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從宋知的爸爸被發現是同性戀,她就變得冷漠起來。
那種冷漠是一種毫無情緒波動的冷漠,好像宋知的爸爸是什麼樣的人跟她沒有關系,宋知怎樣,跟她也沒有關系。
她不再喜歡宋知了,甚至要帶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一起去死。
就在宋知爸爸走後的那個冬天,她關閉了家裡所有的門窗,松開了煤氣的閥門,和午睡中的宋知一起躺在了床上。
如果那天不是我正好想找宋知陪我去買書,也許他們真的會死。
被搶救過來後,宋知幾乎是茫然的,而他的媽媽則在醫院裡第一次情緒失控,號啕大哭。
她哭著對宋知說對不起,她不應該這麼自私,可是有很多事情,還是回不去了。
宋知的媽媽不再如同對待仇人那般對待宋知,可他們中間隔著一個男人的欺騙,隔著一次未遂的死亡,好像無論如何,都不一樣了。
宋知曾經有多崇拜他爸爸,後來就有多恨。
他恨他爸爸是騙婚的同性戀,懦弱自私、道德敗壞,他也恨這世上其他的同性戀,他覺得他們肯定都是一個德性。
這樣的恨屋及烏很沒有道理,可他固執地這麼恨著。
宋知的這種恨,讓我唯恐自己泄露了自己對他不單純的感情。
為此,我甚至疏遠過他,逃避過他,可是都沒有用。
我們認識的時間太長了,就像兩塊粘在一起的強力膠,很難把對方從自己的生活裡完全撕扯出來。
我想,隻要我們不在一個城市上大學,應該慢慢地就會遠了。
可是宋知實在太滴水不漏,填志願時抱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坐在我身邊,盯著我填完了我的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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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又一起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我們不在同一所學校,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可是,宋知永遠叫囂著要當這個圈子裡的絕對 C 位。
有時候他跨越半個城市過來我的學校找我,就為了跟我吃一頓飯,打一場球。
他會說誰讓你這麼忙,咱倆那點可憐的友情,全靠我閑得蛋疼來維系了。
……其實不是的。
忙都是借口,我隻是想減少跟他的接觸,可他不懂。
這個傻子,永遠也不會懂。
坦白說,這份感情在心裡藏了這麼多年,堵得我十分難受。
我已經不想做什麼癡情種了。
假如我的這份感情有一絲絲的可能得到回應,也許我還願意堅持堅持。
可事實是,一絲絲的可能也沒有。
人不應該那樣自苦,要舍掉的,終究都要舍掉。
6
陳清焰發消息問我,上次說請他吃飯的話還算不算數。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晚上十點。
人間小甜甜:【剛下班,就想吃個餛飩,如果你覺得太晚了不方便,也沒關系。】
我糾結了會兒,還是答應了:【行吧,在哪兒吃?我現在過去。】
人間小甜甜:【我在你家小區門口。】
……真行。
我趕緊換了套衣服,一路小跑出小區,坐上了陳清焰的車。
「陳醫生,我合理懷疑你是有預謀的。」
陳清焰挺無辜地看著我:「我說我是下班兜風兜到這邊,忽然想起你來,你信嗎?」
我微笑:「你猜我信不信。」
十分鐘後。
呃,好像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陳清焰帶我去吃餛飩的小店,就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
我們在一張四四方方的小桌子邊坐下,一人點了一碗鮮肉小餛飩。
我發現他出奇地沉默,便試探著問:「心情不好?」
「沒有啊,」他微微一笑,「我在認真品嘗餛飩的味道。」
……神他媽認真品嘗味道。
我討了個沒趣,幹脆也低頭認真吃餛飩。
吃完餛飩,我倆頂著輪特別圓的月亮軋馬路。
走著走著,陳清焰忽然說:「剛才那家餛飩店開了很多年了。」
我原本在研究地上的影子,聽見他的聲音,抬頭看了過去:「嗯?」
「小的時候,我也住在這附近,那時候我爸偶爾會帶我去那裡吃宵夜。」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憂鬱,我以為他是思念他爸,斟酌再三,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陳清焰問:「怎麼不說話?」
我誠實道:「我不是很擅長安慰人。」
陳清焰停下腳步,看著我道:「你可以試一試,萬一我被你安慰到了呢?」
我想了半天:「……接受分別是人生的必修課,陳醫生,你要堅強一——」
他說:「尤小嘉,我爸活得挺好的。」
我蒙了:「啊?」
「他隻是,沒那麼多閑心帶我吃餛飩而已。」
他換了個淡淡的表情,又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走吧,時間也挺晚了,送你回家。」
起風了,行道樹的樹葉在風中發出嘩啦啦的清脆聲響。
因為鬧了個烏龍,我尷尬得大半程不敢跟陳清焰講話,直到雨水驟然來襲。
這雨從稀疏的雨點變成連片的大雨幾乎隻用了幾分鐘的時間,陳清焰拉著我在雨裡狂奔,等回到車上時,還是從裡到外被澆了個透。
陳清焰的眼鏡片上全是雨水,被他摘下來擦拭。
我看著他凌亂的頭發,濕漉漉的睫毛,還有從鼻尖上滴下來的水……
陳清焰把眼鏡架回了鼻梁。
我趕緊把視線挪開。
「冷嗎?」他問我。
我目不斜視地搖頭。
雨沒有變小的趨勢,陳清焰一路將車駛入小區,直接把我送到了樓下。
「快上去吧,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他貼心囑咐。
我卻沒有動,雙手握緊了安全帶,又慢慢松開。
……是可以的吧?沒問題的吧?他應該不會拒絕的吧?
我反復問了自己好多次,終於開口:
「現在這麼大的雨,開車也挺危險的,你要去我家坐坐,順便換身幹爽的衣服嗎?」
「好啊。」
然後,他笑了。
我以為自己夠平靜夠淡定,但他這一笑蠱惑了我,讓我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許多。
我們一起上樓。
腳步聲在黑暗的樓道裡交疊。
我的呼吸有點亂,他的呼吸卻不疾不徐,將我凌亂的心緒襯得一覽無餘。
太可惡。
進了門,他終於原形畢露,將我抵在墻角。
我就知道,陳醫生不是道貌岸然的人。
第一次他找我要微信,就大方承認了對我的企圖,這一次也一樣。
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客廳的燈打開,就吻在了一起。
這是我的初吻,我想他感覺到了我的生澀,繼疾風驟雨之後,放緩了節奏。
「陳醫生,」我將他稍微推開一些,看著他說,「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對吧?」
陳清焰貼著我的唇,低沉的聲音在他喉間滾動:
「好,不談感情。」
我終於放縱自己閉上了眼,還給他一個主動的深吻。
……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麼玩不起的?
……
濕透的衣服丟了滿地,陳清焰摘了眼鏡,隨意往床上一丟。
沒想到他平時看著斯斯文文,在床上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陳醫生。」
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呢喃。
「別這麼喊我。」他俯下身,在我耳邊說,「你這樣會讓我對我的職業產生罪惡感。」
我才不在乎。
罪惡感,我早就已經習慣了與它共存。
我惡作劇般地在陳清焰耳邊重復這個稱呼,他半真半假地怒了,一雙漂亮的眼睛未經鏡片遮擋,露出一絲令人心驚的暴虐。
「你真不聽話。」
我聽見他一聲喟嘆,緊接著,被他懲罰。
我意識到陳清焰其實是隻蟄伏的獸,他漫不經心地覓食、捕食,直到享受的時候,才將獸性原原本本地展現。
我膽戰心驚,心想我似乎不應該招惹他。
可是,又有那麼一瞬間,我認為我的決定無比正確。?
過去那麼多年,我壓抑的、克制的、隱藏的一切,通通在此間沸騰蒸發。
陳清焰再次吻上我的時候。
我沒來由地想,我會愛上這樣的感覺。
7
【尤小嘉,你說你是不是挺壞的?】
【現在我聽見別人喊我『陳醫生』,就會想起你在床上的樣子。】
【你說,下次見面,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上課時收到陳清焰發來的消息,我立刻面紅耳赤地摁滅了手機屏幕。
畢業在即,學校裡面很多事情要忙,我暫時從出租屋搬回了學校宿舍,我們兩個也因此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
前陣子我們常常廝混在一起……嗯,姑且用「廝混」這個詞吧。
比如陳清焰,長了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實際上根本就是葷素不忌。
他能用淡然的表情和特別一本正經口吻跟你說些不著四六的話。
能上一秒端坐著寫論文,下一秒把我抱上他的書桌,傾身過來吻我。
我推他,說你不是寫論文嗎?
他就摘掉眼鏡,放到一邊,一邊扯領帶,一邊告訴我,這叫勞逸結合。
……該死的勞逸結合。
有時我真不想承認,但我真的吃這一套。
【拜託,大白天的,我上課呢,別給我發這些奇怪的東西!】
緩了會兒,我終於覺得沒那麼羞恥,打開微信,飛快地打下這行字發了過去。
陳清焰在我微信裡的備注早就從「人間小甜甜」變成了「陳醫生」。
是我做賊心虛,覺得這樣看上去比較沒有貓膩,誰能想到現在,這三個字反而變成最不正經的了。
陳醫生回了條語音。
我想聽又不敢聽,最後還是趴在桌上,偷偷摸摸地把聽筒貼在耳邊,按下了那條語音消息:
「那你好好上課吧,不要被我帶壞了,尤小嘉同學。」
這低沉的嗓音,和隱約的笑意……絕對是故意的!
我揉了揉發燙的耳朵,再次摁滅了手機屏幕。
……
我拍畢業照的這天,陳清焰正好輪休,開車來了我的學校。
他帶來了一束向日葵,放入我懷中,張開雙臂抱了我一下。
「尤小嘉同學,畢業快樂。」
我知道,這個擁抱在別人看來不過就是正常的禮儀,可當他在我耳邊說話,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耳垂時,我還是不可自控地想到了那些與他共同度過的夜晚。
好奇怪,我似乎從未如此貪戀一個人的身體接觸。
宋知也不曾讓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