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生存下去。
見她急得七情上臉,我又往重負上加了根稻草:「對了,如果能補交房租就更好了,這裡是市中心頂復,房租市價一個月八千五,算你合租給四千,三年就是四千乘三十六。」
在對方莫測的神色裡,我吐出一個數字。
「一共是十四萬四千元。」
「若羌,你瘋了?!」
我沒反駁,嗤了一聲:「瘋的到底是誰啊?」
見我神色嘲諷,她也不做剛才那悽涼悲哀的偽裝了,而是憤怒地別開了臉,那一雙平日溫暖愛笑的眼睛是黯淡的,看不到眸光,但我知道,此刻其內一定不是善意。
「那我這三年給你做飯洗衣,勤勤懇懇當老媽子怎麼算?!」
我失笑:「衣服有洗衣機,吃飯基本外賣,行,就當我每天喝了你一杯奶茶,那就給你砍一半再抹個零?」
那也是足足七萬的巨額之數,是月光的談熙絕對掏不出的。
對方腮幫子咬得緊緊的,半晌才含混道:「我可以搬走,但我沒錢給你。」
「打欠條也行。」
「我不……」
「那就早點搬走。」我剔著指甲,步步緊逼,不給她深查反芻的機會:「隻要你明天離開,租金可以給你免了。」
「曲若羌!」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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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女人用看陌生人的眼光衡量了我許久。
「你心這麼狠,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六)
翌日,趙姓男子按時上門了。
談熙打眼見到他,表情頓時一亮,還主動上前打招呼,但對方隻是淡淡頷首,並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她頓時肉眼可見地委頓下來。
而我描眉畫唇,著迷笛裙,一身 LEMONGRASS & HONEY 香氛,淡淡的檸檬香氣中帶一絲蜂蜜香,春風得意地跟著他前後腳出去了。
雖然隻是結伴打胎……哦不,補胎,但我相信,談熙仍然從我搖曳生姿的步伐裡讀出了報復。
一下午耗在輪胎店,其實並沒什麼驚喜。
趙姓男子沒什麼好說的,人安靜,話不多,除了幫我協調修理,就是坐在冷板凳上玩鬥地主。
說實在的,洗到沒型的老頭 T 和滿是抽絲的大褲衩也一點不影響他的帥氣,外表的不修邊幅和抽身事外的散漫感,反而組成了這個人身上謎一般的特質。
一種不能小覷的野性。
這就很迷。
一切全部弄妥後,這個謎一般的男子再次充當了司機,待他送我回家,我們之間這段抓馬的劇情也就到此結束了。
剛上車,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於弼學。
我沒有拉黑人的習慣,也並不覺得心虛,因此也就坦蕩地接了。
孰料對方一開口就很不客氣。
「怎麼回事?談熙說你不讓她住了?」
「嗯。」
「不是,這青天白日的你讓她住哪?租房子也來不及吧?」
「可以住酒店。」
「你!」
對面急喘了幾口氣,終於冷靜了些許:「怎麼,這就是來自你曲大設計師的制裁?就這麼點招數了?」
「你對付了她,還打算怎麼對付我?」
我正要回答,旁邊的男人忽然插了一句嘴:「還是ƭű₋到你家樓下嗎?」
「要不停車庫吧,車庫更方便。」
我還沒反應過來,話筒對面已經炸了鍋了,於弼學那一貫偽裝磁性的沙嗓頓時破功:「你旁邊是誰?為什麼是個年輕男人?」
「他為什麼要送你回家?」
「曲若羌!你說話啊,啞巴啦?」
我來不及說話,因為這時候正在查酒駕,幾名交警把車攔下了,身上的反光條亮得刺眼,男人遞過去自己的駕照,正對著瓶子認真地吹氣。
話筒裡還在一通亂叫,我佛了,直接掛斷拉黑一條龍,耳不聽心不煩。
這之後,車子一路順利到家。
事實上,我不打算把事情鬧大,也不打算再霍霍人小趙師傅,為了感謝他在這件事上浪費的時間,直接給他轉了一千。
對方收了錢徑直離開,一如既往地沉默。
事實上,他安靜,我多思。
兩人脾性並不相投。
從此以後,天南地北,也許再也沒有了見面的理由。
(七)
談熙的離開,比我想象中要快。
陽臺上有個蛋繭形狀的沙發,是往常她常霸佔的位置,這回終於沒人和我搶了,可躺上去也並沒有多舒服。
看著說不出具體變化,但就是變得空蕩蕩了的家裡,說不出心裡什麼感受……很自由,也很空虛。
刷了會手機,我還是沒控制住自己,點進了對方的朋友圈。
第一條就是九宮格,配文:
「新的環境,新的心情。」
再看那幾張圖片——好家伙,那個藍色蒂凡尼排球,驢牌老花小狗,還有角落裡幾個站立式亞克力玩偶,不都是我送給於弼學的禮物嗎?
正啼笑皆非著,一條信息窗口彈了出來。
「小若,在嗎?」
我對著屏幕口吐芬芳。
「你 TM 怎麼還在?」
對面發過來一條語音,許是剛被拉黑過的緣故,口吻溫和沉下了許多。
「你拉黑了我電話,沒拉黑微信。」
謝了,這就來。
仿佛知道我的打算,對方連忙推了條語音過來。
「談熙沒地方去,我隻能暫時收留她,但你要相信我的為人……」
我信,我當然信。
我也回了一條語音,口吻淡定:「你多清高啊,你於弼學是柳下惠再世,你要是中招了,那都是女人訛你,是不是?」
對面嘆了口氣。
「小若,我們兩年了,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聞言,我真的笑哕了。
這兩人那點遮遮掩掩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還把人當傻子呢?
「老於,人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什麼意思?」
「祝你們幸福。」
這之後,我果斷拉黑了他。
(八)
沒有談熙的夜晚變得漫長了起來。
她之前做點心剩下的黃油、模型和裱花工具還在家裡,害我連夜收拾了許久,陸續背了幾個大箱子下去,累的滿身滿臉的汗。
這之後不想回家,就漫無目的地在小區外面瞎逛,圍牆外沿著牆根是一溜低矮昏暗的攤位,燈光照著一張張青白的臉和滿地廉價的肉色絲襪塑料梳子。
實際上,他們才是城市的真相。
這讓我想起了城郊那片廣袤無垠的荒地。
和神秘的趙姓男子。
他有一張和那個人迷之相似的面孔,氣質卻截然不同。
記憶裡,那人有一對澈亮的狐眼,笑起來如清泉般,有種一眼望到底的透明感。
特別當他穿著白襯衫,滿足了所有女生對白衣校草的想象,走到哪裡都是備受矚目的焦點,偷拍的照片傳遍了校裡校外。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喜歡他。
男生,女生,包括談熙和談熙之外的所有人。
我醉心學業,也隻見過他一兩面,但那一兩面已經足夠形成深刻的印象,直到我媽改嫁,我被繼父轉學去了更好的私立高中,再回想依舊清晰如昨。
他好像一個唯美的夢,刻印在我,談熙,和更多平凡女孩的心上。
燈火萬家,心如亂麻。
我打算找個地方喝點,剛坐到車上,就感覺屁股下軋到了什麼東西。
那是個塑料皮子,巴掌大的小本。
一張駕駛證,主人的肖像和他本人一樣,骨相絕佳,十分上鏡。
趙木子。
這名字清秀,透明而憂鬱。
簡直像女孩子。
(九)
我驅車來到市郊,在冰冷的夜色裡,把集裝箱的薄門拍得哗哗響。
十足瘋狂。
如果不是四下都是野地,一定會有鄰居報警的那種。
伴隨著刺耳的豁啦聲,門開了。
對方一隻手扶著門框,赤著上身,洗得灰白的大褲衩松松垮垮地掛在髋上,凌亂的短發下,一對狐眼湿潤而朦朧。
我在他(可能)發脾氣之前,亮出了那個藍色小本子。
「這是你的?」
對方將那本證捏在手心裡,一張口有些疲憊的沙啞。
「一定要半夜送過來?」
「對,因為白天要工作。」
我沒有騙他,我在市中心的確有自己的設計工作室,能獨立養活一個小團隊的那種。
他沒有再說什麼,拿了小本子,也沒有把我關在門外的意思,就站在那裡無聲地打量我。
真的沒見過這種眼睛,漂亮且深邃,是亞洲人的黑瞳,卻更具有侵略性,像是黑暗裡蟄伏的野獸。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這種半夜找到男人門上的行為,有某種千裡送的嫌疑。
而對方默認了這一切,又似乎代表著某種邀請。
僵持良久,終於是我先開了口。
「你這裡有喝酒的地方麼。」
(九)
真有。
穿過野菜園子和幾叢稀稀拉拉的野樹,前方星星點點的亮光忽然變多了,湿冷的風裡夾雜著幾絲靡靡的音樂,隱約能聽到零零碎碎的大笑聲,低語聲,咳嗽聲。
難以置信,菜園子後面這麼多大大小小,數量驚人的集裝箱,在深夜裡猶如鬼影幢幢。
也像一堆被城市遺棄的垃圾。
我跟著趙木子,在昏暗的巨大箱體之間穿梭,足足繞了上千米,前方豁然開朗,竟是一幢足有兩層小樓高的……
當然了,還是集裝箱。
從兩旁堆滿的酒瓶牆裡走進去,這裡居然真是一個酒吧,還是會被網紅打卡,很有美式復古情調的那種。
簡陋的吧臺後,一個頭裹針織帽的小姑娘正在玩手機,趙木子敲了敲桌子:「一杯冰檸檬。」
對方抬頭,眼睛一亮:「木子哥!」又看到他身邊的我,語調隨即急轉直下:「這是誰啊?」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頭問我:「你喝什麼?」
「酒就行。」
小姑娘撇撇嘴,但還是擱下了手機,給我調了一杯新派 mojito,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拿著杯子,坐到燈光昏暗的角落裡去了。
桌角貼著菜單,看到酒價我驚了。
一杯 Highball 隻要 18?
「嗯。」
往日裡沉默寡言的趙姓男子,此時似乎談興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