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場戲,請君入甕,特意為她備下的,不怕她鬧,隻怕她不鬧。
而我看過祖母後,便讓府中下人跑遍全城尋找名醫。
一時間,鬧得人仰馬翻,京都世家流言紛紛。
可這一次,便不是看笑話的聲音。
御史們紛紛上奏,彈劾太子私德不修,內幃生亂,罔顧禮法。
更有老臣上書,苛待功臣之後,任人欺凌,實在讓人寒心。
5
太子在朝堂上被陛下當眾訓斥。
流水式的賞賜送到沈家,表帝王安撫之意。
御醫也來看過了,回稟說是老夫人怒急攻心,招致昏厥,需要靜養。
太子竟然親自帶了各色補品上門,還帶著江心月。
隻是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畢竟這也算是變相的低頭了。
大概這一行,也是被逼無奈,不得不來吧。
身後的侍從捧著各種珍奇藥材,魚貫而入。
太子輕咳了一聲,問道:「老夫人可好些了?孤特來探望。」
我微微抬手,自有丫鬟引路,帶他朝著壽康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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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行前來,必是有陛下施壓,做做樣子罷了。
我也不必細聽,不過是對祖母說些無謂的關懷探問之語。
他命侍從將一錦盒遞到了我的面前,裡面放著的赫然是一枚青鸞玉佩。
這是皇家特制之物,隻賜予太子妃,象徵著身份之貴重。
可我想起了當日江心月拿出的那枚羊脂白玉,那是他的私人玉佩。
兩枚玉佩,已然親疏可見。
太子望著那玉,低聲道:「你我的婚期不會再推遲了,禮部已經選定了日子,就在下月十六,而心月也願意退居側妃之位,此後你們二人和睦相處,便是東宮之福。」
退居?
意思是這位置是她讓給我的嗎?
看來經此波瀾,太子還是不夠清醒。
他隻覺得讓我進東宮大門,便已是天大的恩賜了。
皇帝將他禁足,並駁了他巡視北境和延遲婚期的請求,朝野上下無人不知。
就連此刻的登門,也是他迫於帝王威壓不得不為。
可時至今日,他仍舊覺得左擁右抱、妻妾和睦便可解今日之困局。
我眸子微沉,輕聲道:「殿下還是留著大婚後再給吧。」
見我不接,他有些不悅,壓低聲音斥道:「心月確實心裡不舒坦來鬧了一場,可如今父皇對我罵也罵了,對她罰也罰了,該給沈家的賞賜與體面,盡數也給到了,你還想如何?若得寸進尺,最後隻會是一場空。」
他的聲音裡滿是不耐。
「殿下此來是求和,那便該有個求和的態度!」我語氣生冷,倒讓他猛然清醒,又緩和了幾分態度。
他自是還要與祖母再閑話幾句,可我轉身出了壽康院,便看到江心月在池塘邊站著。
祖母的院子,她現在應該不敢進。
今日被迫前來,雖是俯首低眉之態,可我仍舊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絲不甘。
聽聞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嬤嬤在東宮住了一個月,奉命調教江心月,這次她大概能深切感受到深宮禁院裡折磨人的手段。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也有些飄忽。
可是,這還不夠,我還要告訴她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如今的大理寺卿的夫人。」
她嘴唇微顫,滿眼震驚,神色張皇地望著我,「你說什麼?」
我再度重復道:「你與如今的大理寺卿夫人有七分相似,太子透過你在看另一個女子,一個他求而不得、遺憾錯過的女子……」
6
「不可能。」她往後踉蹌了一步,眼底盡是恐懼與不安。
我知曉她在恐懼什麼。
她一身榮辱皆系於太子,宮中的小小懲戒雖能讓她受些皮肉之苦,卻不能動搖她的根本,唯有太子的心意,才是她萬萬不敢失去的東西。若是過往的恩愛情濃盡是作假,所有溫柔目光皆是投射她人,以後她又該如何自處?
這些,都是她該去面對的。
「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那夫人的容貌,再對比東宮藏書樓內的畫像,便可以得出答案了。」
三年前,我曾偶入東宮藏書樓,看見那副畫像,才得知太子那隱秘不能言的心思。
當日江心月當街攔下我的馬車,我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更加確認了太子的心意。
江心月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就連太子出來,她還在失神狀態,而後亦步亦趨的跟上。
他們離開時,我看到了府外那鸞輿鳳駕,真是奢華異常,引人矚目,周圍的百姓皆在議論紛紛。
真是好大的陣仗。
太子這般大張旗鼓地來,不過是為了讓帝王讓百姓看見他親自來了,以此來平息流言。
我看見他伸手拉著江心月上了那華麗車架,聲勢浩大地離開。
這般招搖過市,他還真是用心良苦呢。
回到府中,我便守在祖母床榻邊上。
她靠在榻上,緩緩轉著手中的佛珠,低聲道:「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
我沉聲應道:「幼時祖母便教導我,就算靖安侯府隻剩女子,也絕不可任人欺凌,我一直記得。」
那日在城門口下人尋來的時候,話語中似有暗示,我就猜到了祖母的打算,便將計就計,故意將事態鬧大,亦主動示弱,借世人之口將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後來他們看到的便是皇後和太子對我不滿,借江心月之手大鬧侯府,欺辱侯門無人,意在退婚,氣得祖母急怒攻心,而我無依無靠,被逼無奈隻能將太子妃之位拱手相讓。
祖母怒極暈厥,我淚灑當場。這些已經足夠讓京都的流言呈現出另一個走向,那便是皇家出爾反爾,意欲悔婚,並苛待功臣之後,欺凌沈家無人,縱容她人折辱。
當日父兄苦守青陽關,直至最後一刻,不退不降。
風雪壓城,亦埋骨此地。
此後,沈家便隻剩下我和祖母兩人了。
消息傳回的時候,帝王為昭示他的聖恩眷顧,便賜下這樁婚事。
可時移事易,世人健忘,便再也無人提起青陽關之戰的兇險,更無人記得我父兄的犧牲。反而隻看到沈家後繼無人,靖安侯府江河日暮,便也覺得我配不上太子了。
在皇後眼裡,這京門世家裡多得是高門貴女能與太子相配,為他提供助力,讓他的東宮之位穩如泰山。可偏偏皇帝用他的婚事來向世人昭示恩德,用東宮榮耀來為沒落沈家添彩。
皇後想私下給我和祖母一個難堪,讓我知難而退。
可後來的事態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對江心月不吝贊美,處處偏愛,不過是想助長江心月的囂張氣焰,利用她來對付我,卻也從沒想過將太子妃之位給江心月。
至於太子和江心月在民間的大婚,於皇後而言,不過是一場荒唐,提都不必提起,可她仍然給了江心月希望,讓她滋生本不該有的野心,成為被利用的工具。
祖母拍了拍我的手,滿眼擔憂道:「我這把老骨頭能為你做的不多了,可太子並非良人……」
「我明白,所以這局棋……並未結束。」
我話音落,祖母似乎明白了我要做什麼。
太子以為今日便是和解,此後妻妾和睦,困局得解。
可惜,這並不是結束,隻是一個開始。
7
我回了院子,清荷為我端來熱茶。
我正低頭飲茶間,她又開口道:「太子殿下此來,竟然還帶著那個狐媚子,分明是沒有將小姐您放在眼裡,一味地偏愛她,這成婚後您的日子可怎麼過啊?皇後也向著她說話,您就是受了欺負都無人出頭,到時候又身在東宮,豈不是任人欺辱了……」
我聽著她這熟悉的論調,反問道:「那你覺得我該如何?」
她接話道:「自然要趁著如今形勢鬧上一鬧,給東宮一個好看,讓她們不敢小瞧了您。」
我將拿起的茶盞又輕輕放下,抬眸凝視著她,「清荷,你入府三年,我待你也算不薄吧?」
「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今日何出此言呢?」她仍舊笑意盈盈地說著。
「很好,既是恩重如山,那到你報恩的時候了,我要見你背後的主子。」
我聲音和緩,可她臉上笑意戛然而止,眼眸中閃過慌亂,仍然倔強說道:「小姐在說笑嗎?」
「我厭惡背主之人,卻容了你這麼久,非要等利刃落在你的脖子上,你才知道我是不是說笑嗎?」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小姐恕罪。」
「去吧。」
暮色漸起,她匆匆出了府門。
我負手而立,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次日清晨,她已跪在我的面前,低聲道:「主子約您今日相見。」
我和她一起坐馬車出門,可是出了城門後,她便用輕紗蒙住了我的眼睛。
到了目的地之後,牽著我的手走進了一座宅子,似乎是繞過了層層回廊,才帶我走進了一個院子。
取下面紗的那一刻,我看著眼前人,沒有絲毫的意外。
「四皇子殿下,果然是你。」
我抬眸望去,隻見他穿著一身玄色長袍,上面繡著銀色雲紋,密密麻麻的紋路盡顯奢華。
他落座於高處,漫不經心地看著我,眼神似乎閃過一絲意外,沉聲道:「清荷從前說過你有玲瓏心竅,她無法左右你的心思,卻不想你竟聰慧至此,猜到了本殿的存在。」
「我不僅猜到了您的存在,還猜到了江心月的身邊也有一顆如清荷這般的棋子,助長她的野心,左右她的心思,讓她一步步地按照你的想法去行事,再加以利用。」我目光直視著他,話語中滿是篤定,並非試探。
他臉上那份漫不經心的審視與打量漸漸褪去,轉而緩緩笑道:「如你所言,你猜對了。她不過是一個江南漁女,若是沒有我在背後謀劃指引、暗中相助,她又怎會順利找到太子?又怎會有今日想成為東宮女主人的野心?可惜了,她發現不了。倒是你,既然看透幕後之事,還執意來見我,意欲何為?」
他不僅在我的身邊安插了棋子,也在江心月的身邊安插了棋子,他想用這兩顆棋子左右我們的行事,這雙無形的手很早便已入局,為的就是讓我與江心月相爭,事態擴大後,我們二人便也成為了他局中的棋,其後各方勢力相繼下場,東宮自會生亂,太子備受打壓,正是如今的局面。
清荷是三年前入府的,他的手在三年前就伸向了靖安侯府,也伸向了我的身邊。
早早就布下了棋子,隻因我是未來太子妃。
而江心月救下太子則是在一年前,成為太子在民間的妻,其後種種,更是他步步策劃、暗中指引。
我輕笑道:「殿下問我意欲何為?是在擔心我壞了殿下的事?」
他眸子微沉,難辨喜怒。
我清聲道:「殿下大可不必有此擔憂,我看透此局,卻不願破局,來見執棋人,隻為告訴您,我不會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卻會是絕佳的盟友。」
他終是抬頭看向我,眉頭微挑:「你想讓我助你?」
我眼眸微抬,直視著他,自有從容之態,反駁道:「不!殿下說錯了,是我在助你。」
他之前的怠慢態度已然盡斂,眼神中透著幾分驚詫,而後正色道:「你說什麼?」
「殿下想要東宮易主,而我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我話音落,可他仍在猶疑之中。
我再度出聲:「殿下讓清荷在我身旁極盡挑撥之語,不就是想讓我聲勢浩大地退婚嗎?以此力挫東宮銳氣,讓太子在朝野之間聲名受損,盡失人心。而我知曉殿下的謀算,卻樂意成全殿下。」
一語罷,他的眼底盡是不可置信。
8
我回了府中,去看了祖母。
晚間消息便傳遍了京都,說靖安侯府老夫人病情又加重了。至於坊間流傳的原因,則是太子上門探病時還帶著江心月,二人形影不離,再度刺激到老人家,使得病情復發。
一時間,茶樓酒肆皆在談論此事。
我在府中靜聽風雨,閑侍花草。
直到清荷對我說:「現在坊間流言都在說太子是故意帶著江心月上門的,意在給靖安侯府難堪,故意相逼,百姓多憤慨,為您打抱不平。」
我將手中的剪刀緩緩放下,時機到了。
祖母穿著誥命服飾,親入宮中,跪在乾安殿前,自陳沈家福薄,不堪匹配皇家,請求皇帝收回成命,為太子另擇良配。
而我也跟隨著她入宮,跪在她的身後。
過往的宮人內侍以及王公大臣全都看著這一幕,祖母與我二人俯首跪在那數十層白玉石階之下。
可如今的靖安侯府,也隻剩下了我們祖孫二人。
聯想到當年的軍功卓著、赫赫榮光,再看當下祖孫相依為命,受人折辱。
許多人走過時,不免輕聲嘆息,似有唏噓之感。
最後終是帝王降旨,允沈家所求。並賞萬金,賜良田萬畝。
這事已然鬧得沸沸揚揚,再繼續僵持下去,就連整個皇室也會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話。而沈家主動提出退婚,便已是最佳的臺階,亦可及時止損。
我扶著祖母,走在宮道上,抬頭看著這碧瓦朱墻,隻覺逼仄,而宮外的浩瀚天地,才讓人舒心。
上了馬車後,我放下車簾,靠在祖母身旁,輕聲道:「皇後和太子都希望我能主動退婚,卻獨獨沒想到是今日局面。」
她們想要的是我忍氣吞聲,打落牙齒和血吞,乖順讓位,將事態影響降低到最小,而不是像這樣鬧得舉世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