝星南回來的夫子交涉幾句，再命管家送送夫子。
請的大夫也到了。
大夫來把了把脈，道：「令公子這是多日未曾合眼休息，疲勞過度了。」
不是什麼太大的毛病，開了一貼溫補的藥，便是讓謝星南好好休息。
青禾去送大夫，我便坐在床榻上。
謝星南也在這時候悠悠轉醒。
他瞧見我，抿嘴笑了笑，喚了一聲阿娘。
我應了一聲。
便再也沒有開口。
也沒有關心謝星南的意思。
謝星南眼中的欣喜褪去，眼底湧現出一抹慌亂。
「阿娘，我，我這些天都在書院用功念書，我會早日考取功名。」
「你好好養著身子，等我給你掙诰命回來……好不好？」
9
我垂下眸子，道：「謝星南，我從未想要你替我做這些。」
「我很累，分不出精力管教你。也請你帶好妹妹，別拖累我，好嗎？」
謝星南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雙唇無力地顫抖著。
我休息夠了，扶著床榻起身。
正好青禾也回來了，她連忙上前來攙扶我。
我頭也不回地離去。
後ẗů⁾背是謝星南再也忍不住，哽咽不止的聲音。
回到院裡，青禾幫我搬了個搖椅。
我就這麼躺到了傍晚。
到了喝藥時間ṱú⁹，謝之衍又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星南我會帶在身邊管教的，你不用操心，好好養病。」
我低低應了一聲。
謝之衍並不算一個好父親，一直以來，他隻會責罰謝星南。
犯了錯便是罰跪抄書。
做得好也沒有表揚獎勵，隻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這些年，我沒少在中間遊走，為這對父子調節感情。
可這些付出，並沒有人記得。
所以現在到了生命的最後，我也不想管了。
我做過一個好母親了。
剩下的，我想做好自己。
喝完藥後，青禾說要扶著我去花園裡轉轉。
謝之衍也沒離開，就這麼默默跟在我的身後走走停停。
他很少走得這麼慢。
他與姜熙一樣，步子很大。
不會等人，隻有別人在後面跑著追隨的份。
風吹得有些涼，我便往裡走了走。
在侯府住了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如此悠闲地在園子裡賞傍晚的景色。
前面的亭子裡，有兩個身影在那。
一開始我以為是謝星婉帶著丫鬟在那。
走近了才知曉，是換回女裝的姜熙帶著謝星婉。
姜熙一身白色長裙，長發挽起，玉釵松松簪著，肌膚勝雪。
瞧著嬌美無比。
她比我年長一歲，卻瞧著還像一位少女。
我啊……
我摸了摸臉。
我的青春，似乎都給了這個侯府。
我剛嫁進來，沒多久便懷了謝星南。
謝星南大了些，便有了謝ŧŭ̀⁼星婉。
每日操持著侯府大大小小的事。
自是受盡了歲月的蹉跎。
亭子裡兩人似乎玩鬧得累了，坐了下來。
我正準備離去，卻聽見姜熙試探地詢問。
「星婉，你喜歡神仙姐姐嗎？」
謝星婉毫不猶豫地應了一聲：「喜歡。」
姜熙緊了緊聲音，期待地再次發問。
「那今後由神仙姐姐當你的阿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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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之衍臉色驟然一變，仿佛籠罩上了一層冷霜。
「胡鬧！」
他正要上前打斷，我將他攔了下來。
「星婉一直想要姜熙當她的阿娘，星南也喜歡姜熙教他念書，你也同她互為知己。」
「你娶她做續弦，似乎是一樁美事。」
說完我頓了頓，再次補充：「你放心，我佔不了多久的位置了。」
「不到半月，定……」
話還未說完，謝之衍便紅著眼，死死捂住我的嘴。
不叫我繼續說下去。
「什麼續弦？」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怔愣住，謝之衍眼神中的慌亂不像有假，他是真的關心我。
但，那又如何呢？
成婚十年，早些時候他去哪了。
並且一年前，是他親口同意，要我以心頭血救姜熙。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不要！」
謝星婉清脆的拒絕聲響起，令所有人一驚。
隻見謝星婉戒備地退後了幾步。
「爹爹讓嬤嬤訓過我了，阿娘是懷我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我的母親。」
「我不能隨意認別人做阿娘！」
姜熙嘴角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如果，星婉原先的阿娘不在了呢？」
「神仙姐姐當星婉新的阿娘呢？」
謝星婉眨了眨眼，依舊果斷地拒絕了。
「不好！嬤嬤也說了，不是親生的阿娘不會對星婉好的！那是惡毒後娘！」
謝星婉說完，便從另外一邊哭著跑開了。
姜熙這回表情都繃不住了，謝星婉一向喜歡她。
這回連連拒絕她不說，還因此對她生了戒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