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陪外婆吃了飯,一起坐在醫院戶外的長椅上。
「明天見盧克?」
「嗯,」我點點頭,「約好了,不過還有一點緊張。」
畢竟這一次不贏,怕也就沒有下一次了。
他默了下,從包裡拿出一個彈力球,遞給我。
「這是……」
他笑笑,「以前答應過給你的,你可能忘了。現在這種球,都沒得賣了。」
我接過,這是一個紅色的彈力球。
紅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他比了個扔的姿勢,「就這樣,考前扔扔,就不緊張了。」
我笑了。
「是不是現在覺得很幼稚?」他問。
我搖搖頭,「沒有啊,隻是感覺你扔球的動作似乎生疏了。」
他看了看我,雙手搭在膝上仰頭看天,「是啊,畢竟,過了這麼多年。」
「我走了。」他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又轉過頭,「下周如果來看外婆,叫我一起。」
我點點頭。
Advertisement
他轉身離去,我則抬起了頭。
唐傾剛看過的天空,火燒雲連成一片一片,我突然想起了小學時候學過的課文。
今天看到火燒雲,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我看著唐傾的背影,輕輕捏了捏手裡的彈力球。
真是糟糕,唐蜜。
十六歲到二十六歲,你還喜歡他。
11
周一,我見到了盧克。
雖同為醫學博士,但盧克和唐傾的為人處世風格截然不同,如果說唐傾是塊溫潤美玉,盧克就是一團躁動火焰。
有才又傲嬌。
而且,對於我對問題的對答如流,他似乎有一些不爽。
約定的 20 個問題問完,盧克吊兒郎當地合上書,下巴磕在書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唐小姐,你對幹細胞療法有什麼看法?」
我:「啊?」
這個知識點,書裡並沒有。
這種東西胡謅不來,正當我準備解釋時,盧克腦袋上卻遭了一個暴慄。
他哀號一聲,助理米樂手中拿著一本卷起來的書,冷冷地看著他,「別太過分啊,說好人家答出 20 個問題就給機會的,臨時加題無不無恥。」
「我不是想看看她能答到什麼程度嘛……」
「有什麼好看的,人家又不是你的學生。」
我呆呆地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而佔上風的,居然是米樂。
「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想問問她短短兩周,是得了什麼高人指點嘛……」說著,盧克捂著頭轉向我,「唐小姐,我隻是好奇,能讓你在這兩周之內把這套書的知識融會貫通,到底是國內的哪位大牛?」
我怔了下,還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唐傾的名字,旁邊的米樂已開口:「別問了,是唐博。」
「哈?」盧克大驚,「你說啥?」
我也愣了,看向米樂。
米樂一臉無語地看著盧克。
「唐……唐……唐蜜,蜜,蜜蜂……」盧克突然一臉恍然,結結巴巴指著我,「你,你難道是唐傾的那個妹妹?」
雖說我並不願他知曉我和唐傾的關系,但事已至此,也隻好坦誠承認:「是,很抱歉,之前是我拜託他不要透露我們的關系的。」
「天哪!」盧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忽地起身抱頭走了幾步,又瞬間停下,不可置信地問米樂,「我讓唐傾那家伙的妹妹在樓下站了兩個星期?」
米樂點了點頭,「確實是呢!」
「他會因此殺了我嗎?」他一臉驚恐。
「不好說呢。」米樂微笑。
「你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啊?」他哀怨。
「我是自己猜出來後去問唐博的,唐博不讓說。」
「你為什麼聽他的啊,到底誰給你發工資啊?」盧克氣鼓鼓道。
「哈?」米樂甩了個輕飄飄的眼神過來,「盧博不需要的話,我馬上就走。」
盧克氣焰立刻下來了。
我左右解釋了一通,氣氛總算有所緩和,但盧克還是一臉懊悔的模樣。
不過,測試通過了,也就重新拿回了和其他出版商同場競爭的入場券。
機會難得,圍繞著書,我便又問了幾個問題。
「寫這本書的初衷?」盧克終於恢復如常神色,笑笑,「這你得問你哥哥唐傾啊,其實我本來寫的就是一本純偵探小說,是他建議我把醫學知識融合進去的。」
我愣了下。
「他不也寫過一個開頭嗎?我不知道你看過沒有,」盧克摸摸頭,「他的寫作風格與我不大一樣,但說實話,他的那個故事構思,受眾更廣,如果能寫出來,一定會大火,要不是因為那件事,他估計早就寫完了吧。」
從盧克那兒出來後,我拿出手機,想給唐傾發信息,但改來改去,卻依然沒有發出去。
學校離醫院不遠,我想了想,先去了外婆那裡。
外婆今天精神不錯,雖然還是沒有認出我,卻居然記得我昨天來過。
「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小伙子呢?」 她問。
我開了一瓶黃桃喂給她,「今天沒叫他來。」
「你喜歡他吧?」
勺子一下子跌落在地,我愕然抬頭,隻見外婆笑眯眯地看著我。
「年輕人,臉上藏不住,」她笑著感慨,「他知道嗎?」
我愣了半晌,搖了搖頭。
「唉……」外婆長嘆一聲。
「我和他……父母都不同意,他把我當妹妹,我怕告訴他,會給他造成困擾。」我從未想過,最後能傾聽我這段無疾暗戀的,會是外婆。
但也好,也許外婆明天就忘了。
外婆搖搖頭,「傻孩子,他要是也喜歡你,自然不會困擾,他要是不喜歡你,更不會困擾了。」
「會嗎?」我喃喃道。
「說出來,不留遺憾,要不然啊,老了都忘不了。」外婆轉了個身,閡上眼,睡著了。
這時,手機震了一下。
是唐傾的信息,他顯然已經知道我通過了盧克的測試。
我拿起手機回信息。
「謝謝你,哥。」
想了想,我顫著手,刪掉了最後一個字。
「謝謝你。」
12
後面的兩周,我都格外忙碌。
主編和其他同事都驚訝於我居然重新啃下了盧克這塊硬骨頭,自然也沒再提讓我們去協助一組的事。
中間我和唐傾在外婆那裡見了一次,我提到他那本未寫完的書,他卻毫不在意地說,自己已經沒興趣了。
「我記得哥你是在大三去美國交流的,那一年過得怎麼樣?」
他神色一滯,卻立刻恢復如初,笑笑,「除了吃不慣那裡的飯,其他倒是沒什麼。」
他不說,我不好追問,而「我其實喜歡你」這六個字,也終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日子在忙碌中度過,周日傍晚,我正在家裡補覺,我媽卻突然打來了電話。
「快下來,和我一起去外婆那兒。」
心中一驚,來不及多問,我趕忙套了外套就往下跑。
這是個老舊小區,並沒有電梯,我下樓梯下得太急,不小心碰到了一戶人家擺在樓道裡的雜貨櫃,一個不穩,直接就摔了下去。
「哎呀,」那戶人家聽到聲響開了門,「你怎麼走路的呀?把我們家櫃子都碰倒了。」
膝蓋上磕出了好幾道血痕,我疼得倒吸了口氣,剛要說話,我媽電話又打過來了。
我擔心外婆,隻好忍痛站起,繼續下樓梯。
一瘸一拐跑到門口,看到我媽的車,我拉開副駕車門坐了上去。
「下個樓也這麼慢。」她看了看手機,口氣不滿,「你哪次能不讓人等你?」
「外婆怎麼了?」我氣喘籲籲。
「沒事,就是我今天有空,叫你一起去看看外婆。」她將手機放下,發動了車,「走吧。」
我撫著額,隻覺得頭又痛了,「沒事您說得那麼著急……我以為……您下次能不能別這樣?」
「別哪樣?怎麼,唐蜜,現在去看外婆你也有話說?」她目視前方,但聲音拔高,「你是不是這個家裡所有人都不想要了?」
我知道這場談話繼續下去,必然又是一次無用的爭吵,幹脆閉上嘴,轉頭看窗外。
到了外婆那裡,我媽將帶來的營養品給了護工,坐了不過十分鍾,就拉著我要去一個商務宴會。
我無語道:「您為什麼不早說?還拿外婆做幌子幹嗎?」
「早說?早說你能來?哪次不得求爺爺告奶奶地請你?」
「我不想去。」
「唐蜜,我是不是給你臉了?」兩人坐在車裡,她一臉的怒氣,「你知點好歹好不好?今晚去的都是海城的有錢人,你唐叔叔會正式把你以唐家女兒的身份介紹給海城社交圈認識,這多好的事啊?我讓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聚會,又不是讓你去貧民窟要飯,要死要活的幹嗎。」
「然後呢?」我淡淡道。
「什麼然後?」她愣了下。
「媽,我有個朋友,在海城日報的社會版工作,」我想了想,還是打算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和我說這幾個月都陸續有接到過各路消息,說唐家的公司欠薪,樓盤爛尾,資金鏈斷裂,但消息都被人壓下來了。」
我嘆了口氣,「您著急讓我聯姻,是為了取得支持,救唐家的公司,對嗎?」
她沉默了。
我突然笑了。
有些事實,自己說出來,總是比聽來的,更殘忍一些。
「唐傾知道嗎?」我輕聲問。
「你叔叔說了,不讓告訴唐傾,再說了,他一個搞研究的,知道也不過瞎著急,能做什麼。」
「哦。」我點點頭。
「媽絕對不是讓你去當犧牲品什麼的,你是我唯一的親女兒,我怎麼可能會害你呢?」她拉住我的手,「蜜蜜,我怎麼會把親女兒往火坑裡推,寧家也好,其他家也好,那些公子哥哪個拿出來不是海城頂尖尖的好,你嫁過去,不吃虧。」
「尤其是寧宇,人家也是真的喜歡你,說隻要訂婚,立刻入股,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說實話,你要能嫁入寧家,媽也是真的安心。」
她的手很熱,我的手卻很涼很涼。
「蜜蜜,你別不說話,這麼多年,唐家真的沒苛待過你吧?要不是如今唐家真的有難,媽媽也不會這麼求你。如果唐家真的完了,你叔叔可能會坐牢的……」她的眼淚掉了下來,「起碼今晚順順利利參加了宴會,別給媽媽難堪,好不好?」
「媽,」我轉過頭,木木道,「如果我答應嫁給寧宇,是不是就可以還清你們這些年對我的好了?」
她愣了下,又哭了起來。
「你在說些什麼啊,什麼還不還的,我是你親媽啊,」她哭得更厲害了,「你這是要跟我從此劃清界限嗎?你要我以後怎麼活?」
她哭得很傷心,妝也花了。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當初沒有生下來,她應該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唐傾的身影,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在腦海。
也是可笑,這樣的我,居然如今還想喜歡唐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