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後的第十年,我才知曉夫君愛的是女扮男裝的嫡姐。
長子口中敬重的書院先生,幼女崇拜的仙女姐姐也是嫡姐。
所以,當嫡姐病重,需要取我心頭血救命時。
他們毫不猶豫地替我同意了。
後來,我失血過多,臥榻等死。
一向對我愛答不理的夫君,紅著眼威脅大夫。
「你們要是救不回夫人,就全部給她陪葬!」
長子拼了命地念書,說要給我掙诰命回來。
幼女日夜守在床前侍奉,哭著喊著不能沒有阿娘。
可明明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們啊……
1
「院裡怎麼一股藥味?」
夫君謝之衍突然問了一句。
我微怔,解釋道:「今日去了趟浮春堂。」
浮春堂是京城最好的醫館,從不出外診。
謝之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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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十年,謝之衍從不過問我的行蹤。
若是往常,他問到這,便不會再繼續下去了。
不知為何,今日還問了一句幾時去的。
難道他知曉了我的病症?
思考間,謝之衍補充了一句。
「我同你兄長辰時去的時候,未曾撞見你。」
我一頓,手中的針扎進了指尖。
兄長……
我也是後來才知曉,我其實並無兄長。
隻有一個女扮男裝的嫡姐。
也是在知曉這個消息後,一切困擾我的煩惱全數消散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
為何當年,身為侯府世子,年紀輕輕便連中三元的謝之衍會瞧上我這個六品官員府中的庶女。
不顧一切地要娶我。
可又為何將我娶回府後,態度冷淡。
尋我隻為例行公事。
直到知道兄長其實為女子後,我什麼都明白了。
謝之衍喜愛的從來都是嫡姐姜熙。
我不過是他退而求次的替身。
我垂眸斂住神色,答道:「妾身午時去的。」
「難怪。」
謝之衍丟下這句話,便起身拂袖離開。
他一點也不關心我為何去浮春堂。
不關心我身子是否不適。
青禾正好端著藥進來,道:「夫人,快趁熱喝。」
我應了聲,將手中繡到一半的帕子放下。
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這藥需煎一個時辰。
所以謝之衍今日,也是待滿一個時辰便離開了。
自從生了一雙兒女後。
謝之衍便再也沒有在我這過夜。
他每日卡著時間來,卡著時間走。
都是對外頭做做戲罷了。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謝之衍是個痴情種。
不納妾不去花樓,十年如一日地守著正妻。
這名聲,便是這般維護出來的。
青禾突然問了句:「夫人怎麼喝起藥來了,可是身子哪兒不適?」
我微怔,溫大夫的嘆氣聲再次在腦海中響起。
「夫人內裡怎會虧空至此?隻怕是時日無多了……」
「抓些藥喝喝吧,走之前能好受些……」
這些,青禾就算知曉了,也徒增傷感。
我想到這搖了搖頭。
「無礙。」
青禾也沒多問,遞上一顆蜜餞。
「夫人快甜甜嘴,壓壓味。」
我將蜜餞塞進嘴裡,確實甜絲絲的。
似乎連帶著心裡的苦,也一並壓了下去。
2
第二個撞見我身子不適的,是長子謝星南。
他下了學回府,沒一會便怒氣衝衝地跑來責問我。
「你是不是動我東西了!」
我正咳完,連忙將染了血的帕子收了起來。
「許是下人打掃的,若是少了什麼,再買便是了。」
「買?買不回來的!」
謝南星吼了我一聲。
被他這一吼,我剛壓下去的血氣又湧了起來。
謝星南瞧見染血的帕子一驚。
不等他詢問,我岔開話題。
「為何買不回來?」
謝南星沮喪地耷拉著腦袋。
「那是夫子照著我,親手做的人偶,這可是獨一份的!」
我安撫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這位夫子正是女扮男裝的姜熙。
她一直喜歡弄這些奇奇怪怪,未曾見過的玩意。
這些東西瞧著不特別,可就她一人能做得出。
還真是獨一份的東西。
沒一會,幼女謝星婉也來了。
她拿著嬤嬤給她新做的娃娃。
「阿娘,你看,我把神仙姐姐說的換裝娃娃做出來了!」
我點了點頭誇贊,道:「真不錯,那阿娘幫你多做幾套更換的小衣裳。」
謝星婉卻拒絕了。
「不要,你做的衣裳醜死了。」
「我要去找神仙姐姐給我做!」
她說著說著突然垂下頭去。
「要是神仙姐姐是我阿娘就好了……這樣她就能天天陪著我了。」
我笑容僵在了臉上。
因為,謝星婉嘴裡的神仙姐姐也是姜熙。
是啊,姜熙就是這樣討人喜歡。
我的夫君,長子,幼女,都喜歡她。
喜歡到……
可以為了她,舍棄我的命。
3
一年前,姜熙意外染上了重病。
這病,好治也不好治。
隻有一個藥方。
其餘藥材很好找。
唯一比較難的是要至親之人的心頭血入藥。
府中子嗣稀少,除去年歲較高的父親母親,僅有我和姜熙二人血脈相連。
姜熙求到府上的時候,正好是闔家宴。
謝星婉年歲小,不懂心頭血代表著什麼。
她是第一個答應的。
「隻要神仙姐姐能活下來,我阿娘願意的!」
有了她的開口,謝星南也附和道。
「若是謹慎些,取心頭血也無礙,畢竟能救一條人命,這點付出值得。」
我跟著所有人把目光投到了謝之衍的身上。
他修長的指尖不停地敲打桌面。
好半晌,才看著我道:
「我會去聖上那求一株雪蓮,定全力保你無事。」
他們就這樣替我同意了獻心頭血為藥引。
無人問我是否願意。
他們隻想救下姜熙,然後努力保我無事。
這藥需連服七帖。
每一帖,都要重新取用心頭血熬制。
藥一月一服,三個月前正完成所有的療程。
我因此失血過多元氣大傷,差點撒手人寰。
好在有那雪蓮,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臥榻休養了一個多月,才能起身行走。
可正常的日子過了不到半月,我身子又開始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前幾日,我去了浮春堂。
才知道,那雪蓮不過是強行續上我的命數。
藥效散盡,我的身體便會徹底垮掉。
我已經,無救了。
4
我有些厭煩他們,不想應付他們了。
所以當再一次從謝星婉嘴裡聽見神仙姐姐後,我提議把姜熙接到府上。
謝之衍身形一僵,問:「為何突然做這般決定?」
我笑了笑:「星婉和星南都很喜歡兄長。」
「夫君似乎也很久沒與兄長暢談,抵足而眠了。」
謝之衍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他瞧著我的表情,張了張嘴似乎要解釋什麼。
可我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就像是真的為他們考慮。
謝之衍便應下了。
謝星南與謝星婉知曉這個消息後,也是十分高興。
他們滿心歡喜地要給姜熙準備禮物。
好些天沒來尋我了。
我也得了個自在,每日躺在榻上曬曬太陽,看看話本。
似乎病也好了,能多活些日子了。
沒過幾日,姜熙來了。
原以為她一來,我能更加悠闲。
可沒想到,她做什麼都要喊上我。
她教謝星南背一些從未聽過的字符。
「妹妹也一塊學吧,與星南互相監督,也聽得懂他的課業了。」
她帶謝星婉去踏青。
「妹妹也一起吧,幫著星婉一起扯線,放放風箏。」
可我好累,我很累。
我隻想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地歇著。
所以我全都拒絕了。
我將一切都交給了姜熙。
謝之衍知曉後,詢問是否如此。
我點頭,表示確有此事。
謝之衍臉色有些難看,道:「若一切都讓姜熙做了,還要你這個主母作甚?」
我愣了又愣,不知道哪個字眼戳中了笑點。
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水,俯身盈盈一拜。
「既如此,妾身願意讓出這主母位置。」
謝之衍臉色忽然有些凝重,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命人將謝星南與謝星婉喊來。
人齊了,我將話再說了一遍。
最先打破安靜的是謝星婉。
她眨著那雙同我十分相似的眸子,問我。
「那我是不是可以喊神仙姐姐阿娘了?」
5
「謝星婉!」
謝之衍連名帶姓地呵斥了她一聲。
謝星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說得不得體,慌忙認錯。
我滿不在意:「當然可以。」
我說完,謝之衍生氣了。
也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這難道不是正如他意嗎?
他將兒女趕去罰跪,屋裡就剩下我們二人。
他死死地盯著我:「姜姝意,你好好的,怎麼可以不要你的一雙兒女?」
這場談話,持續得有些久了。
我開始喘不上氣,眼前也有些發黑。
我想回榻上躺著,卻被謝之衍握住手腕拽了回去。
我耳邊嗡嗡作響。
隻瞧見他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Ṱū⁾。
我將他握著我的手掰開。
一字一頓道:「對,我不想要你們了。」
「我們和離吧。」
謝之衍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你說什麼……」
「不同意!我不同意,我們侯府從來隻有喪妻,沒有和離!」
他吼得有些激動,聽得我腦仁一抽抽地疼。
此時,我意識已經開始渙散了。
我握著謝之衍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發問。
「那你要動手嗎?」
脖頸纖細柔嫩,似乎是一用勁便能將其折斷。
謝之衍像是被燙了手似的,猛地將手抽回。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他的嘴一張一合,但後面的話我沒聽見。
既然不想殺我,又不想和離。
那也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我甩下他,轉身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內。
碰到榻的那一刻,再也撐不住,徹底暈了過去。
再醒來,是被屋外吵鬧聲吵醒的。
我撐著床,坐了起來。
「青禾,怎麼回事?」
青禾聽見我的聲音,連忙進屋。
「夫人,是您兄長來尋。奴婢見您還未醒,便叫他在外面等待。」
「可誰知,他偏要闖進來……」
青禾不知姜熙為女子,自然不可能放她進屋。
她說完,機靈地上前替我更衣。
將我收拾妥當,攙扶到了外面。
姜熙瞧見我出來了,直衝衝地到我面前責問。
「姜姝意,你是怎麼做母親的?」
「星南和星婉被罰跪一整晚,到現在還在祠堂跪著。Ŧųₙ」
「你怎麼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屋內睡到現在?」
劈頭蓋臉的一頓責罵,讓我本就有些不清醒的腦袋更加糊塗了。
我偏頭詢問青禾。
「我昨日有叫他們罰跪嗎?」
青禾搖了搖頭,解釋道:「是侯爺罰的。」
我重新看向姜熙,道:「聽到了嗎?不是我罰的,你應該去找謝之衍。」
「你!」
姜熙被我噎住,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不是你罰的,你就更應該向阿衍求情,或者與他們患難與共。」
「患難與共?」
我喃喃著這兩個字,眼神裡竟全是迷茫。
我與他們患難與共,那我呢?
我出事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到嗎?
後面的話我沒有問出來。
我已經夠失望了。
最後的日子,還是不要為難自己,就這麼開開心心地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