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裡都是集裝箱,所以房租低,物價低,生意也可以。」
「哦。」
對方嘴唇微動,一雙狐眼沉默而淡淡地望著我。
看樣子,他很想和我聊點什麼。
可我不想。
這樣燈影繽紛的迷離夜,單身女人也許應該大笑,應該狂舞,應該在不同男人的手臂上輾轉纏繞,卻唯獨不該靜坐一隅,獨自垂淚。
但我無法自控。
畢竟已經奔三的我,一夜之間失去所有。
一杯冰冷的 mojito 下去,如刀子般在胃裡肆意切割,很快化作火熱的液體衝出眼眶,在早已涼透的面頰上肆意奔流。
我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裡難以自拔,口幹舌燥,幾近脫水。
「麻煩再來點酒。」
「你醉了。」
此刻對方在我對面坐著,袖口翻折,露出一段線條流暢的小臂,骨節分明的手指扶著纖細的杯腳輕柔滑動,有種不疾不徐的性感。
「不要再喝了。」
他仿若知心友人的口吻,讓我十分想笑。
我也真的笑了,在對方詫異的眼神裡幾乎是前仰後合,直到茫然脫力,才伏在桌上輕喃。
Advertisement
「你想和我睡覺,是不是?」
(十)
桌面上,那幾根修長手指隨即收緊了,隨即收緊的還有他不停滑動的喉結。
在對方緊縮的瞳孔裡,我看到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緞發垂胸,著一身月白塔夫綢長裙,兩條肩帶幼細到不可思議,似乎一扯就斷。
活像一道豔麗的招魂幡。
對方出神一會,忽然拉住我胳膊,將我整個人從座位上扯出來,我被他拉著, 跌跌撞撞地衝進寒風怒吼的涼夜。
路很短,也很長。
不遠處那幢灰色的小屋子在風裡哗哗作響,聲音聽起來很塑料,似乎隨時會被大風刮上天。
此刻我們貼得很緊,而身體不會撒謊,那緊繃的曲線已然將他急迫的反應昭然若揭,我幹脆將兩條纖細的臂掛在他脖子上,曖聲呵道:「駕駛證是你故意落下的,對不對——」
「你喝醉了。」
他在轉移話題。
比起單純的逞兇,他的雲淡風輕更讓我憤怒。
於是我勾住那修長的脖頸,踮起腳尖,吻住面前那張胭紅色的唇。
過程中我拽住對方領口,將人一路狠拽進房間,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恨聲道:「你笑什麼?」
「雖然發展有點快,但也不是不行。」
窗牗黯淡,投入一束霜白月色,照耀著他曖昧不清的側顏,手指滑開襯衫紐扣,語氣醇柔。
「過來吧,如果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原來和談熙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白月光親密,不光有生理上的快樂,還能帶來虛榮心的巨大滿足。
讓我覺得很快活。
(十一)
一夜無夢,天已大亮。
最終喚醒我的,是散落在一堆衣物裡的手機,看到來電的我嚇得瞬間關機,這之後輕手輕腳地穿上了衣服。
身後男人還在睡,散開的漆發柔軟地鋪陳在枕上。
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很渣,我還是慌不擇路地逃了,一口氣驅車逃回市裡的房子。
回到家後開機,才發現我媽給我打了數十個電話,催命一樣的,沒等我反應過來,下一個電話又來了,一開口就是聲色俱厲的質問。
「你和小於吵架啦?」
我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喝著,強裝淡定:「沒啊,好著呢。」
「那媽問他婚禮定在哪一天,他怎麼說不知道?之前你們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我沒接這個茬,對方把皮球踢給了我,我自然是原樣踢回去:「那我也不知道啊,最近我都聯系不上他。」
「要不,您幫我去看看?」
「媽去算怎麼回事?!」
「就說去給他煲湯咯,您之前不經常給女婿送愛心的?」
我媽停了一會,嘆著氣掛斷了電話。
我打開微信,找到了那個白底紅字的頭像,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好一會。
正要點擊刪除,忽然想起昨夜他在我耳邊的低語,說自己是第一次,讓我多多包涵。
呵呵,這人連名字都可能篡改過,誰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但不得不說,那句好似示弱的剖白仍然讓我仍不住心軟了,最終沒能刪得下去。
重新梳妝過了,我打起精神去工作室,打算把積在手裡的單子消化掉,這時候也隻有拼命工作,才能把那個又邪又蠱的家伙從心裡抹除。
一下午,我總疑心被同事看出破綻,心下有種小孩子偷吃糖的微妙亢奮,一種放肆揮霍後的空虛。
既僥幸又後怕。
既懊悔又甜美。
(十二)
幹了一下午的立體渲染,正忙得熱火朝天,我媽又給我來電話了,在這之前,她還給我發了幾張照片。
我還沒來得及接電話,就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怎麼了?」
「和你關系最好的那個小談,都和小於攪和到床上去了,你會不知道?」
我被她大嗓門一驚,嘴皮一禿嚕。
「那就祝他們百年好合唄?」
對面聲音更大了,震得我耳膜生痛:「你瘋啦!就這麼沒出息把自己的老公拱手讓人,到底還是不是我女?!
我媽會如此恨鐵不成鋼,也是有原因的。
年輕的時候她幫著周圍的姊妹抓小三,曾經有過抓碎對方頭皮,踹斷小腿脛骨,罵到對方半夜割腕的壯舉。
如今年近五十依然寶刀未老,時不時還要在我繼父身上操練一番。
我隨便應付幾句掛了電話,再點開我媽發來的照片,果然都是談熙和於弼學的動態合照,兩人光著身子打著赤膊,在床上沙發上被我媽撵得跳上跳下,糊得幾乎認不出是本人。
我媽又發來一段語音,讓我過去現場和她一起撕,被我直接無視了。
不是我不想去。
現在的我,比談熙更心虛啊。
(十三)
不知不覺,兩個星期過去了。
趙姓男子沉默地躺在我的朋友列表裡,宛如一具屍體,要不是回家發現下水道堵了,我們還真有可能就這麼斷了。
住過高樓的都知道,時不時地堵個下水道什麼的,簡直再正常不過了,所以我找個孔武有力的男子來幫我通下水道,也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於是我連忙打開微信對話框,鍵入一句話。
「我家的下水道堵啦!」
剛剛點擊發送,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喜悅,連忙點擊撤回,又重新編輯了一條信息。
「那個,我家的下水道堵了……」
還沒發過去,就見頁面上方的小字由「木子維修」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呔!
現在才知道找我?
晚了!
我把鍵入的一行字重新刪除,接著把手機一關,防止自己忍不住點開看,還特意扔得遠遠的。
這之後坐在沙發上,屁股下面像著了火。
簡直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過去了五分鍾,手機還是沒有動靜,我終於忍不住滑開了屏幕。
幾乎就在瞬間,對方發來一條信息,簡單的五個字。
「我在你樓下。」
(十四)
一顆沸騰的心髒就在嗓子眼下面湧動,我的腿忽然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帶著我往樓道飛奔。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三聯排電梯都載滿了人,我等了足足十分鍾,才等到一輛電梯向下。
趙木子就站在門廳關卡附近,依然是熟悉的大褲衩老頭衫,趿著人字拖鞋,雙手插在褲兜裡,一對狐眼安靜地注目著電梯口。
他站在那裡,就像一個柔和的發光體。
路過的男女老少,姑娘爺們,無一例外都會在路過時回頭看他。
可想而知,硬著頭皮上前的我有多尷尬。
對方依然沉默,不過在等電梯的間隙,我發現他的拖鞋是新的,老頭衫和褲衩子的折痕也很板正,應該是剛拆包的新衣服。
……看得出來,他已經盡力了。
等了一會,電梯到了,還是個空的。
我們一前一後上了電梯,鋁門合上,對方那對淡淡的狐眼無言地睇著我,卻勝似千言萬語。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下一刻我們已緊緊抱在一起。
幾分迷茫,幾分陶醉,如同醉倒在深處的酒徒,甚至還要發出荒謬的疑問。
「你嘴裡好甜。」
「你也是。」
對方聲音沙啞而動情。
此刻,我們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他卻還在不停擁著我吻著我,直到耳邊叮咚一聲,才慢慢反應過來。
電梯門開了,兩個還不到我肩膀高的小學生站在門外瞟了一眼,撇著嘴走開了。
「現在的中年人真有激情。」
「誰說不是呢。」
(十五)
窗外不知何時,忽然下起雨來。
淅淅瀝瀝的水珠敲打著摩天大樓,空氣中蔓延著潮湿曖昧的餘韻,是個適合接吻的夜晚。
為了遮掩可能會擾鄰的聲音,我一進門就打開了電視,臺風退場的播報音擴散得很大,可空氣中仍然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意味。
幸而,今晚趙木子就是我的藏身之處。
「那天為什麼要偷偷跑了?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又怎樣?」
那對狐眼在黑暗中爍爍如星,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以為你討厭我。」
「是有點討厭。」
趙木子似乎有些無奈,用牙齒輕輕噬咬我的下唇。
隻是簡單的接吻而已,卻像飲了極醇厚的濃香白酒,不過幾口,就將我們通通灌醉……
翌日。
我還沒睜眼,旁邊的人已經坐起身,附耳輕柔說話。
「天亮了,我要走了。」
「再見。」
他沒走,反倒將我的手捧在心口,五指被抓在他幹燥而滾燙的手心揉搓,如白生生的嫩芽探出頭,有一種脆弱而嬌豔的美。
被鬧醒的我不得不爬起來。
此刻滿室晨光,我站在門廳處呵欠連天,客套地應付著對方的纏綿流連。
直到他看向我身後,笑容驟然消失。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背景牆那裡的披布不知何時滑落了,展露出一幅落地的,巨大的——婚紗照。
(十六)
我見狀,連忙拿起滑落在地的披布遮上去,一邊開動腦筋狡辯。
「我可以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