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依然無法理解他。
他怎麼會害怕失去我呢?
上輩子他跳樓為別人殉情的時候,不是已經徹底拋棄我了嗎?
失去我這件事,不是他做出的不可逆的選擇嗎?
為什麼現在搞得好像我才是那個壞人。
高考倒計時一百天前,學校迎來了校慶。
晚會上,陳棠和江倦四手聯彈,彈奏了《不能說的秘密》。
底下的同學都在起哄。
我想起江倦在磁帶裡留下的錄音。
高二那年,他還是個渾不懔的校霸,有一次在校外跟人打架,路過的陳棠救了他,自己卻不小心受傷了。
他抱著流血不止的陳棠去醫院的路上,像抱著一件易碎的瓷器。
那是他暗戀的起點。
少年的愛意來得不講道理而洶湧。
陳棠在班級裡一直是乖乖女,他那樣的人也會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所以不再偽裝,開始好好學習,也不再惹是生非。
當時我聽到磁帶裡的內容,渾身都氣得發抖,如今內心一片平靜。
高考結束後,我選了南方的一所大學,與上輩子的選擇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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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出意外,我和江倦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最後一次同學聚會,我本來不打算參加,最後被宋凝逼得沒辦法了就去了。
老師也縱容了同學們喝酒的行為。
江倦和陳棠坐在我對面的位置。
宋凝坐在我旁邊,她在我耳邊問道:「你知道江倦和陳棠報了同一所大學嗎?」
「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都是裝的,沒想到你是真的不在乎。也對,等去了大學,什麼帥哥沒有。」
我跟她碰杯。
「如果沒有,也沒關系,前程似錦更好。」
席間敬酒,不免又多喝了幾杯,到後面,胃裡就開始不舒服。
我借口去衛生間吐了一番,就想提前離場。
一出衛生間,我看到,江倦正正在酒店走廊的窗邊抽煙。
他抬眸,眼神深沉地看著我。
「彌夏,過來。」
10
我輕笑了一聲,他當叫狗呢。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我擺了擺手,走向了另一端的電梯,下了樓。
走到酒店門口時,江倦從後面追了出來。
他身上帶著難聞的煙草味,我想躲開,他卻步步緊逼。
「為什麼大學要去那麼遠?我們不是說好考同一所大學嗎?」
夏日晚風吹過,我舒服地眯了眯眼。
「因為喜歡。而且,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然後便是漫長的沉默。
我睜開眼,看向一臉不高興的江倦,衝他笑了笑。
「我們絕交半年了,你還沒有習慣嗎?江倦,你的戒斷時間有點長。」
他愣了一下,然後開口:「不是。」
不是什麼?
我打的車到了,沒有繼續追問。
上車前,我衝著他的方向說道:「江倦,我們從小就一直在一起,你現在隻是不習慣而已,但我們早晚會分開。未來,我們都會有各自的事業,各自的家庭,然後慢慢斷聯,或早或晚,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你早晚會習慣沒有我的未來的。」
我曾經那麼愛他,在他死後都能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他又有什麼難的呢。
人就別自己為難自己了。
「江倦,再見。」
上了出租車後,我閉眼靠在座位上。
司機突然說道:「剛剛那個小伙子在後面追車,要停下來嗎?」
「不了。」
我不會為了他停下來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的遺憾。
第二天清晨,我就坐上了開往南下的高鐵。
臨走前,我把手機卡折了,換上了新買的手機卡,隻保留了宋凝的聯系方式。
上輩子,她無數次勸我離開江倦,我卻跟她漸漸疏遠。
這輩子,我不會再被豬油蒙了心,弄丟最好的朋友。
那年,學術界出了一件大事。
北京某所大學的教授發現了學術造假事件。
十六年前,關於奠定某項遺傳性疾病的一項外國學術研究,被證明是造假的。
這也是為什麼上輩子我們的實驗最終走向了失敗的結局,成為我一生的遺憾。
當我發現這件事情時,心態徹底崩了。
這意味著我們五年都在花大筆的錢、大量的精力做無用功,我們取得的成就都是假的,我們沒能救下一個病人。
江倦帶著榮耀一死了之,詆毀惡果全是我們剩下活著的人承擔。
在被江倦背叛後,我又遭遇了事業上的致命一擊,精神徹底崩潰了,患上了重度抑鬱症。
我想過從頭再來,卻沒挺過電擊治療。
重生第一天,我立馬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當年的教授,好在他本著求真的精神真的開始研究那篇論文,做了無數次實驗,終於論證了真相,是絕望也是新的希望。
希望這次,我們來得及救無數的陳棠。
不是為了江倦,而是為了每一個病人。
11
七年後,我研究生畢業前,接到了宋凝的結婚消息。
出發時,我所在的城市遭遇了一場地震。
地震發生時,江倦卻從另一邊的陽臺翻進了我家的陽臺,闖了進來,就如同少年時期一樣,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他說:「彌夏,我喜歡你。」
我們都沒來得及逃出去。
後來,我們被掩埋在廢墟之下。
黑暗中,他一直將我抱在懷裡,說了很多話。
他說:「我以為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以為不管我做出多麼過分的事情,不管我有多爛,你都不會離開我,可是,你突然就走了,你扔了送我的圍巾,扔了和我有關的東西,扔下了我……彌夏,我後悔了……我不能失去你,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我隻想要你。」
「可我不敢見你,我怕聽到你說那些不要我的話,我害怕你是真的不喜歡我了,我不敢面對你,所以畢業後偷偷來到這裡,偷偷住在你隔壁,躲著你,彌夏,我很想你。」
「如果不是這次地震,我不會有勇氣來見你。」
「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他說:「我喜歡你。」
昏暗中,我想起了張愛玲的《傾城》。
因為香港淪陷,男女主最終走到了一起。
而我的城市坍塌時,江倦說他喜歡我。
多可笑。
後來,我們被營救出來時,他依舊死死握著我的手。
為了保護我,江倦傷了一條腿。
我決定和他和解了。
上輩子他騙過我,這輩子他還給我了。
我沒有等到他出院,就離開了。
宋凝為了我推遲了結婚的日期,參加完她的婚禮,我回到了七年沒有回過的老家。
我發現,陽臺上的仙人掌依舊活著,還開出了黃色的小花。
江倦,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在家等了兩天,等來了頹廢的江倦,他滿眼的紅血絲,走路一瘸一拐。
他紅著眼睛問我:「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伸出左手無名指的戒指。
「江倦,我研二那年就領證結婚了,隻是沒告訴別人而已,因為太忙了,也一直沒有辦婚宴。」
「你騙我。」
「江倦,一直都是你騙我,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可我沒見過你帶人回家。」
我嘆了口氣。
「因為他在國外留學,我們每年見面次數不多。最近一年,都是我去國外找他的。」
江倦一臉絕望。
他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後悔了,我喜歡的是你,一直都是你,隻是我自己不知道,我保證,再也不會弄丟你了,我隻想要你。彌夏,求求你了,別不要我,我隻有你了。」
他跪了下來,抱住了我的腰,我感覺到了他的眼淚。
「太晚了。」
他是卑鄙的、怯懦的、貪心的膽小鬼,注定求而不得。
「你是不是……也重生了?所以才不原諒我。」他嘶啞著問我。
「嗯。」
早在他十八歲跟陳棠告白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江倦也重生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我選擇了成全他。
可是,既然選擇了陳棠,他怎麼又後悔了呢?
他怎麼總是在後悔,無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總是不滿意。
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還是這樣。
江倦他真的太貪心了。
「江倦,我該走了,他還在樓下等我。」
我慢慢推開了江倦,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黑暗中。
「你知道的,沒有你,我會死。」
「江倦,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除了你,沒有人要為你的生命負責。」
所以,不要來道德綁架我。
就算你真的選擇去死,我也不會再難過了。
該為你流的眼淚,我已經流過了。
我不欠你的,從來都不欠。
你也不欠我的。
「我們早就互不虧欠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12
來到樓下時,沈崇正站在車旁等我。
「聊完了?」
我點了點頭。
他走向我, 把我緊緊抱進懷裡,身體都在發抖。
「沈先生, 你這麼沒自信的嗎?當初你追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沈崇在我耳邊小聲道。
「如果地震發生的時候,陪你身邊的是我, 就好了。」
「沒關系。」
「有關系,我不想讓你一個人。我已經申請了提前畢業, 這次再也不走了, 彌夏, 我們辦婚禮吧,不管你做什麼, 我都會支持你,照顧你,愛你。」
「好哦。」我吻了吻戀人的臉頰:「我也會支持你, 照顧你, 愛你。」
我和江崇的相識, 我一直以為是一場意外。
「我不是故意的……」他伸手抹掉了我眼角的淚,眼眸深沉地盯著我:「是不是很辛苦?」
「作(」那年下雪那天, 他遇見我, 不是意外。
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 他是江倦的心理醫生,從他嘴裡, 他知道了我的存在。
每次陪著江倦去看病的時候, 他都想告訴我真相, 但是因為醫生的職業道德,他最終選擇了沉默。
直到後來,他從江倦口中拼湊出了一個我,對我越來越感興趣, 不知不覺喜歡上了我。
可是沒等到他告白,我就因為電擊治療去世了。
在我死後,他以陌生人的身份出席了我的葬禮。
夢醒後,他一直走不出來。
他根據夢裡的記憶找到了我。
在那個下雪天,為我撐了一把傘。
後來,他大學畢業選擇了我們學校的心理學研究生,開始追求當時大三的我。
他本想放棄出國留學, 我不允許。
他在國外讀完了博士後回國,再也沒有和我分開。
我曾問他,有沒有想過, 那隻是一場夢, 都是假的, 如果找不到我怎麼辦。
他說:「如果不去找你,我大概會遺憾一輩子。」
或許別人會覺得他瘋了, 但我知道,他真的曾經遺憾過一輩子。
「沈崇, 我不會讓你再遺憾的。」
二十九歲這年, 我獲得了世界級的生理醫學獎, 我們團隊成功攻破了一項遺傳病的研究。
此後我再沒有聽到關於江倦的消息。
賣掉老房子那天,沈崇陪我回去清理雜物,他發現抽屜裡有一盤老舊的磁帶, 上面寫著「夏」。
沈崇問我:「這是什麼?」
「不記得了,大概是不重要的東西。」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然後小心翼翼問我:「那可以扔掉嗎?」
「當然可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