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雀梅左肩被秦懷遠打中,留下一圈烏青,趙嬤嬤一邊念叨著「你又何苦和那賤蹄子對嘴,害得自己受了傷」,一邊給雀梅上藥。
雀梅冷哼一聲:「難不成讓姑娘去和她理論?姑娘千金之軀,怎能為了那潑婦掉了自己身價。姑娘受辱,我若不能護主,那便是我無能。」旋即又笑道,「嬤嬤你在屋裡沒有瞧見,那侯府世子何時這般狼狽過。我家姑娘是誰?將門嫡女,今日是留了情面,隻讓他受了皮肉傷,否則那一劍定能將那對狗男女刺穿。」
嬤嬤有些擔心地望著我:「姑娘,到底陶秦兩家是世交,今日人人都知道侯府世子拖著一身的血從我們國公府出去,隻怕……」
我把玩著那柄玉如意,笑道:「怕什麼?我就是要讓人知道,敢下我國公府的面子,敢羞辱我陶阿嬌,不論你是什麼身份,都別想善了。」
說話間,母親身旁的嬤嬤來請我:「宮裡來了旨意,夫人請姑娘一同去聽旨。」
入了前廳,發現竟是皇後身邊的姑姑親自來請我:「太後想姑娘了,請姑娘入宮去看看。」
進了宮,還不等行完禮就被扶了起來:「半年沒見阿嬌進宮了,不止太後想,本宮也是想得很。昨兒個阿嬌及笄,太後掛念得很,隻是昨日公府裡有宴席,便隻能等今日給阿嬌補一場及笄宴。」
我這才注意到,殿裡坐滿了京中的貴夫人們,各個賠著笑臉看著皇後點頭。
秦懷遠退完婚拖著一身血從公府離開的事,如今整個京城定然都知道。
這個節骨眼上,皇後遍邀權貴來為我辦宴,便是傻子都明白,皇後這是在告訴她們:不該說的話不要說,陶阿嬌有皇家撐腰。
「人已到齊,咱們便去流芳閣吧,今日有太子快馬加鞭從餘杭帶回來的新鮮竹筍和江魚,喝一口湯能鮮掉眉毛。今日幸虧有阿嬌,本宮和諸位夫人才能沾光嘗嘗這鮮美的魚湯。」
這話說完,所有貴婦的臉色都微妙地變了。
流芳閣,一年之中隻有使臣來訪時才會在這兒擺席,其餘時候隻有皇帝、太後和皇後的生辰宴能在這裡擺。
如今,竟為我擺了一次。
而提到太子,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掛念著我,將我的身份又抬了一抬。可卻也沒說明,未留下什麼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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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往後,京中誰若想再以退婚之事來貶低我,怕是也沒膽量了。
行至流芳閣,太後早已坐榻上望雪,見到我來,高興極了:「阿嬌,快來姑祖母這兒,今日這雪景甚美,祖母看著就想聽一曲《紅梅嘆》,可惜宮中樂師彈得無味,就等你呢。」
我乖巧行禮後,彈奏了一曲《紅梅嘆》,曲畢,還不等我起身說話,就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阿嬌妹妹的琴藝越發嫻熟,技藝之高,恐隻有太傅能勝。」
我循聲望去,一個劍眉星目,俊朗十分的公子哥穿著件墨藍色繡金絲大氅站在門口,濃密的睫毛上掛著一層白瑩瑩的雪。
這人我看著眼熟,卻想不起來自己曾在哪兒見過。
看他紅潤的唇和那雙靈動深情的眼,夠美。
就在我思忖時,皇後嗔怪的聲音傳來:「怎得也不撐傘?凍壞了可怎麼好?」
與此同時,周圍的姑姑們已經擁了上去,給他解下大氅,送上淨手熱帕子,還不忘把他睫毛上的那層雪輕輕撲下。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難不成,這是周奕?
那個胖乎乎的眼睛隻有一條縫的周奕,怎麼會有這樣如星辰般明亮的大眼睛?
可是下一瞬,他開口便印證了我的猜想:「母後,兒臣哪有那樣嬌嫩。在餘杭跟著太傅的三年,雨中練劍雪中打坐,盛夏時搖著扇子流著汗看書,兒臣早已習慣。」
我徹底驚得合不攏嘴。
居然真的是周奕。
9.
「阿嬌妹妹,你嘗嘗這魚湯,在北方可沒有。」
「這是我特意帶回來的活蝦,蒸熟後完全保留了蝦本身的味道。」
「你可別小瞧這素炒南瓜藤,你都沒想到吧?南瓜藤也能入菜。」
席間,周奕坐在我旁邊碎碎念個不停,三年前那些熟悉的記憶立刻衝襲而來。
沒錯,這個俊俏公子的確是周奕。
還是那麼愛吃,隻不過減重成功。
「多謝太子哥哥,我知道你今日做這些包括送玉如意,都是想給我長臉。你的心意,阿嬌很感激。」為了打斷他的食譜論,我開口說道。
周奕的睫毛撲閃撲閃,笑道:「今日這場宴席是皇祖母授意的,她本就有心要為你出氣。但我總覺得不夠,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姑娘,配得上最好的規制。所以我去求了父皇,將宴席擺在了流芳閣。」
周奕滿臉都寫著真誠,我的心裡卻有些難過。
從前,也是有人會為了我花這番心思的,但人心善變,頃刻間便可天翻地覆。
這次宴席徹底平息了這兩日的闲言碎語。
人人都贊我是才女,一曲《紅梅嘆》博得太後歡心。
府中也一切恢復如常,父親還是和從前一樣,下朝回來講些趣聞。
「周奕這孩子跟著太傅清修三年,當真是有效,不但把那一身驕縱的毛病改了,如今竟能提出許多治國策略,今日在朝堂上還舌戰群儒,把西郊大營的總指揮說得抬不起頭。」
「今日都府衙門上奏,數十位婦人狀告西郊大營的將士,竟為了給清樓女子贖身而要休妻。」
「因人數眾多且影響軍心,幹系重大,陛下已經派太子著手查證此事。」
西郊大營,是秦懷遠當值的地方,他靠著侯府的地位及自己的能力,如今也坐上了副指揮的位子。
我心裡總隱隱覺得,這事兒定和他有關系。
果然,隔天周奕便來找我了。
他握著拳在書房來回踱步:「這些將士實在可恨,如今日子太平不用他們去打仗,他們不想著練兵,整日迷戀酒色。自打秦懷遠和你退婚後,他們像是受到了鼓舞,紛紛要休了發妻。」
「殿下需要我做什麼?」我問道。
周奕看著我笑道:「阿嬌妹妹懂我,我猜測此事和秦懷遠有關,想讓你和我一起去查查。且以你的身份,更容易讓那些夫人開口。」
10.
我和周奕秘密走訪了幾位將士家,發現他們的變化都集中在六七月份。
從前下了朝就回家的人,開始流連青樓,甚至多次將相好帶回府中歡愉。
「他說我是他不得已的選擇,如今他要為自己而活。」夫人們抹著淚說道。
「我斥責他哪怕找,也找個清白人家的姑娘,何必用妓子來羞辱我。他卻說真愛何必在意身份。」
「我家世代書香,我若真因為個妓子被休,隻怕我父親要活活氣死。」
我聽著,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這些言論和那日月娘所說一樣。
再結合時間,以及周奕說「秦懷遠退婚後他們受到了鼓舞」,我斷定這一切和月娘脫不了幹系。
我和周奕直奔固北侯府,有太子在側,沒人敢攔我。
推開秦懷遠院門,就聽到了裡頭月娘的笑聲:「懷遠別鬧,你傷還沒好,若想要我,會牽動傷口。」
周奕臉色一沉,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改日再來。」
可我不想拖了。
月娘的賬,我得和她清算一番。
那日的事我看在往日情分上,可以饒她一次,但現在影響到了軍中,我身為陶家的女兒,不能坐視不管。
我生在邊關,長在刀槍棍棒環繞的國公府,我家祖祖輩輩扎根軍營才換來的太平盛世,決不能被月娘動搖。
想起來今日看到的那些夫人掩面抹淚的樣子,那些孩子抱著母親的腿奶聲奶氣地問:「母親,爹爹不要我們了嗎?」我心中更是惱火。
幼子何辜,夫人們何辜。
我輕輕推開周奕的手,走進了院子。
周奕不再攔我,而是快步走到我前面,一腳踢開了緊掩著的屋門,月娘的一聲尖叫讓這滿室旖旎徹底暴露在了我們眼前。
月娘穿著肚兜,慌亂中扯了匹薄紗遮著,羞憤地指著周奕:「你是個什麼東西,下賤貨色沒規沒矩的,侯府世子爺的院子,豈是你能闖的?」
11.
周奕身姿端正站在門口,冷冷看著月娘,一句未還,直到周奕的隨從封鎖了院子後來回稟:「稟報太子殿下,一切準備就緒。」
我若沒看錯,月娘在聽到「太子」二字時,方才的羞憤已經轉化成了嬌羞,她整理著耳邊的碎發,眼含柔情地望了周奕一眼,柔聲道:「小女不知是太子殿下,還請恕罪。」說話間,手中方才遮羞的薄紗緩緩滑落。
周奕並未理會她,而是冷冷看著同樣面色陰沉的秦懷遠:「孤今日來,有事要請教世子及這位外室娘子。」
秦懷遠冷哼一聲:「殿下是太子,多尊貴啊,進了侯府說封院子便封院子,我不過是個副指揮,又能說什麼。隻是,月娘是我心愛之人,以後也會是我夫人,殿下一口一個外室,是在羞辱她。」
「未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入門,又行了苟且之事,便是外室。」周奕毫不客氣地回道。
還不等秦懷遠說什麼,月娘先開了口:「太子殿下既然是來問話的,那便問吧,你們二位都是有身份體面的,可別為了我吵起來,月娘承擔不起。」
說完她軟軟地靠在秦懷遠肩上,輕撫著他的後背安撫,而後在我和周奕面前,仰頭親了秦懷遠一口後窩在他懷裡,和他低聲說著什麼。
這是退婚一個月以來,我第一次見秦懷遠,我本以為自己定會傷心難以釋懷,可是看到他們兩人這樣你儂我儂,我卻隻覺得惡心。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還好退婚了。
我和秦懷遠,注定不是一路人,我要的不是無名無分的自由和對欲望的追逐,我要的是光明正大被承認,不偷不搶的愛情。
我沒再理會正在互啄的兩人,平靜地問道:「月娘,今日我要問你,軍中將士們要休妻之事,可你鼓動的?」
秦懷遠看著月娘時滿臉柔情,可聞言看向我時卻涼了下來:「到底是有太後撐腰,陶姑娘的威風都耍到了我侯府。」
月娘聽到這,底氣也硬了幾分:「許是她還以為這兒是國公府呢,能任由她擺架子,還想像那樣折辱你呢。」
這兩次和月娘見面,我發現月娘挑撥拱火的功夫實在是一流。
從前我竟一點都未曾瞧出。
不等我開口,周奕壓抑著怒意的聲音傳來:「孤與阿嬌受命查證軍中將士休妻之事,此事與你二人有關,不知你們是想在這兒談,還是去都府衙門裡談呢?」
月娘起身走到周奕跟前,背對著秦懷遠笑道:「太子殿下這麼兇,可是要嚇到月娘了呢。」眼裡媚絲流轉,一副嬌俏動人的模樣。
我便是個傻子也能看得出,她從得知周奕身份開始,就在有意無意地勾引周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