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他很溫柔地看著我,眼裡滿是血絲,看了許久,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發髻,「阿嬌,我有事要跟你說。」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可我卻更加心慌,小時候每每發生壞事時,母親都會這樣和我說話。
「阿嬌,祖父以後再也不能抱你了,祖父要留在他守了一生的邊關了。」
「阿嬌,小七已經十八歲了,在狩獵犬裡已經是高齡了,最後有阿嬌陪著,它很幸福。」
「阿嬌,咱們要回京了,你親手種下的那些白楊樹,定能幫邊關將士們抵御風沙。」
我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但開口聲音還是抖得厲害:「怎麼了?」
周奕低著頭不說話,許久才說道:「阿嬌,你要知道,你的月娘,陪著你長大的月娘,自始至終都沒有背叛過你,從未想過傷害你。」
最終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慢慢說道:「阿嬌,月娘死了。」
我來太傅府,便是要問此事的,可是聽到這話從周奕嘴裡說出來,我的心髒瞬間停跳了一拍。
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耳邊隻有月娘的笑聲:「好你個陶阿嬌,你耍賴,你要賠我一對玉耳環。」
「阿嬌,阿嬌,城南的桃花開了,咱們去賞花吧。」
「阿嬌,國公爺教了我新的招式,今日對弈我定能贏你。」
「阿嬌…阿嬌…阿嬌…」
……
月娘的聲音越來越遠,我的眼前漸漸變暗,直到什麼也看不見,我伸手想要抓住月娘的聲音,卻撲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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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有人在很急切地喊著我。
「阿嬌,阿嬌,你別嚇我,阿嬌你怎麼了,我求求你回我一句,阿嬌!」是周奕的聲音。
我聽到周奕在哭,他喊得急切又小心。
我想告訴周奕,我看不見了,我聽不到月娘的聲音了。
可我的心底像是被掏空一樣,深不見底卻透著風,吹得我心涼。
我的頭也越來越暈,越來越難受,難受到我想吐。
終於一口吐出來後,我暈了過去。
醒來時在太傅府的別院內,周奕就守在床前直直看著我,眼睛比晨時更紅。
「阿嬌,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周奕眼裡有欣喜,有安心,也有內疚。他坐在地板上,趴在床沿上跟我對視,「阿嬌,先喝點兒水,太傅馬上就來。」
他知道我迫切地想知道原委,以此為條件哄我吃飯。
我吃了兩口粥,喝了一杯水後,太傅來了。
太傅是三朝老臣,當今皇帝以及周奕,都是他的學生。我原以為他起碼是個六旬老人了,卻不想他看起來隻比周奕年長幾歲,拿著一把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看到我一臉呆滯的表情,太傅嘆了口氣:「小姑娘,你可是大梁除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外,唯一見過老夫真容的人。」
「太子殿下為你焦慮得一夜未眠,罷了罷了,自己帶出來的學生自己疼,老夫這從不見客的規矩,隻能破例一次。」
18.
根據太傅所說,他生在距今千年以後的時代,因為時空軌道錯亂,他跌入了一個系統,穿進了當時剛中了狀元就不幸墜崖的磬風身體裡,從此以磬風的名義活在大梁。
太傅知曉一切歷史進程,大梁的每道劫難他都能解,於是他在太宗時,便做了太傅,教導如今的皇帝。
但或許是因為穿越的關系,別人活十年,等於他的一年,因此皇帝換了兩任,他的容貌隻長了幾歲而已。
為了守住這個秘密,除了皇帝和太子,任何人他都不再接見。
「太子跟老夫講了那姑娘的言論後,老夫就知道,她與老夫來自同一時空。若說時機,應該就是那次落水。」
我今日來,本是想讓太傅告訴我,月娘留下的東西都是假的。
可如今眼瞧著如此年輕的太傅站在我面前,我才明白,或許真的有另一個時空。
「她,在月娘體內已經存在十年了。」我盡量平靜地來敘述這件事情。
雀梅把素娥帶來的東西都呈給太傅查看,太傅看完後長嘆一口氣:「當真是個傻丫頭,哎。」
「按照她的時空軌道,本來應該在月娘六歲時穿過來替代月娘,但沒想到月娘被你們救活了,這就導致她穿過來了,卻爭不過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可是月娘生了大病後身體差,加上長時間被她折磨,如此耗了十年,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自然都不敵她。」
太傅的存在,等於是向我宣告,月娘真的死了。
我的月娘,被那個名叫李茜茜的女人給害死了。
19.
今年冬日,雪似乎比往年多,雪花一層層地落下,像是要遮掩住什麼。
我把自己關在月娘屋裡,誰來都不見。
我俯身趴在繡架上,閉上眼都是春日陽光和煦時,月娘繡花我寫字的場景。
那日秦懷遠來退婚時,我都未曾這樣難過,以為她背叛我時,也沒這樣難過。
可是現在,我明明白白地知道她不在了,我心裡像是被一把鈍了的刀一點點磨著,疼得我快要窒息。
我倒寧願她真的會搶走秦懷遠,她真的變了,隻要她還活著就好。
月娘住進國公府時,我剛從邊關回來,是她陪著我一起適應了京城的生活。
月娘於我而言,是我最親的姐妹,她是我的半條命。
可是,她死了。
我每日哭到累,累到睡著,夢裡月娘總會來找我,她拉著我的手一起在園子裡捕蝴蝶:「阿嬌,有機會我一定要去邊關看看,看看你出生的地方。我要和你一樣騎馬,你要教我開弓,嗯,還要教我滑沙。」
醒來我想帶她走,卻到處都尋不到她的影子。
月娘,真的死了。
以後,我們就隻能在夢裡相見了嗎?
這樣渾渾噩噩地不知過了多少天,雀梅在外面哭著叩門:「姑娘,你再不開門,雀梅就一頭撞死在這兒。」
話音剛落,趙嬤嬤的訓斥聲傳來:「關心姑娘也不能亂說話。」
「姑娘,侯府要去給那月娘,呃不,李茜茜,下聘了。」
我打開門,許久未見陽光,刺得我眼睛疼。
「去把素娥請來。」
雀梅高興地抹著淚去了,趙嬤嬤則滿臉心疼地扶著我:「姑娘,您忘了從前您和夫人鬧脾氣不吃飯,月姑娘急哭了的事兒嗎?如今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瘦了這麼多,這手腕子上的骨頭一把都能捏碎了,月姑娘在天有靈,指不定得哭幾場。」
「便是為著月姑娘這麼費盡心思地為您著想,您也該好好照顧自己啊。」
「再者說了,姑娘真就縱容那賤人這樣作踐月姑娘的身子?」
趙嬤嬤這話點醒了我。
這些天,我一想到月娘就心疼得難以呼吸,顧不得其他事。
現下冷靜了一些,對李茜茜的恨意湧上心頭。
嫁進侯府?想往上爬?
呵,做夢。
我定會把她踩在腳下。
20.
「表姐。」素娥已經換了新衣服,臉色也比剛來陶府時紅潤了一些,頭上插著一朵素白的小花。
「這些日子沒顧得上你,在公府住得可還習慣?」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問道。
素娥點點頭,滿臉感激:「住得很好,其實,我也不用這些綾羅綢緞,也不吃這些山珍海味。我隻要能活命就行,我想為自己而活。」
從前我聽月娘講過,知道一些她繼母苛待庶出子女的事,那時月娘總是感嘆:「若不是得幸進了國公府,隻怕在她手底下,我也活不過幾年。」
從那日素娥的穿著來看,她在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繼母把一切好的都給了她的孩子,我阿娘劉姨娘隻生了兩個女兒,因此不受寵,我們屋裡也就能勉強吃口熱飯,可若想保暖,便是奢望。我阿娘生病後,她也不請大夫,阿娘活活給疼死了。阿娘死後,他們便把二姐姐嫁給了縣衙的公子做妾。我為了活命,隻能去討好她,每日給她捶肩捏腿,活得不如她院裡的下人。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想把我賣了。」
「父親也同意,他們想把我嫁給縣裡的員外做小妾,可那員外都六十多歲了,能給我做爺爺了。我不想過和我娘我姐姐一樣的人生,我想為自己活,哪怕我做粗活,我一輩子不嫁,我也不要受那種屈辱。」
「那日我聽到父親和母親談話,說長姐死了,母親慫恿父親上國公府討女兒,鬧一場說不定還能得些銀兩,父親便去了京城,可沒幾日就回來了,回來後說長姐活得好好的。他們罵了長姐一頓後,把書信和匣子收了起來。」
「直到半個月前,侯府來人了,說要下聘,母親高興壞了。父親有些遲疑,他說若長姐所說是真的,那如今的羅月娘就不是他們的女兒。可隨後他也高興了起來,不管真假,侯府找來了,他們便能得一大筆聘禮。往後還能靠著侯府升官。」
我聽著素娥的敘述,氣得恨不能現在就把這對利欲燻心的夫婦綁起來打一頓。
他們根本不在乎月娘是死是活,他們隻在意月娘能給他們換來錢財和地位。
「也是那一日,二姐姐婆家來人送信,說二姐姐孩子沒生下來,流了許多血,和孩子一起死了。父親隻說了句晦氣,便趕了送信的人出去。」
「我便更加明白,羅家的庶女,沒有活路,橫豎往哪兒走,都是滾著火的地獄。」
「所以,我趁他們招待侯府管家時,偷了這些東西,連夜逃了出來,我知道,隻有表姐你能幫我一次。我不求別的,能讓我有吃有住,能讓我活得像個人就夠了。」
我看著這張和月娘有些相似的臉,心裡五味雜陳。
原來她便是劉姨娘的小女兒,難怪她發間的素銀簪子我總覺得眼熟,想來便是前些年月娘一直戴著,後來給送回去的簪子吧。
「你留在我這兒吧,我也不要你伺候,往後我會著人教你女工、管家、寫字,你隻管把自己操持好就行。你送來了月娘的這些東西,便是我的恩人,能幫你的地方我自會幫。」
「你先學出自己的本事來,日後若有好人家你願意嫁,我認你做義妹,從國公府送你出嫁。」
「你若不願意嫁,本事學會了,往後也可替我打理莊子鋪子,自己攢些銀子,或是置辦宅子或是開間鋪面,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