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衛裕安的歡脫性子,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出門,倒是為難他了。
……
馬車在瑞王府停了下來,我借著凝雁的手從上面下來。
初秋的風已然帶了涼意,絲絲縷縷地直往衣服裡鑽。
我輕攏了一下身上的薄鬥篷,瑞王府正門前的牌匾是父皇親自寫就的,很是豪華、奢侈。門口的石獅子也刻畫得栩栩如生、威風凜凜。
我提前遞了拜帖,府中的小廝早已等候多時,見我一來便引著去了後院。
甫一進門就看到瑞王妃慵懶地坐在主位上,一身荷紫色衣裳,鬢邊簪著和合二仙紅寶石步搖,眉目舒展,一顰一笑間恍若神仙妃子。她不常參加宮宴,這還是我第一次與她相見。
我不禁暗嘆,不愧是讓瑞王甘願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子,果真不俗,想來衛裕安應是大半遺傳了母親的容貌,那雙含情的鳳眼仿若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顧煙坐在瑞王妃下首,微微頷首衝我點了點頭。
瑞王妃緩步從位子上起來,親昵地拉過我的手:「早就聽過六公主了,今日才得一見,快過來坐。」
「說曹操曹操到,可見背後不能隨隨便便地議論人。」顧煙捂嘴偷笑。
瑞王妃也笑道:「剛剛煙兒還說呢,央我有什麼好的都給你留意一下。」
看著顧煙與瑞王妃揶揄的表情,我不禁開口:「啊?」
我不該如何是好,隻好訥訥地低下了頭。
「今日也是趕巧,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來看裕安。」瑞王妃以手扶鬢,吩咐著身旁的丫鬟,「去把世子叫過來。」
「是。」小姑娘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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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前幾日王爺帶回來幾壺西域貢的美人醉,你們也來試試看。」
瑞王妃是察言觀色的能手,見我面露難色便道:「芫華不必擔心,這美人醉味道甘美,嘗不出半分酒氣,倒像是葡萄汁一般。」
乳白色的小瓷杯裡盛滿了深紫色的液體,顏色對比鮮明。
我略微呷了一口,果然如瑞王妃所說,絲毫不見酒氣反而醇香撲鼻。
13
「母親,您找我啊——」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衛裕安繞過繡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屏風過來,一身天水碧的蜀錦長衫,頭發半披,來時匆忙,額角還帶著一層薄汗。
「阿芫,你怎麼來了!」他眸色驟然一亮,直直地衝我走過來。
顧煙見狀,佯裝著吃醋道:「诶,表哥隻看得見阿芫,我這個大活人坐在這兒愣是半分沒瞧見。」
「真叫人心寒呢。」她眨了眨眼睛,扶額故作高深。
「煙表妹說笑了。」衛裕安及時地停下腳步,坐在一旁的圓凳上。
我頓時呼出了口氣,心下的石頭落了地,剛剛真是生怕他不管不顧地迎上來。
「好了,芫華和煙兒是來探望你的。」
瑞王妃突然出聲,目光不斷地在我與衛裕安間往返遊弋,半晌似了然地道:「我也累了,裕安你帶芫華和煙兒隨便逛逛。」
「好。」
……
「表哥,我家裡有急事,先走一步。」
顧煙剛出門就連忙開口,還不等我說句話就風一般快地帶著隨行的丫鬟走了。
「诶,別走!」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拐過長廊,繞過涼亭,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我跟在衛裕安身後,一時無話。
「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他沒預兆地突然停下腳步,我一下子撞到他後背,直磕得鼻梁生疼。
衛裕安回身,伸手輕揉著我的鼻頭,無可奈何地道:「怎的這麼不小心?」
半蹲著與我平視:「阿芫這麼傻,可怎麼是好。」
「衛!裕!安!」竟然罵我傻,我咬牙切齒地拂開他的手,別過臉就往前走,「我覺得我這個公主,根本就沒在你這兒享受過公主一樣的待遇。」
我一屁股坐在涼亭的石凳上,秋來花園旁的都凋零殘敗,唯菊花開得正豔,倒是應了那句「我花開後百花殺」。
「生氣了?」
我沒好氣地回:「這難道還不明顯嗎?」
「那你過來一點,我告訴你為什麼。」
我略微地往他身邊挪了挪:「說吧。」
「因為……」他突然湊近,左手攬住腰,右手抬起我的下巴,接著微涼的薄唇就抵了上來,反復輾轉碾磨,過了好久才不依不舍地放開。
「因為沒把你當公主,而是當成了阿芫,獨一無二的阿芫。」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沒在楊珏那裡得到的回應,卻全數在衛裕安這裡得到了,我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油嘴滑舌!潑皮無賴!流氓!」
我的臉一下子爆紅,心下卻莫名的悸動。
衛裕安一副無所謂隨你怎麼說的表情,頗有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也不知道怎麼地腦子一抽筋,竟鼓起勇氣將他抵在石桌旁,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扯平了。」
沒想到這次卻是衛裕安紅了臉,脖頸耳根都染上了酡紅,故意避開我的視線不敢正眼瞧。
我敲了敲石桌,發出沉悶的碰撞聲:「我還以為你多有能耐呢。」
「也不過如此嘛。」
14
衛裕安因著不能隨意出門,於是便隔三岔五地派人送來些千奇百怪的東西。
前幾日是隻半大的小貓,黑白相間,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圓滾滾的,常伏在我腳邊打盹,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怎麼叫都叫不起來。
今日又派人送來了一個小木盒。
顧煙在旁邊坐著,眼睛直往我手裡瞄。
「我就知道,你倆肯定有問題……」她攥住我的手腕,作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快說,你們二人發展到哪種地步了?」
「好姐姐,你別為難我了。」
「唉,枉我還巴巴兒地幫人留意著好的,誰料人自己就有了中意的。」顧煙別開臉又偷偷摸摸地瞥了我兩眼,重重地嘆了口氣,「唉。」
「好了,我說還不行嘛。」我攥住她的衣袖,俯身貼到她耳朵旁,壓下聲音道,「左不過是才與他心意相通,就是上次去拜訪瑞王府的時候。」
顧煙點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卻道:「沒枉費我一番心意給你倆找單獨相處的機會。」
「你……早就知道了?」
顧煙撇撇嘴,頗為驕傲地抬起下巴:「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快打開盒子看看。」見我沒什麼動作,她又急忙地催促著我。
盒子一打開,首先入目的是一張折了兩折的黃紙,有部分墨汁洇到了背面,下面是一塊丹紅色的寶相花紋蜀錦布。
紙張上筆跡囂張,龍飛鳳舞地寫著一段話。
「阿芫,見信如晤。昨日我聽府中的丫鬟說,民間有風俗,男子中意女子會送簪子玉镯給她,女子則會繡隻錦囊當作回禮。衛裕安」
我往下一翻,果真蜀錦布中包著一根金簪和一隻玉镯。
金簪用掐絲金線做出了百蝶穿花的形狀,蝴蝶小巧精致,仿若展翅欲飛,眼睛的部分還用了細碎的紅珊瑚作為點綴。玉镯用羊脂白玉制成,瑩潤剔透,觸手生溫,光澤成色皆為上品。
「沒想到表哥還挺會討女孩子歡心。」顧煙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學著夫子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
衛裕安這樣,明擺著就是讓我給他繡錦囊,信中雖說並未提及讓我做,但這做派……一切皆在不言中。
顧煙又似想起來什麼,突然問道:「你可去見過楊珏了?他病得挺嚴重的。」
「並未,隻是派人去了一趟。」
「也好,你如今與他是該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
送顧煙出了公主府的門,我一個人坐在房中盯著那木盒子發呆,紅色的蜀錦將這一片都映成了粉色。
繡個什麼好呢?
還是繡幾朵鬱李花穩妥。
15
京城的冬日至,轉眼又是一年。
我仍記得去歲這個時候,我還滿懷欣喜地等著楊珏回來娶我,怎麼都沒料到僅僅一年,就物是人非。
衛裕安收到錦囊後,著急忙慌地寫了條子派人過來,上書:「自當珍而重之,日日不離身。」
少時我也曾為楊珏縫制錦囊,隻是被棄之如敝履,一個嫌惡,一個萬般愛惜,這天差地別的待遇,說起來也真是魔幻。
沈嬤嬤和凝雁已經開始張羅著採買過年用的物品,公主府的大門上也貼了喜慶的對聯,就連窗戶上都貼上了各式各樣的窗花。
一覺醒來,小院子裡那株凌霜的紅梅綻了花朵,大雪將枝幹壓彎垂到地上,門前的雪足有幾尺之深。
我推開房門,深吸了一口氣,是白茫茫真幹淨的氣息。
父皇決議在除夕夜前幾天前往京郊的狩獵場。
往常這樣的活動隻由男子參與,但今年我朝勝了西邊的犬戎,逼得其後退五十裡,父皇龍顏大悅,便允了女子參加。
後宮眾人與世家女子皆是頭一回來狩獵場,見什麼都好奇。樹上跳下隻松鼠,便都圍成一圈逗弄著,嚇得那毛茸茸的一團一溜煙就上蹿下跳地跑了。
父皇在木屋前交代了幾句話,我半句都沒聽進去,心思早不知道飛哪兒去了,四下打量著找尋衛裕安的位置。
「阿芫!」忽然覺得肩頭被人輕拍了一下,我連忙轉回頭。
衛裕安還是一身耀眼的火紅,他穿紅色並不顯媚俗,反而帶了絲明豔的少年氣,白色的兔毛領襯得皮膚更加白皙,他眨了眨眼篤定地道:「今年我必是第一。」
衛裕安攥著我的手去選駿馬,路過木屋的時候,碰巧看到楊珏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起來似乎是已經大好了,隻是面色依舊蒼白,整個人裹在厚厚的大氅裡,露出來半張臉。
……
「阿芫,這小紅馬最適合你了。」衛裕安指著馬厩裡那隻溫順的小紅馬,繼而伸手撫了撫它的頭。
「我嘛,就要這一匹了。」他視線一轉,目光落在一旁的黑色駿馬身上,黑馬毛色潤滑,鼻孔不時地呼出熱氣,看起來威風凜凜的。
待選完駿馬之後,我將裙擺隨意地綁了起來,蹬著小紅馬側邊的馬镫一翻身就越了上去,然後解開綁著衣服的細線整理好裙擺。
上次騎馬還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也不知如今生疏了沒有。
「裕安,不如我們比比誰更快?」我挑眉略帶挑釁地看著他,眼睛彎成了月牙。
「比就比!」他騎著馬靠近,與我並排,用隻有我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曖昧地道:「若是我贏了,阿芫需得答應做我的妻。」
我愣了片刻,正視著他的眼睛緩緩道:「裕安,你要知道,若是你真的娶了我,此後仕途便再與你無關,你真的心甘情願嗎?」
見我表情嚴肅,他忽地笑出聲來,又借著衣袖的遮擋牽上了我的手細細地摩挲:「我原以為你明白的。」
「明白什麼?」
「上次我帶你去錦巳街鬥雞場,便是為了讓你明白。」
「阿芫,我衛裕安沒什麼大志向,於仕途之事也不感興趣,所以你不必有什麼負疚,這都是我心甘情願。」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