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是醫學天才,也是抑鬱症患者。
我為了救他從醫,他為了初戀自殺。
重回十八歲,我開始疏遠他。
可他卻不高興了。
我問他:「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吧?」
他逃避問題:「但我離不開你,我們不能一直做好朋友嗎?」
我笑了:「江倦,你不配。」
1
江倦 32 歲時,獲得了世界級的醫學獎。
那天晚上他去領獎,我在酒店布置一番,等著他回來慶祝。
結果卻隻等到他自殺的消息。
房間很暗,在新切的玫瑰香中,我吐得昏天暗地,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
無盡的自責變成一張大網,窒息感將我困住。
兩年前,江倦經歷了無數次實驗失敗後,情緒再度崩潰。
他在黑暗的房間裡各種復盤,甚至自言自語。
最後竟然衝向廚房,拿著水果刀,一邊說「把它還給我!」,一邊說要殺死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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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在跟誰對峙,可刀尖對準的卻是自己。
我通過監控看到他拿刀時,就立馬從陽臺翻到了他家。
可還是晚了一步。
刀子已經沒入了血肉。
「江倦!別動!」
他穿著灰色的家居服,頭發稍長,擋住了一點眉眼,背影瘦削,臉上透著病態的脆弱。
回頭看見我時,滿是茫然無措。
我慢慢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讓他松開,別去觸碰腰間的水果刀。
不管是再深一點,還是拔出來,情況都會變得更糟糕。
他冷靜後,對我道歉:「對不起……」
「沒關系。」
我用毛巾捂住他傷口周邊,抬頭撐起笑問他:「是不是又忘了吃藥?」
「我不是故意的……」他伸手抹掉了我眼角的淚,眼眸深沉地盯著我:「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
我隻是太害怕失去他了。
我握住他修長的手指,貼在臉側,祈求他:「江倦,你不要死……求你了,好不好?」
他沒有回應我,隻是讓我不要哭。
或許從那時起,我的心裡就隱隱有了答案。
我終究留不住他。
2
江倦雖然有抑鬱症,性情陰鬱冷漠又不好說話。
但他的專業能力很強,是整個團隊的領頭羊。
我一開始也是因為他,大學才會選生物系。
後來,我真的喜歡上這門學科,攻克了一個個難關後的成就感,給了我堅持下去的動力。
但江倦似乎對攻克這項疾病,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
他用了五年的時間,真的做到了。
臨床試驗第三期成功那天,他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他猩紅的眼神裡是湿潤的狂喜,緊緊抱住了我:
「夏彌,我贏了!」
那一刻,我還以為自己能真正擁有他。
不久,江倦就接到電話,海外醫學獎的主辦方通知他得獎了。
上飛機前,他整個人都異常焦慮,嘴裡嘟囔著時間不多了,快來不及了。
我以為他又犯病了,趕緊讓他吃了藥,不斷安慰他:
「江倦,來得及,實驗已經成功了,以後我們有很多的時間來證明。」
他漸漸冷靜下來,上挑的眉眼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刻薄的銳利:「真的來得及嗎?」
我篤定地告訴他:「來得及!」
直到我窺見他的秘密,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我獨自帶著他的骨灰回國。
回到江倦的住處,整理他的遺物。
沙發上的白色襯衫似乎還帶著他的氣息。
我把幹洗好的大衣放進衣櫃裡。
桌子上到處都是他手寫的草稿,還有成沓的資料,實驗器具……
我都一點一點整理好。
直到我看見他草稿紙背面寫的名字——陳棠。
密密麻麻,力透紙背。
我瘋了。
3
我砸了江倦帶鎖的抽屜。
發現了他藏了一輩子的秘密。
他從高中畢業的集體照中,把陳棠單獨方方正正地剪了下來。
抽屜裡還有一盤磁帶,記錄了他從十八歲開始的心事。
原來,他的盛大青春裡,曾這樣卑微地暗戀過一個人。
他選擇生物學,隻是因為陳棠有某種遺傳性疾病。
這些年,他拼命鑽研,試圖攻克這種病,我以為是源於天才的執拗。
但他全都是為了救她。
他說的「來不及」,是因為陳棠又進了急救室。
他會在深夜偷偷站在她的病房外,祈求神明不要帶走她。
他會經常聯系她的主治醫生,討論她的病情。
他瞞著她,愛了她很多很多年。
而陳棠死亡的日期,就是江倦去國外領獎的那天。
據說他領完獎後接了一通電話,然後就跳樓自殺了。
他這是殉情!
發現真相的那一刻,我崩潰了。
江倦對陳棠瘋狂的愛意,把我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逼。
他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痛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這個秘密。
我不知道,江倦看著我為他一次次掉眼淚,終年活在失去他的恐懼裡夜不能寐的時候,在想什麼。
哪怕一次,他能明確告訴我,他不喜歡我,隻把我當妹妹。
我都不會一直活在虛假的幻想中。
曾經我多愛他,如今就多恨他!
我沒有出席江倦的葬禮。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默默流淚,從白天哭到黑夜,用酒精麻痺陣痛的心髒。
真的太痛苦了。
我可以為自己的喜歡買單,承認自己愛錯了人,並為此付出代價。
但我不可能立馬從一段十多年的感情裡突然抽身。
也無法原諒他長達數年的欺騙。
江倦帶給我的痛苦,不亞於殺死了我的靈魂。
江倦一共殺了我兩次。
一次是他的死亡。
一次是他的秘密。
我恨死了他!
三個月後,我因為重度抑鬱症,已經無法工作了,我入院接受了電擊治療。
在第十二次電擊治療的時候,我在劇痛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帶著一生的恨與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
4
沒想到再睜眼,我竟然回到了十八歲。
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死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還是做了一場大夢。
同桌宋凝攬著我的肩膀,一臉興奮:「夏彌,你給江倦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
我坐在江倦包場的清吧裡,看著昔日的高三同學,恍如隔世。
此時正是高三的寒假。
看我不說話,宋凝打開了我身邊的袋子。
「哇哦,這一看就是你親手織的,銀灰色很適合逼王江倦耶!」
我看著這條圍巾,紅了眼眶。
我整理江倦的遺物時,也發現了這條圍巾,他經常會戴。
明明不喜歡我,卻給我那麼多被他偏愛的錯覺。
真可惡!
清吧裡的燈光突然熄滅,隻留了舞臺上的打光。
穿著白襯衣黑褲子,背脊筆直的少年江倦坐在鋼琴前,開始彈奏《不能說的秘密》。
是他鍾愛的鋼琴曲。
我曾經問過江倦:「為什麼喜歡這首曲子?」
他說:「沒有為什麼,就是喜歡。」
如今,我全都明白了。
陳棠,是他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看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已心如止水。
愛不是突然消失的,早在發現他的秘密,早在那十二次電擊裡,我就再也不愛他了。
我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陳棠身上,她穿著米色的毛衣,安安靜靜看著舞臺。
目光溫柔繾綣。
十八歲的我或許注意不到。
但如今我一眼便明白了。
她也喜歡他。
原來,從來不是江倦一個人的暗戀。
他們是雙向暗戀。
5
上輩子,江倦十八歲生日這天,包了一家清吧,請了全班的人。
宋凝說江倦悶騷,不好意思跟我單獨過生日,才會邀請全班的同學。
我當時也以為是這樣。
但現在,我已經清醒了。
我拿起禮物袋,趁著沒人注意時,悄悄離開了。
就在我走到門口的瞬間,聽見了江倦清冷中帶著哽咽的聲音。
他說:「我喜歡你。」
在同學們的起哄聲中,我清晰地聽見了他後面喊的名字。
「陳棠。」
我喜歡你,陳棠。
下一刻,全場死一樣的寂靜。
這是上輩子沒有發生過的事。
曾經所有人都以為我和江倦青梅竹馬,形影不離,早晚會在一起。
所有人都以為他高二突然好好學習,是為了跟我考同一所大學。
所有人都以為……他喜歡我。
可他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我,要告白的對象也不是我。
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我想看看他幸福的表情。
我看過他太多絕望的樣子,也見過他縫縫補補的屍體,卻從未見過他真正開心時的樣子。
燈光下,江倦狹長的眼尾勾起,眼眶泛紅,死死盯著臺下的陳棠。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幸福也是藏不住的。
這輩子,他該不會再有遺憾了吧?
江倦,如果這是一場白日夢,那我把你的夢想還給你了。
我不想知道江倦為什麼會突然告白。
我已經不在乎了。
這一刻,我對他的恨甚至都淡去了。
我緩緩關上了清吧的大門,一步一步踩在雪地上。
是天太冷了,凍壞了我的眼睛。
不是我在難過。
最後一次,我就再哭最後一次。
不為任何人,隻為曾經勇敢而真誠的自己。
他不喜歡我,不代表我做錯了什麼,也不代表我不好。
我沒做錯任何事。
我很好。
走到後巷時,我毫不猶豫將圍巾扔進了垃圾桶裡。
我不知道走了多遠,走到了哪裡,一直走到了雙腿發軟,最後蹲在了無人的路邊。
天空不知道何時飄起了雪花。
落在我的肌膚上,冰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