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問:「你怎麼在這兒?」
陳清焰似乎沒有聽清,略略傾身過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我再說一遍。
我湊近,大聲地道:「我說好巧啊,陳醫生!」
陳清焰一邊笑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他的耳廓和耳垂都變紅了——而我居然詭異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尤小嘉,我們換個位置。」
就在陳清焰也湊近我耳邊要說話的時候,宋知忽然拉了我一下。
我莫名其妙:「幹嗎?」
宋知繃著臉,直接就插進了我和陳清焰之間,把我們隔開了。
「你有禮貌嗎?」我放低了聲音對宋知說,「人家話都還沒跟我說完,你發什麼神經?」
宋知卻冷哼一聲,生怕陳清焰聽不見似的:「有什麼好說的,人心隔肚皮,別什麼人跟你搭訕你都搭理好嗎。」
我尷尬地往陳清焰的方向看了一眼,陳清焰笑著沖我搖搖頭,示意沒關系。
「看演出。」
宋知用手把我的頭擰回了面對舞臺的方向。
我:……
由於剛才的小插曲,臺上的蔣意扶著話筒說了段什麼話,我是一點兒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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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周圍的人都開始起哄和歡呼。
蔣意繼續說:「沒錯,我一直在追求他,就在今天,就在不久之前,Harvey 終於答應了我的追求,我們——
「戀愛了!」
……懂了,樂隊主唱和吉他手官宣戀情。
我趕緊去看宋知的表情,果然,宋知立刻就傻了。
臺上,蔣意和 Harvey 大大方方地交換了一個吻。
我怕這小子心態太崩,趕緊拉過他的手臂,逆著人潮往外走。
出了酒吧,夜晚的風撲面而來。
宋知拎著那雙蔣意送他的鞋,表情呆滯,顯然還沒從巨大的反轉中回過神來。
出於人文關懷,我安慰了一句:「你也別太難過,看得出來,至少她挺把你當朋友的。」
陳清焰不知怎麼也跟了過來,在我眼前晃了晃他的車鑰匙。
宋知心情很差,直接懟:「不打黑車。」
陳清焰卻隻看著我笑:「免費。」
宋知也不傻,疑惑地看向我:
「你們認識?」
看樣子是對這位給我接過骨的醫生完全沒印象了。
我含糊道:「算認——」
「我們是朋友。」
陳清焰用篤定的語氣搶了我的話。
宋知語氣不善:「什麼時候的朋友,我怎麼從來沒聽他說過?」
陳清焰很淡定:「他交他的朋友,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吧。」
宋知跳腳:「不可能!他身邊的朋友每一個我都認識!」
是啊,宋知認識我所有的朋友,他對我的生活了如指掌,可是,我卻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就認識了蔣意,怎麼忽然就喜歡上了她。
高中時我收到女生的情書,宋知很不開心,不允許我拋棄他,去跟一個女生談戀愛。
他說談戀愛有跟我打遊戲有意思嗎,尤小嘉,是兄弟就一起單身一輩子!
我一直記著這句話,直到前不久,他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一個很酷的女孩子。
我勉強笑著,用一種玩笑的口吻問他,你不是說是兄弟就要一起單身一輩子嗎?
那時他還挺不好意思,說,年少輕狂不懂事嘛,你就別再拿這個笑話我了。
他不知道,他漫不經心說的這句話,我是真的信過。
「……走了走了。」
我突然有點煩躁,絲毫不客氣地從陳清焰手上奪走他的車鑰匙:「我請你們喝酒好吧,別爭了。」
4
毫無意外,失戀的宋知喝了個酩酊大醉。
我真恨自己的好酒量,假如我能早一點醉得不省人事,就不必聽自己暗戀了許多年的人在那兒借著酒勁,一邊哭一邊傾訴自己對另一個人的喜歡了。
宋知和蔣意認識才多久,我和宋知又認識多久,他的傷心難過怎能敵過我的。
「傷心是不能拿來比較的。」
突然,我聽見陳清焰這麼告訴我。
我很奇怪:「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陳清焰那張好看的臉,在煙塵亂飛的燒烤攤邊上,簡直飄然若仙。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會讀心術啊。」
「……」
我不信,肯定是我剛才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我說:「你們長得好看的人,果然都是騙子。」
陳清焰用手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笑了笑問我:「所以你也是騙子?」
「我不是。」
他忽然湊近一點:「你不是說,長得好看的人都是騙子嗎?」
我看著他,大腦在一團漿糊中艱難地轉動。
……救命,他是在誇我誒。
我眨眨眼,傻笑:「陳醫生,你太會說話了,做你朋友一定很幸福。」
陳清焰聞言,立刻把他的微信二維碼推到我面前:
「既然是朋友,那加個微信吧。」
第二天,我看著微信裡叫作「人間小甜甜」的人發來的信息,陷入了沉思。
人間小甜甜:【醒了嗎?】
人間小甜甜:【我給你叫了份早餐外賣,待會兒到了會打你電話。】
我試探著問:【陳醫生?】
人間小甜甜:【嗯。】
我一整個大迷糊:【你的微信名為什麼要叫人間小甜甜?】
人間小甜甜:【?】
……不對!
很不對!
我猛地想起來了,這是我昨天被他誇了之後,暈暈乎乎給他打上的備注!
我趕緊撤回上面那條消息,但這顯然就是多此一舉。
人間小甜甜:【什麼人間小甜甜?】
我:【沒有沒有,剛醒,眼花看岔了。】
我關了微信,抱著枕頭坐在床上回憶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
首先是宋知喝得六親不認,瘋狂表白,然後是我喝得七葷八素,不能自理,最後陳清焰極限一拖二,在我亂七八糟的指示下開車把我倆送回我的住處,臨下車前,宋知好像還在人家車上吐了。
啊!
我使勁摔了摔懷裡的枕頭。
這是造的什麼孽!
我趕緊又給陳清焰發微信:【不好意思啊陳醫生,昨天真的太麻煩你了,你洗車多少錢,我轉給你吧。】
沒回。
應該是在忙。
「尤小嘉!你點外賣了啊?」
這時客廳裡傳來宋知的聲音。
我趕緊下床跑出去,宋知已經把外賣拎進門,並且自覺地放在茶幾上打開了。
「你太過分了啊,我昨天喝成那樣你居然把我扔沙發上,我剛才是從沙發上滾下來摔醒的你敢信!」
呃。
好像是陳清焰把他丟沙發的。
我這房子是租的,就一室一廳,好在房間挺大,床也挺大,我跟宋知小時候就老擠一張床睡覺,現在我想避嫌,他卻沒所謂,每次來就直接佔掉我半張床,我也沒辦法。
昨晚我好像是想把他扶進臥室睡床的,但陳清焰讓我別管,先躺下,他會看著辦。
結果我一倒下就不省人事了,沒想到陳清焰真就沒管宋知。
刷完牙,我在茶幾另一邊坐下。
茶幾不大,我倆雙雙坐在地上,頭對著頭喝陳清焰點的粥。
宋知問:「這粥味道不錯,哪一家的啊?」
我說:「不知道,別人點的。」
宋知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昨天晚上那人?」
我低頭舀粥:「嗯。」
宋知立刻把我面前的粥端走。
我皺眉:「幹嗎啊你?」
宋知說:「那家伙不是好人,不許喝他點的粥。」
「你哪隻眼睛看見人家不是好人了?」
「兩隻!這還不明顯嗎?他對你動機不純!」
「那又怎麼了,他又沒對我做什麼出格的事。」
「尤小嘉你瘋了,他是同性戀!」宋知十分震驚,「同性戀能是什麼好人!」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你面前坐著的這個,也是你口中「不是好人」的同性戀?
我感覺心累,忍不住道:「一個人是不是同性戀,和他是不是好人,應該沒有什麼必然聯系。」
這回輪到宋知皺眉。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恨同性戀,你是恨你爸。但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宋知,放過自己,算了吧。」
宋知最討厭聽見「爸」這個字。
我把他氣走了,走的時候他把門摔得震天響。
我自嘲地笑笑,把被他端走的粥又端回來,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動一下。
人間小甜甜:【不用了,如果你實在很想感謝我,可以請我吃頓飯。】
我想了想,回:【好啊,時間你定。】
【對了,謝謝你的粥。】
關於宋知對 Gay 深惡痛絕這件事,簡單總結一下就是,怪他爸。
我跟宋知是在一片舊街區長大的。
那個時候,他還有個很特別的爸爸。
特別瀟灑,特別愛留日本浪人般的長發,特別喜歡在身後背一把吉他,特別像藝術家。
坦白說,一開始我死乞白賴地和宋知套近乎,就是因為好奇他爸,以及想摸一摸他爸的吉他。
而宋知,由於我總在他吹捧自己爸爸的時候給他捧哏,因此對我青睞有加,並承諾我一定找機會讓我摸一摸他爸的吉他。
隻不過,這個承諾久未實現。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宋知小氣,等到我跑去他家的次數多了才發現,其實他爸爸根本就是常年不在家。
鄰居們都在私底下傳,說他爸爸可能是在外面有人了。
大概是在我倆上初中的時候,宋知的爸爸背著他那把吉他走了。
在他走之前,他和一個男人在一條小巷子裡接吻的照片幾乎傳遍整個街區。
照片是某位鄰居在某天夜裡醉酒回家,走錯了路不小心撞見,然後偷偷拍下來的。
拍得不算特別清楚,但他身後那把標志性的吉他,讓人一眼就可以將他認出來。
幾乎是一夜之間,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了,宋知的爸爸不僅出軌,還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大人們懂得粉飾,至少明面上不會把話講得太難聽,可半大的孩子是不懂的。
學校的同學從自己父母那裡聽說了宋知的爸爸是變態,都疏遠他,用這件事情來羞辱他。
那時的宋知怎麼能忍受別人那樣說他爸爸呢?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打架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沒有人和宋知一個陣營,隻有我。
我和他做朋友,和他一起接受嘲笑和異樣的眼光,和他一起到處打架,常常掛彩受傷。
在那之前,宋知的媽媽從來不會讓宋知吃虧的,別人欺負了宋知,她無論如何都要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