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傾蜜糖心》, 本章共4067字, 更新于: 2025-01-27 11:11:37

對一個幾歲的孩子,我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我那樣沒媽媽更傷心,還是他這樣有媽媽更受傷。


「我很害怕,所以自那以後,都讓自己很乖,因為我害怕如果自己不乖,媽媽就會走了。」他吐了個煙圈,「再後來,我扮乖成了習慣,因為害怕自己不被人所需要,所以我不止在爸媽面前扮乖,也會在同學面前裝作一副好性格,因為怕被孤立,怕被扔下。」


「甚至一開始報考醫學院,本著也不是什麼救死扶傷的心,而是覺得醫生是會被需要的,是不會被扔下的人。」


晚風吹過,吹亂了我的發絲,我呆呆地看著他。


「在我親媽來鬧之前,我一直很慶幸,媽媽她沒有離開我,直到我知道了,原來還有一個你存在,」他閉了閉眼,「蜜蜜,那是我第一次後悔。」


「如果我一直很頑劣,讓媽受不了離開了,你也就不用忍受十幾年母女分離的痛苦了。」


我搖搖頭,「不,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別的人和事……和你沒有關系的,你根本不用自責。」


「我初到美國時,其實過了一陣子挺混亂的生活,周圍都是不認識的人,我就突然很想以自己的本性,放縱地活一回。」


他掐滅了煙,轉頭向我,「蜜蜜,這樣的我,表裡不一,你討厭嗎?」


我搖頭。


「怎麼會呢?」我看向他,「你替我收拾那幾個霸凌我的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狠角色了。」


他愣了下,笑了。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想,」我斂著眼,故作輕松地笑笑,「如果媽能對我更差一點,就好了。


「如果她從來都沒有管過我,對我不聞不問,不接我到唐家,不給我學費生活費,不管我死活……


「我如今,沒準就可以挺胸抬頭地對她說,你看,你從來沒有管過我,所以,我也不會體諒你,我也不會聽你的,我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怎麼樣我都不會管你的。」


我嘆了一聲,「那樣的話,好像就可以活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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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女兒的,這樣想,是不是很過分?」我抬眼看他。


他搖搖頭,「我懂的。」


周遭安靜,兩人一起仰起頭,晴朗的夜空,真是難得看得見北鬥七星。


過了一會兒,唐傾發動車,「不早了,回去嗎?」


我點點頭,苦笑,「是該回去了,可我的鑰匙在媽的車上,手包裡隻放了手機。」


他看著我,默了片刻。


「那,去我那兒。」


16


唐傾住的地方,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是一個三室一廳的公寓。


這是我第一次來。


房子大是大,就是空了點。


折騰了一個晚上,兩人倒是不約而同有點餓了。


唐傾去接工作電話的空當,我打開他家裡冰箱,結果除了幾個雞蛋和一包掛面,空空如也。


我才燒上水,他就打完電話過來了。


「你平時都吃空氣啊?」我邊打雞蛋邊笑,「冰箱就是個擺設呢。」


他笑笑,走到我身邊,「我不怎麼做飯,在美國和盧克一起住,我們要不然吃食堂,要不然點外賣,很少開火。」


「你不是會做飯嗎?幹嗎不開火。」我不免疑惑,畢竟以前周末,家裡就我們兩個人,都是唐傾做飯。


「我隻給你做過飯。」


攪雞蛋的手一下停住,下一秒,一雙修長的手,接過了我的碗和筷子。


他熟練地攪著碗裡的雞蛋,「還是喜歡吃碎雞蛋湯面?」


我怔了半晌,別過頭,嗡著嗯了一聲。


咬了咬唇,我轉頭笑道:「你在美國還好些,英國飯是真難吃,考試之前沒時間做飯,我就經常焖一鍋米飯,米飯配老幹媽,一連吃七天,還覺得挺香。」


唐傾停下手中的活,轉頭看我。


「怪不得後來瘦了。」半晌,他輕聲。


「啊?」我看了看自己,「也還好吧,標準身材嘛,回國後還胖了一點呢。」


「嗯,」他點頭,走過去關了小火,「就現在這樣才好。」


我愣了下,又馬上聽到他問:「吃辣的?加醋?」


「不了,清湯面吧,」我看著他,「你最近吃不了辣吧。」


他的手一頓,「什麼?」


「看你樣子,應該最近熬夜了吧,項目要收尾,是不是很辛苦?」我把面條從袋子中取出,「你以前不也是這樣嗎?熬夜的話,如果吃了辣,就會嗓子疼。」


我拿起筷子,將鍋中的面打散,抬頭,卻發現他拿著碗和筷子,手上無動作,隻是怔怔地看著我。


烏黑的眸子,在廚房昏黃的燈光下,映出的是我的模樣。


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我驚慌失措地轉過身,「有鹽嗎?我……啊!」


剛蓋上的鍋蓋被我失手揮了下來,滾燙的蒸汽一下子襲來,我後退兩步,卻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熟悉的氣息將我瞬間縈繞,我人落在他的懷裡,而他則抓起我的手,語氣焦急又擔心,「燙到哪兒了?我看看。」


「沒,沒事……」


他不由分說拉著我到了水池邊,給燙到的地方衝涼水,我看著他低垂的睫毛,突然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唐蜜,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我不知道自己胸口不停翻湧而上的到底是什麼,但不論是什麼,我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哥,」我猛地抽出手,「我突然想起來,我其實有把備用鑰匙在單位。你這幾天辛苦了,我還是不打擾你了,現在也有地鐵,我坐地鐵回去就行。」


「正好,正好,明天上班用的資料也還在家裡……」我轉過身,慌亂地去客廳尋我的手包,「住在這裡,明天上午還得回去取一趟,也不方便。」


拿到手包,宛如落荒而逃,走到門口,我強裝鎮定地轉過頭,扯出一個笑,面對著還站在廚房門口的他。


「我先走了哥,面你及時吃,早點休息。」


回過頭,我深吸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隻是手指才剛要觸碰到門把手,左臂就被從後一拉,我整個人轉了一圈,被直接拉進了他的懷中。


「別走。」他說。


「哥,我……」


「我算你哪門子哥哥,」他打斷我,嘴角泛起苦澀,「異父異母的那種?」


「什麼?」


我怔怔地看著他。


大腦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問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個什麼答案,我甚至不知道,我問的是他,還是挪不動腳步的自己。


他的手向上,輕輕地放在我的臉頰兩側。


窗外突然打了一陣閃,巨大的雷鳴聲從遠方傳來。


明明剛才還是能看到星星的晴天,現在卻似乎要下一場大雨。


「為什麼?」我又喃喃問。


「因為,我忍不了了,隻想自私一次。」 


「什麼……」話未說完,臉已被他雙手猛然捧起,他俯下頭,一個吻,就這樣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剎那間,我腦袋轟的一聲,時空交疊,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


窗外雷聲混著風聲,吹著窗戶搖擺不停,一切都和幾年前記憶中的那晚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我聽到了他對我說那四個字。


像夢,卻字字清晰。


他說,蜜蜜,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頰是何時湿的,也不知道自己的雙臂是怎樣顫抖著環上了他。


但我知道,窗外壓抑許久的烏雲,終於傾瀉而下,形成了瓢潑大雨。


這是那年,不曾有過的雨。


17


這晚,我沒有走。


我躺在唐傾的臂彎中,一張張看他拿出的照片。


都是我留學期間,有一搭沒一搭記錄生活,發在社交網站上的照片。


雖然大多數是背影或側臉。


「唐蜜,大一,泰晤士河旁。」


「唐蜜,大二,校園裡。」


……


我發過的每一張照片,甚至是已經刪除的照片,他都一張張洗出來,小心翼翼地插在相冊裡。


「你走後,我發現自己已經沒法一個人待下去了,於是申請了美國的交換生,大三便去了美國,去的時候,鬼使神差,拿走了給你買的那個紅色彈力球。


「到了美國以後,我認識了盧克,盧克那時候因為隻愛悶在家裡學習,被另一幫學生欺負說是死書呆子,給華人丟人。


「也許一部分是為了幫他,更多是為了發泄吧,我和那幫人打了一架,結下了梁子。


「他們時不時會來找我和盧克麻煩,一般人可能躲都躲不及,可我卻總有些興奮,因為每一次打架,都像是一場發泄。」


「後來呢?」我問。


「後來,我不去上課的時候越來越多,有一天,隔壁鄰居家的小女孩,一個從小患有罕見心髒病的孩子,突然在馬路旁發病,我上前想去救她,卻突然發現,自己因為荒廢學業,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救她。」


「那個孩子最終沒能救回來,我渾渾噩噩回去翻書,才發現,如果我這學期有好好聽課,本是可以知道怎麼救她的……但就差那麼幾分鍾,我不會,所以那個孩子,永遠地走了。」


我想起盧克之前說的話,「所以,你因為愧疚,沒有再繼續寫那本書?」


他搖搖頭,「是覺得不配。」


「一開始便不是抱著救死扶傷之心學醫的我,沒能救人性命的我,又怎麼配寫這樣一本書,告訴別人該怎麼救人?」


「不是的。」我拉住他的手,「你現在做的研究,不就是攻克疑難心髒病嗎?正因為有你的研究,已經有更多的人活了下來,以後也會有很多人因此獲救,你隻要盡力了,就沒有配不配之說。」


他將我攬入懷中,「蜜蜜,如今,我確實是想盡全力,也再也不想感受那種救不了人的無力感了。」


我點點頭。


「其實,你最開始的心情,我多少能夠理解,我剛去英國,也有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


「當時也是有人欺負我,我孤立無援,隻好求助一個看起來很兇的學姐,跟著她混。


「開始隻是為了自保,後來卻也覺得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挺爽,不用再去想過去和未來,不用被困在回憶中,就像是一場叛逆的放縱。」


「然後呢?」他摸著我的發問。


「不過幾個月,學姐就要回國了,她和我說,她看得出來,我隻是想要逃避一些事情,才選擇做小太妹,她將我們倆的那些奇裝異服都扔了,讓我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抱著那個藍色的彈力球,想了很久,我想到了你,我想你肯定也不願意看到我是這個樣子,於是便重拾書本,惡補了欠下的課程,考上了自己喜歡的文學專業。」


他微微笑了下,「蜜蜜,你知道嗎?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你都是我的光。」


「我?」我搖頭,「才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


無論身處黑暗還是光明,給我力量的,都是他。


「你不知道,」他搖搖頭,「自那件事以後,我消沉了很久,直到我在社交網站上,看到了你的照片。」


我愣了下。


他拿起那張我在泰晤士河旁的照片,「正是看到了你考上大學的樣子,於是我再沒打架,和盧克一起申請了研究院,其實那時我想你,很想你,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所以,我想,即便不見面也好,隻要我知道你過得好,就夠了。」


「直到一年前,我聽一個要好的堂弟說了家裡公司的事,因我學醫,又在美國,唐家的各路親戚,都等著分唐氏這個大蛋糕,由於公司還採用的是老式的家族式管理,重要崗位都由親戚擔任,公司運作混亂不堪。


「而我爸常年聽信我的幾個大伯,在我向他闡明利害時,竟也不願聽,甚至不讓我插手,而我不參與公司管理,正合了我那幾個大伯的心。」


「那……你如今怎麼還是……」


「因為你,」他看著我,「因為他們將你叫回了國,我聽到了他們讓你不停相親的消息,我很擔心,所以就回來了。」


「所以,你,你是為了我才回來的?」我愣愣道。


他點點頭。


潮意一下湧上眼角,我顫著聲,「可是,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摸摸我的頭。


「你出國的前一晚,我喝醉了,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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