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嫌自己的罪孽還不夠深重嗎?
手機聊天框裡「謝謝你」後面,還一直留著四個字,尚未發出。
我擦掉了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拿出手機,刪掉了那四個字。
「您別哭了。」我道。
「我去。」
13
換好了禮服妝發,坐在車裡,手機響了。
是唐傾發來的信息,問我明天去不去看外婆。
「別總是看手機了,」我媽開著車,「一會兒見了人,說話要注意,知道嗎?」
「嗯。」我點點頭,幹脆關了機。
宴會設在本地的一個五星級酒店,唐忠和我媽帶著我與各人照面,在彼此恭維的客套話裡,很快就過去了兩個小時。
「寧家太太剛才與我誇了半天你,」我媽拉住我小聲說,「一會兒這邊散了,再組個小局,咱們家和寧家一起吃頓飯。」
長裙下的左腿膝蓋一直隱隱作痛,踩著十釐米的高跟鞋更是加重了疼感,我點點頭,趁著他們和幾位上年紀老板攀談的空隙,走到陽臺,開機給報社的朋友發了條微信。
「之前唐氏財務危機的那些消息,都發給我。」
誰知他倒是很快來了電話。
「你可問對時候了,」他在那頭笑笑,「最近又收到好多消息,說唐家的幾個分公司,都在借錢給員工發工資,我看啊,即便我們這邊壓著不報,銀行那邊到時候逾期,怕也是紙包不住火了。」
Advertisement
我默了下,「你有沒有收到過關於寧氏的什麼消息?」
「寧氏?沒有啊,這關寧氏什麼事?」
掛了電話,我重新回到大廳,卻一眼就看到了唐傾。
他像是剛匆匆趕到,夏天天熱,額角還沁著汗珠。
今天晚上,我媽說是沒叫唐傾來的,看他大步向我走來,我不由得也走上前,「你怎麼來了?」
他目光微微下移,先落在我的手機上,再落在我裙擺上,沒回答,卻突然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等等……」我話音未落,已被他重新拉回陽臺,身子一輕,就被他打橫抱起下了樓梯。
這是個連接花園的旋轉樓梯,我大腦一片空白,剛要掙扎下去,就聽他說:「別動,除非你想讓咱倆一起摔下去。」
我抬頭,看著他低垂的睫毛,還是有點搞不清楚現下到底是什麼狀況。
唐傾突然來了,而且好像……在生氣?
沒錯,是生氣。
到了花園,又走了幾步,他將我放在一個亭中的石凳上,蹲在我面前,嘆了口氣。
「小腿還是膝蓋?」
「啊?」
他抬頭,一字一句:「受傷的地方,是左腿的小腿還是膝蓋?」
我愣愣地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
「走路的樣子很明顯在忍著,這麼明顯我還用猜嗎?」 他幫我微微撩起裙擺,盯著那片受傷的地方,臉上表情很是難看。
「唐蜜,」他抬頭,「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不止一次,不要再忍著?」
也許是他從未如此嚴厲地與我說話,也許是因為不論過了多久,依然隻有他能看出我拼命隱藏的傷痛,又也許是因為我今夜實在是站了太久了,許久都沒有哭過的我,居然就這麼低著頭,眼淚一顆顆地掉了下來。
眼淚砸在了他的手背上,積了一小攤水,我拼命地拿手去擦眼睛,下一秒,卻被他一把抓住。
「再抹就成花貓了,哭難道也忍著?」他壓下我的手,拿指腹輕輕幫我拭去淚水,「別人讓你幹什麼,你怎麼就那麼聽話,也不告訴我,還關機?」
雖是指責的話語,卻是溫柔的語氣。
「什麼?」我怔怔地看著他。
此時,手包裡的手機響了。
是我媽。
我按了電話,隻覺得腦子混沌一片,「我去找一下媽……」
隻是才起身,手就被他牢牢抓住。
「不許去。」
我回頭,愣愣地看著他。
「蜜蜜,」他上前一步,「今晚,你哪兒都不去。」
14
「你什麼時候回美國?」安靜的亭子裡,我和唐傾並肩而坐。
方才,他攔住了我,將我手機關了機,借來了碘附和消毒棉,給我處理了傷處。
「你想我什麼時候走?」他不答反問。
「那天我遇到醫學院的那幾個學生,他們說你那個合作項目快做完了,」我低著頭,「你待了這麼久,美國那邊,應該也有一堆事情要處理吧。」
他轉頭,表情不知喜怒,「所以,你想我早點走。」
我沒說話。
我確實想他早點走。
唐家公司的事情比我想的嚴重,唐忠若是真的坐牢,難免不會波及唐傾,而且寧家對聯姻過於熱衷,我也總覺得有些不安。
人常說,病急亂投醫,唐家現在想仰仗寧家的幫助渡過難關,真的是最佳解決方案嗎?
「蜜蜜,做項目,並不是我這次回來的重點,」他搖搖頭,「唐家的事情,我爸雖瞞著我,但我其實都知道,這件事,我會解決,不需要犧牲你,寧宇也好,其他人也好,你都不用去見。」
我愣愣地看著他,「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唐叔叔知道你知道嗎?」
他搖搖頭,「我都知道,隻是想再等等,等那些人按捺不住,自己露出尾巴……我本以為那次相親不成就罷了,誰知他們還逼你來和寧家相親。」
「相親是我自願的,你……不必擔心。」我低著頭。
「撒謊。」他看向我,「你喜不喜歡寧宇,我看不出來嗎?」
我轉頭,對上他的眸子。
我喜不喜歡寧宇,你看得出來。
那我喜歡你,你看得出來嗎?
可我還是說不出口。
「我……要不還是去和媽說一聲吧。」
「不用,」他按下我的手,「今晚我在,你不用害怕,我們就在這裡,他們著急,自然會找來。」
果然,不過十五分鍾後,我媽便找到了我們。
「唐蜜你在幹什麼啊?陽奉陰違玩關機嗎?」她看著生氣極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找你,寧家人都到了……」
聲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了唐傾身上。
「小傾?」她瞪大眼睛,「你怎麼在這兒?」
「媽,」唐傾起身,「唐蜜是我帶到這裡來的,手機是我拿走關機不給她的,您有什麼話,就對我說。」
「你,你們……」她哎呀一聲,「小傾你不知道,今晚蜜蜜和寧宇約了相親,她是不是沒和你說清楚,蜜蜜,」她轉向我,「你怎麼和你哥說的,騙人了是不是?」
「她是騙我了。」唐傾冷冷道,「她騙我說她是自願的。可是媽,我真的很想問問你,她為什麼會自願和一個到處留情,有私生子的男人相親?」
我愣在原地,看向我媽。
「什麼……」
我媽咬了咬唇,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還是說,」唐傾走近一步,「你們根本就沒有告訴她。」
「媽……」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媽。
唐傾在一旁繼續說:「半年前,海城一家酒店有個女的吞了一瓶安眠藥,留下了一個剛出生的男孩,那個女生,就是寧宇的前女友之一,寧家要孫子,寧宇不想受婚姻束縛,可又想給孫子找個聽話的媽媽……」
我渾身的血液仿若凝固,「媽,這些,你都知道?」
她沒作聲。
我不可置信,「你知道,但還讓我去和他相親?」
「不可以嗎?」她似乎不能理解,「你有什麼可指責我的?有得必有失,你又不是什麼金貴的小公主,能嫁進寧家就不錯了,還不能給人家帶孩子了?」
「用唐蜜的後半生,換寧家出手救唐家,這就是你和我爸想出來的辦法?」
我媽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小傾?你,你在說什麼啊……」
唐傾走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這件事,隻要我在,就不可能。」
「唐蜜!」我媽氣急敗壞,「說了不要拿這事去打擾你哥哥,你和你哥哥胡說八道什麼了?」
「媽!」我還未出口,唐傾已將我護在身後,「蜜蜜什麼都沒和我說,要指責就指責我,可蜜蜜是你的親女兒,你怎麼忍心?」
「就是因為她是我的親女兒啊,」我媽瞪大眼睛,「怎麼?現在連小傾你都覺得我不好了?」
她踉跄了幾步,跌坐在石凳上,「是,是,我是知道寧宇的那些事,男人嘛,總是會犯錯的,」她看向我,「你覺得給人帶孩子是委屈了你,那我當年呢?我不也是給人帶孩子嗎?我委屈了嗎?」
「媽,你在說什麼,」我看了眼唐傾,上前道,「別說了……」
可她已然聽不進去,直接擺開我的手,情緒激動,「啊?我為了你,我不也是嫁給有錢人,給人帶孩子嗎?確實,誰願意給別人帶孩子啊,又煩又累的,還見不到自己的親生孩子,我不也都忍過來了嗎?你怎麼……」
「媽你別說了!」我上前拉她,唐傾卻一下子拉住了我。
我回過頭,他苦澀一笑。
「沒關系,蜜蜜。」他將我拉到身邊。
「這些話……」
他搖搖頭,「這些話,我知道你怕我聽到難過,可媽說的這些,我其實早就知道。」
我愣愣地看著他。
「媽,作為養子,我一直感謝您為我所付出的一切,」他的表情真摯誠懇,「但蜜蜜不是您,她不會去過這樣的生活,我也不會允許。」
我媽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唐傾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其實今天我在這裡等您,也是想將這個給您。」
我媽接過,不明所以,「這是,是……」
「您和我爸的這場婚姻,過得真的幸福嗎?」
我媽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唐傾。
「這上面,有我爸出軌很多次的證據,」他笑笑,「律師我可以幫您找,盡早離婚,分得的錢,我相信夠養您後半生,外婆那邊,」他看了看我,「我和蜜蜜會負責。」
「你們,你們要把我趕出唐家?」我媽張大嘴巴。
唐傾搖頭,「媽,沒人會趕您走,我隻是想您知道,您也不是誰的附屬品,我希望您也可以擺脫這些枷鎖,去過真正想過的生活,決定權在您。」
「今晚寧家的局,蜜蜜不會去赴,今晚和您說的話,您也可以完整告訴我爸,明天,我會親自找他。」
說罷,他轉頭對我說:「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
走了幾步,我回頭,我媽還握著那紙條,一動不動,呆呆地坐在亭中。
15
坐在唐傾的車裡,我整個人都是安靜的。
唐傾側身幫我系了安全帶,「還想哭嗎?」
我搖搖頭。
「你呢?」
他也搖搖頭。
他發動了車,將車開到一片空曠場地,開了車窗透氣。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你媽不是我親媽了。」他點了一支煙。
我從不知道,他居然也會抽煙。
今晚的唐傾,和我以前認識的唐傾,就像不是一個人。
「那還是很小的時候,我偷聽到她講電話,」他轉頭對我笑了笑,「她在電話裡說,這家的小孩越來越難帶,又不是親生的,要不是因為錢,真想一走了之,她還說,也許哪天這孩子鬧得太厲害,她就堅持不下去了。」
我原本以為,我是那個可憐的人,從小沒有媽媽在身邊。
可唐傾,雖有媽媽陪在身邊,卻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那人隻是因為錢,才對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