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我的心頓時被恐懼死死攫住,仿佛前方就是兩人割袍斷義的懸崖:「不行,你走了小珍珠怎麼辦?!」
明明知道此刻用孩子做借口的自己有多卑劣,我還是開口了。
十足十一個始亂終棄,又在失去時幡然悔悟的渣女。
他自嘲地搖搖頭:「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好好安慰你媽媽,為了我一個外人氣壞身子不值得。」
「我走以後,如果沒有人抱小珍珠,就讓她自己睡吧,她總會漸漸習慣的。」
「還有,謝謝你生下了她。」
他握了握孩子的小手,最後眷戀地看了一眼,便在震耳欲聾的吵鬧聲裡悄悄離開了。
我想挽留,卻想不起用什麼理由挽留。
活了快三十年,忽然發現進退維谷,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眼前似乎有一新一舊的光影重疊,告訴我這就是最後的終局。
而我罪孽滿身,成了那個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虛空中,我恍惚又聽到了談熙離開前留下的谶言。
「你心這麼狠,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三十六)
事實上,最離不開他的並不是孩子。
這之後,小珍珠不睡覺,我也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之際,總覺得面前的空氣有一股隱約的松木氣味。
就連看到地上的拖鞋也會忽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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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們一大一小精神萎靡,我媽罵我沒出息,跑去給一個光棍生孩子也就罷了,現在甚至攪和得難舍難分,簡直是給她丟臉。
「我一個人不也把你帶大了?」
「可他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他是見你條件好才上杆子騙你!你要是真犯糊塗了,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我不怕吃苦。」
我媽聞言,上前擰我耳朵:「你到底有沒有出息啊?」
「他真要孩子,為什麼不把小珍珠帶走?為什麼要把這個拖油瓶留給你?你就不能好好想想?」
是啊,為什麼呢?
我坐在原地,苦苦思忖了很久,直到孩子忽然大哭起來才驀然驚醒,然而她不吃奶,也不要睡覺,就隻是哭。
見我抱著孩子收拾東西,我媽警覺地堵在門口。
「你要去哪?」
「我去找他。」
「你死出去了就別回來!」
我沒法和她解釋太多,隻能將自己的歉意都寫在眼睛裡,抱著孩子,乘著滿天星露匆匆離去了。
小珍珠在後面的嬰兒專座裡安安靜靜的,足有大半年沒開車的我卻頻繁開錯路,終於在迂回了數個小時的車程後,路邊出現了幾幢影影綽綽的熟悉建築。
偌大的菜園子在夜裡潮氣很重,更像是陰森的鬼屋,我抱著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
明明剛才還很安靜的孩子,忽然朝著某個方向伸出小手,委屈地大哭起來。
再抬頭,隻見那小屋子門口, 一個人站在那裡,仿佛從雲端落下的一線月光。
皎潔而寂寞。
「風很冷。」
「什麼?」
我抱著孩子往對方那裡走,對方也跨著步子往我這裡趕,終於足夠近了,我聽到他無奈的嘆息。
「風很冷,怎麼能這時候過來?」
我把哇哇大哭的孩子遞到他懷裡,口吻故作輕松。
「冷的不是風,是孤獨。」
他沒說話,緊緊把她抱在懷裡,轉身往小房子走,我對他釋放的熱情遇冷,未免有些患得患失,也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
「那啥,我知道你對她有感情,她也離不開你。」
「然後呢?」
進了門,他在床沿坐下,把小珍珠放在膝頭哄著,白熾燈下,神情是半透明的放空。
孩子已經不哭了,一對泡透了淚水的大眼睛忽閃著,在我們之間晃來晃去。
預感到會被拒絕,我笑容有些訕訕:「你們應該在一起,強行分開太殘忍了,不是嗎?」
我利用孩子打感情牌,王子樾卻沒反應,好像對此無動於衷。
無法可想,我隻得低頭剖白自己:「好吧,其實這些都是借口。.我隻是希望,你愛她的時候,能順便愛一下我。」
「隻要一點點就夠了。」
聞言,他眼波微瀾,似有掩飾不住的失望:「那我呢,我能有什麼好處?」
「作為回報,我可以愛你很多很多。」
話音未落,他順手把孩子擱在臂彎,另一隻手掌鋼鐵般穩穩抓住了我胳膊,下一秒,我已經如一片輕飄飄的雲朵,被對方拖到了懷裡摁住。
我已經許久沒和人這樣熱吻過,都快忘記荷爾蒙碰撞的好處,隻能像條待宰的魚般用力張口呼吸,可呼出的都是酥麻黏膩的熱氣。
如果神經是一根弦,早就被他彈出了激烈的曲子。
一場匆忙的示好結束,男人把額頭抵著我的肩窩,聲線顫抖:「我以為你不要我。」
「不是不要,而是不敢。」
我捧起對方那張胡子拉碴的臉,心疼地掠起他額前的亂發,那薄薄的眼皮在激烈顫動著,有種脆弱的性感。
「因為我是一個失敗的人,一個無法鼓足勇氣的人,請你原諒我的軟弱。」
不等我說完,他再次靠近了。
我們的唇貼在一起,急切而執著地廝磨。
我也終於能靠在這個讓我朝思暮想的人身上,飽嗅他帶著木質的寂香,清清淡淡的,卻總讓人記憶深刻。
像某大牌流傳千年,永恆不變的經典配方。
小珍珠在床上躺著,似乎有些昏昏欲睡,我看著她,忍不住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快三十年,居然跑來和人私奔,我媽快要氣瘋了……」
王子樾凝目看著孩子, 忽然下定了決心似的宣誓:「我們會有一個房子。」
聞言,我有些詫異:「什麼意思?」
「我一個人的時候無所謂,但是現在有了她,有了你,這裡的條件太差了,也不能怪你媽媽不同意。」
他把下巴支在我頭頂,口吻沉靜卻毋庸置疑:「我會努力的,努力讓你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我覺得自己成了戀愛腦,這時候光是聽他說話,整個人都像烤熱的乳酪一樣融化了,甚至毫無底線地討好:「沒關系,錢的話我給你。」
他聞言,不以為意地笑笑。
「要讓你媽媽放心,這是我應該做的。」
深夜,因為屋子裡冷得嚇人,不得不把小珍珠放在中間睡,我很快就迷糊起來,而王子樾擠在小床的最邊緣,靜靜地看著我們。
我並不知道,今晚對他而言,又是一個不眠夜。
(三十七)
沒過幾天,我媽叫我回家。
我剛開始還躲懶耍滑,避左右而言他,被她狠狠罵了一頓,教訓我真的要解決問題,那就不能逃避,要麼好好商量,要麼沒得商量。
我左思右想,她說得也對。
剛帶著孩子回到家,我媽陰著臉,朝書房的方向努努嘴。
「他來提親了。」
誰,誰來了?
我躡著腳,貼在虛掩的門縫往裡看,隻見裡面一個背影西裝革履,肩膀很寬,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連耳鬢都整潔清爽。
對面我繼父,同樣是一臉嚴肅:「你爸爸留下來的土地資產,我可以幫你租出去,但是具體收益不清楚。」
「不過,我更建議你直接賣掉,那之後重新置產會讓你輕松很多,她媽媽也不會再反對你們。」
「不了,我更想留給小珍珠。」
聽那聲音,的確是王子樾無誤。
隻是他為什麼穿西裝打領帶,和我繼父還好像很熟稔的樣子?
不一會,裡面的人似乎聊得差不多了,男人拉開門,見我躲躲閃閃地站在門外,還上來摸摸我臉頰。
「我去和阿姨聊一聊。」
我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從對方轉換了風格的美顏暴擊裡回過神來。
再看我繼父, 他正站在窗口抽煙,頗有些感嘆:「為了能和你順利結婚,他委託我拋售他父母的遺產。」
「什麼遺產?」
「他名下的一百多個高箱貨櫃,數十個高價值通風集裝箱,在這之前他不願意賣,反而用很低的價格租出去,幾乎賺不回折舊費。」
我不明白,這一切和他父母有什麼關系。
似乎看出我的疑問,我繼父耐心地講了下去:「我很早以前認識他父母,一家子都是做工程的,後來在一場事故中雙雙去世,財產被親戚瓜分以後,他隻拿到了那批價值貶損的集裝箱,還有城郊一萬五千平方的工業用地。」
「你能不嫌棄他磕碜,這也是你的福氣到了。」
再回到客廳,我媽靠在沙發上,看不出喜怒。
「你們的事情,我要再想想。」
曲女士說再想想,那就是八九不離十了。
再看王子樾,他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我看得牙痒痒,把小珍珠丟給我媽,伸手用力一拽。
「你跟我出來。」
等對方跟著我下了樓,我咬著牙問他:「你一直跟我裝窮,是不是?」
他有些無措:「我沒裝,那都是我爸媽留給我的,不賣掉就一文不值。」
「那你怎麼忽然舍得賣了?」
對方忽然伸手,輕輕掠過我耳旁的鬢發,聲音放得極低:「總要做個取舍。」
「有你,我才有了家。」
(三十八)
我心裡不太舒服,總是想罵人,可看著對方那副人間清透的美貌,怒火光在心裡悶著,根本發不出來。
他見我面色變來變去,小心翼翼地問:「你怪我嗎?」
「我已經託伯父賣掉所有通風箱,隻剩下那塊荒地了,等小珍珠長大了,我就過給她。」
此刻的心情很奇怪,有點高興,也有點心酸,我別過臉去,一邊欣賞街邊的風景,一邊佯裝無意地問他。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
「越早越好,最好明天。」
「你……」我一轉頭,見男人一對美妙的狐眼深深沉沉地凝著我,一瞬間福至心靈,開始恃寵生嬌。
「那我要鑽戒,還要婚紗。」
「好,買。」
「現在就買,什麼時候買好,什麼時候去扯證。」
「好,就現在。」
他答應得很爽快,隨即拉著我的手攔住路邊的士,直奔市中心大廈。
進了婚紗店,王子樾走在我前面,雖然是第一次穿西裝,但他整個人像是浸潤在這種奢侈的貴氣裡,一點都挑不出錯,連導購都偷偷用羨慕的眼光望著我,不停地誇我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即便我習慣了在奢店被恭維,也不禁被誇得面紅耳赤。
最終,我們選定了一條魚尾閃鑽婚紗長裙,為了不影響近期舉辦婚禮,直接買下了四位數的成衣。
誠然,這條裙的價值比不上於弼學送我的那兩條貴價婚紗,但我明白,他已經給了我他的全部。
接下來我們五指相扣,慢慢往銀樓的方向走,打定了主意再買一對價格適中的婚戒。
剛進門,迎面碰見了一個熟人。
「咦?若若,你怎麼在這?」
面前這一身潮牌腳踏 A 錐的家伙,居然是於弼學!
我連忙拉著王子樾往裡走,一面裝傻充愣:「誰啊,認錯人了吧?」
那貨卻陰魂不散,跟在我身後一直喊。
「若若,你怎麼不理我?」
王子樾頓時停下腳步,一臉冰霜地指著對方問我:「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我鮮少見到他這副樣子,隻能小聲嗫嚅:「他人是還活著,但在我心裡早就死了。」
對方明顯不信,眼神像灶膛裡剩下的煙灰一寸寸冷卻。
見狀我硬起心腸,當場與那倒霉蛋劃清界限:「我警告你於弼,別再糾纏我了,我已經有老公了,比你帥,比你專一,也比你對我好!」
說完還踮起腳,「吧唧」親了一下面前那玉蘭色的臉頰,拽著人就往裡拖:「老公,我們走!」
王子樾不哼不哈,但到底是輕拿輕放,任由我拖走了。
速戰速決買完婚戒以後,我們決定再去考察一下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