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線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聽到了微弱的腳步聲,我抬起頭,看見了穿著黑色夾克羽絨服,長身玉立的沈崇,他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傘,撐在了我的頭頂。
他的眼神很奇怪,如同美夢初醒後,帶著些許遺憾。
6
沈崇,江倦曾經的心理醫生。
上一世死前,我問他:「你知道江倦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嗎?」
他沉默半晌告訴我:「我不能透露患者的隱私。」
我想起他曾試圖敲醒我的白日夢,我卻拒絕了。
不同於上輩子戴著金絲眼鏡,一臉冷漠的形象,現在的沈崇沒戴眼鏡,還保留著少年感。
我疑惑地看著他。
這個時間點,我們應該還不認識。
他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轉念又想到上輩子我每次陪江倦去醫院,他每次看我的眼神以及他對我說的那些話。
我就覺得丟臉。
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我是個單戀的小醜,卻一次也沒有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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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太有職業道德了!
我覺得憋屈,但又沒有道理,他沒有錯,我不該跟他發脾氣。
我站起身要走,卻因為蹲了太久,腳麻了,一下子崴了腳。
就在要摔倒的時候,被人拽住了胳膊。
我沒站穩,撞進了對方的懷裡。
「小心。」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不用你管,我又不認識你。」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把傘放進了我手裡。
「對不起。」
不合時宜的道歉,莫名其妙。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真是個怪人。
我整理好重生後的心情,根據記憶回到了家。
家裡十分冷清。
父母離異又各自有了新家庭後,我就自己住了。
父親把房子留給了母親和我,母親再嫁後,我不願意跟過去,況且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於是就獨自留了下來。
當時母親明顯松了一口氣。
沒關系,我本就和他們不親近,所以也不覺得孤獨。
我父母是相親認識的,年紀到了就在一起了,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業,誰都不願意妥協,上班忙顧不上我,就請了個保姆照顧我。
保姆對我不上心,我小時候沉迷遊戲,也不管我。
明明平時連家長會都沒時間出席的兩個人,卻在我考試成績不好時,互相責怪對方沒教育好我。
然後又把矛頭對準我,辭了照顧我的保姆,砸了我的電腦和遊戲機,沒收了我的零花錢,把我關在陽臺反省。
那時候,江倦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母親去世不久,他和父親的關系也劍拔弩張,他經常躲在陽臺聽隨身聽,裡面的磁帶是他母親生前最喜歡的。
他父親要離婚,他母親不同意,有天晚上開車出去捉奸,發生了意外,再也沒有回來。
江倦自此就恨上了他爸,開始變得叛逆,逃學打架,成績一落千丈。
我們倆就像兩個沒人要的野孩子,互相陪伴著彼此長大。
他被罰站陽臺的時候,我從我家陽臺給他遞吃的。
他打架受傷的時候,我翻陽臺給他送藥。
他考倒數第一次時,我被蒙在鼓裡給他整理錯題集,從沒想過他是自己想偽裝成學渣。
除夕夜,他一個人躲在陽臺抽煙,我就在我家的陽臺陪著他。
我會在十二點,點燃仙女棒,祝他新年快樂。
他說我幼稚,卻會給我準備壓歲錢。
呵,都是一些帶著刀子的回憶。
不值得留戀。
我整理了關於江倦的所有物品。
從小到大,他送我的生日禮物,他留在我房間的漫畫書……
收進箱子後,我下樓卻撞見了回來的江倦。
我沒看他,把東西扔進垃圾桶後,江倦跟了過來。
「你扔的什麼?」他聲音輕松。
我懶得回答。
他又問我:「為什麼提前走了?你不高興了?」
我躲開他,往樓道裡走。
「夏彌,你在不高興什麼?」
「就算我和陳棠在一起了,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7
我嘆了一口氣,如果上輩子他死之前,我就發現了他的秘密。
我肯定會像個潑婦一樣歇斯底裡跟他吵、跟他鬧。
幸好,不是這樣。
幸好,如今再面對他,我已經能做到足夠體面。
「江倦,不管你和誰戀愛,我都不會不高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也沒興趣再跟你做朋友,你聰明,可以輕而易舉考第一,但我不能,我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也不想讓你影響我的學習,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可是在我離開時,他卻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攥得我很疼。
我蹙眉,回頭看向他:「江倦,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昏暗的樓道裡,他的臉色晦暗不明。
「我影響你學習了?那以前你怎麼不說?為什麼今天才說。」
「我早就想說了,隻是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撒謊。」
我感覺沒勁,不知道他突如其來的別扭到底是為什麼。
他又不缺我這麼一個朋友。
「江倦,希望你不要一直以自我為中心,也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我不想跟你做朋友,這是我的權利。」
我堅定地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指,轉身上樓。
回到家後,我找到手機,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張教授,打擾了,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您說……拜託了。」
這天之後,我和江倦開始疏遠了。
那個寒假,我忙著重新梳理高中的知識。
聽宋凝說江倦帶著陳棠去看了周傑倫的演唱會。
宋凝氣得說要看他後悔。
我卻不以為意。
他豁出命都要喜歡的人,怎麼可能會後悔。
但他還是影響到了我的心情。
我搖搖頭,掛斷了宋凝的電話,重新埋頭刷題。
寒假結束後,我們就開學了。
江倦和陳棠毫不遮掩他們的關系,不管是中午吃飯還是課間,兩個人總是膩歪在一起。
江倦會耐心地給她講題,為她接熱水、買飯,晚自習等她一起走,送她回家。
同學看戲期間,難免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但我不在乎。
我重新選了一所大學的生物系,不想再跟江倦有什麼牽扯。
這天放學,我正在研究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時,突然感覺頭上有一道陰影。
我一抬頭,看見了欲言又止的陳棠。
她一臉愧疚看著我,然後遞給我一杯奶茶,小聲道:「對不起。」
「你沒有幹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不必道歉。」
「奶茶還是熱的,你收下吧。」
「不用了,謝謝。」
我收拾好卷子,起身準備離開,她從後面追了出來,堅持把奶茶遞給我,我推開了。
她沒站穩,後退時又被凳子絆了一下。
就要摔倒時,我剛想拉她一把,就被大力推開了,腹部撞在了桌子角,鑽心的疼傳來。
江倦帶著怒氣的聲音響起:「彌夏,你有病吧!」
他緊緊抱著陳棠。
她著急解釋道:「不是彌夏,是我自己不小心。」
江倦卻不依不饒對著我發火。
「你不知道她不能受傷嗎?你想害死她嗎?彌夏,你要是有什麼不滿,衝著我來,別動她!」
一股無名火湧上我心頭。
「她能不能受傷關我什麼事?那麼害怕她受傷,你們就離我遠一點!我不是你們 play 的一環!沒時間跟你們上演瑪麗蘇偶像劇,別來煩我!」
說完,我就從後門走了。
後面隱約傳來江倦小聲哄人的聲音。
「有沒有哪裡受傷?疼不疼……」
有病!
真當自己是小說男女主,看誰都是惡毒女配。
晚上我在家刷題,突然腹部越來越疼。
我掀開衣服,發現青紫了一塊。
看著沒什麼問題。
但凌晨,我開始上吐下瀉,胃疼得痙攣,渾身冒冷汗。
我爬出衛生間,顫抖著撥了急救電話,說完後便倒在了地板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人在呼喚我。
「彌夏!醒醒!」
8
我睜開眼睛,發現一臉慌張的江倦。
陽臺的門被打開了。
我正要質問他,憑什麼通過陽臺闖進我的家,他卻直接打橫抱起了我。
「急救的人一直在外面敲門,沒有回應,我擔心你出事了,就翻陽臺進來了。」
他將我一路抱進樓下的急救車裡,握著我的手一起上了車。
我想抽出來,卻沒有力氣。
到了醫院被確診為急性胃炎。
我坐在椅子上掛吊瓶,他坐在一旁。
我趕不動,也就懶得理他,閉著眼靠在椅背上。
他的手扶著我的脖子,冰涼的指尖凍得我一哆嗦。
「靠著我舒服點。」
我蹙眉掙脫。
「別碰我。」
「你還要鬧多久?」
「你非法闖進我家這件事就算了,但如果不想我報警,就別動我,我惡心。」
我沒去看他的臉,又閉上了眼。
胃部始終泛疼,我實在沒有心思跟他糾纏。
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覺,一直到早上七點,我才緩了過來,而江倦始終沒有離開。
「我給你請假了,你今天就在家休息吧。」
我沒接話。
我拿著藥,走出醫院大門,打了輛車,無視了跟在我身後的江倦。
他卻在我上出租車的時候,從另一邊坐上了車。
「一起回家吧,反正順路。」
語氣裡似乎有一些討好。
我沒出聲。
回到家門口,他依舊跟在我身後。
開門前,我回過頭,疲憊道:「江倦,就算再出現這種情況,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見你。」
「就因為我跟陳棠在一起了,你就這麼討厭我?陳棠哪裡得罪你了?還是我得罪你了?昨天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當時害怕陳棠出事,她跟我們不一樣,一點小傷都可能要了她的命,我隻是太著急了,如果因為這件事你生氣了,我跟你道歉。」
我終於意識到,江倦一直都在回避某個問題。
並且想越過這個問題,繼續跟我做朋友。
他心可真大。
於是,我盯著他的眼眸,問他:「你喜歡我嗎?」
江倦垂下了眼眸,明顯不想回答。
「江倦,你喜歡我嗎?」我執拗地繼續問。
盡管我知道答案,但我就是要他親口說出來。
「不喜歡,但我離不開你,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彌夏,我們不能一直做朋友嗎?你就一定要我二選一,一定要逼我嗎?是不是跟你做朋友的前提,是我一輩子不能和別人在一起?」
他控訴地看著我,好像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江倦是怎麼明明知道我喜歡他,還能說得出這番話的?
「江倦,人不賤也能活。你以前無視我的喜歡就算了,但現在我不喜歡你了,我也不想跟你做朋友了。跟陳棠無關,跟任何人都無關,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再看見你。我也從來沒有要你二選一,是你一直在逼我。就算你一輩子單身,我們都不會和以前一樣了。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為什麼?」
「因為你不配。」
9
回到家後,我鎖上了陽臺的門。
吃完藥,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時,發現似乎有人站在陽臺外面的角落裡,地上拖長了一個人影。
我發現,重生前,我搞不懂江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