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大人見勢不對,倏地就跪下了,連連磕頭:
「裴公子你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可裴琢並不放過他,拳頭如雨點般砸下。
小張大人慘叫如殺豬。
打手們面面相覷。
而我也第一次覺得打人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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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給他留了口氣。
我們將鼻青臉腫的小張大人拎了出來。
裴琢問他:「那些金銀財寶都放哪裡去了?」
小張大人訥訥說自己不知道。
裴琢又攥緊了拳,小張大人嚇得連忙抱頭:「我說我說!」
雖然裴相不讓他再管送貨了。
可小張大人畢竟送了這麼久,門路還是多的。
他說:「金窖有個疤臉老奴,是管賬的,貨物的進出都要經過那疤臉老奴。」
我和裴琢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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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想起來那金窖裡駭人的場景來。
又想到若是能找到賬本,或許能知道錢是哪裡來的。
小張大人道:「那老奴長得醜,平日裡不會出門,隻能讓人給他送吃的。他最喜歡吃東街的麻花,去那裡找或許能行。」
於是我們拎著小張大人,去了東街的麻花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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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油炸出來的麻花。
剛開鍋便香氣四溢,引得眾人排隊要買。
我們抓著小張大人,蹲在角落裡觀察。
我問:「這麼多人,哪個是來幫疤臉老奴買麻花的?」
裴琢:「不知道啊,沒一個熟臉,都不是我家僕從。」
我倆嘀咕半晌,越想越不對勁。
然後得出結論:「姓張的會不會耍我們?這麼多買麻花的,總不能一個個問吧!」
不管了,拖進巷弄裡,先是一頓暴打。
小張大人抱頭嗚咽:「要不你們還是把我送官吧!」
裴琢覺得在理。
這等壞人就該送官整治。
我卻攔住了他:「他是官身,按照我朝律法縣官管不得,得送大理寺。」
可大理寺是什麼地方?
那都是處理機密要案的地方,從未聽過處理官員打死娼妓的案子。
裴琢苦惱:「難道就這樣任由他去了?」
我想了想道:「要不把他給你爹,讓你爹知道他的真面目!」
小張大人是給裴相做事的。
裴相對裴琢都那般嚴苛,若是知道了小張大人的品行,應當不會姑息。
我倆都覺得在理。
討論完畢,我倆陰惻惻地笑著朝小張大人走去。
他再次抱頭蹲下大喊:「別打我啦!我想起來了,給疤臉老奴買麻花的人是個跛子。」
「......」
我們順著買麻花的跛子,果然找到了新的藏寶地。
疤臉老奴咬著麻花問打招呼:「少爺少夫人來啦~」
裴琢押著小張大人走在前面,頷首不語。
我上前笑嘻嘻地問:「先生把賬本放哪啦,娘讓我來瞧瞧。」
小張大人正要說話,被裴琢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又驚得一趔趄。
止住了話語。
疤臉老奴從懷裡掏出賬本:「喏。」
我笑嘻嘻地接過,翻看兩下,旋即朝裴琢點頭:「是這個。」
上面詳細記錄了那些金銀珠寶的來處。
果不其然,都是各地官員進獻給裴相的。
我與裴琢兩個腦袋挨在一塊,又開始小聲嘀咕。
我捏著賬本問:「裴琢,你爹真是個貪官,這可怎麼辦?」
裴琢眼神黯淡了一瞬:「他與我說過的,犯了錯要認。」
旁邊小張大人迫不及待地湊過來。
他豎起耳朵聽了半晌,旋即哈哈大笑:「難不成你做兒子要狀告你爹不成?」
我倆聽到他的聲音,拳頭又不由發硬,小張大人嚇得連退幾步。
可就在這時——
大門被倏地推開!
裴相怒吼著大步走了進來:「逆子,你為什麼又給我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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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可避免地爭吵。
裴相伸手:「逆子,賬本給我!」
裴琢擋在我身前,意思很明確。
裴相垂下手,凝神注視這個已經比他高的兒子:「怎麼,如今已經完全不聽你爹的話了?」
裴琢不躲不避,仰頭質問他為什麼要做這些。
他話語中滿是破碎與失望:「自小你教我正身立德,可你自己又是如何做的?你做了這麼大的官,卻把過去那些話都忘了!」
裴相忍無可忍,終於爆發:
「孽障,你道我自以為是,總是瞞著你不和你講!
「可是你是何等幼稚!
「我問你,這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嗎,這世上的人除了好便是壞嗎!」
裴琢反問:「難道不是嗎!」
小張大人在旁掛著譏諷的笑。
那神情與裴相如出一轍,刺痛裴琢雙眼。
裴相沉聲又道:「哪有那麼簡單?這世上除了黑白之外還有灰,除了好壞之外還有立場處境。這禮我若不收,那些人便不放心。你道是眾人皆濁你獨清,可他們第一個要解決的,便是這樣惹眼的異端!」
裴琢又問:「我不信,不收那些便做不了這個官了?」
裴相辯解:「我做事自有Ťű̂₁自己的道理!這錢我收了,又用來資助荔城那些細作。取之於國,用之於國,難道不好嗎?」
沉默了半晌。
裴相又厲聲指著裴琢的鼻子道:「這世上最沒有資格罵我的便是你,若沒有我的錢,你母親用什麼去打馬吊,你又拿什麼本事去做你的紈绔!」
裴琢被說得滿頭大汗。
他痛苦地發現,他爹說的都是真的,隻是這真相有些血淋淋的。
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裴相收走了我手裡的賬本。
我趁機問他:「這位小張大人在酒肆打死了人怎麼辦?」
裴相看了一眼小張大人。
小張大人站在一旁,低眉順眼,很是老實。
裴相問:「打死了什麼人?」
小張大人搶答:「是個妓子。」
裴相眉頭都未動一下,輕描淡寫:「不是大事,放他走吧。」
我和裴琢都不敢置信地望他。
裴相卻隻留下一個匆匆的背影。
「......」
小張大人嘻嘻直笑:「我早說過的,人命有貴賤。我打死那妓子不用賠命,裴公子你將我打成這樣,我也不與你計較啦。」
裴琢道心破碎,少年的薄肩垮下,似是失了所有力氣。
明明挨打的是小張大人,打了敗仗的卻像是裴琢。
我牽住了他衣袖。
裴琢眸光一顫,他瞧了瞧我,眼中似有水光。
這次換我擋在他前面:「小張大人,那你滾吧。你要記住,惡人自有天收,多行不義必自斃!」
小張大人笑得驚天動地:「恩師說得沒錯,你們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幼稚!大人的世界哪有這麼簡單!隻要我對恩師還有用,他就必會保我!」
說完,他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門。
而我與裴琢皆咬緊了牙關。
34
我帶著裴琢去見我爹。
我爹飯桌夾菜,將裴琢的碗堆得小山般高:
「回門自然要帶姑爺來!這才對嘛!
「快嘗嘗!你嶽母做得一手好菜,保管你吃了忘不掉啊。」
裴琢埋頭苦吃。
像個無甚情感的木偶人。
我爹指了指裴琢,擠眉弄眼地問我怎麼了。
我將找金銀珠寶和小張大人的事又給我爹說了。
我爹摸著腦袋笑笑:「裴老......裴大人其實說得沒錯,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簡單的好壞。」
裴琢眼神更黯淡,頭埋得更深了,簡直要栽進碗裡。
我揪著他後領,把人從碗裡提溜出來。
我爹又道:「你們要是實在氣不過,那便用裴大人的方式處理好了。」
嗯?這是何意?
我爹小小暗示了一番:「若是這小張大人對裴大人無用了,失去了庇護,還不是任由人捶貶。」
裴琢眼睛又亮了起來。
35
我們又去跟蹤那小張大人。
我們趴在他書房屋頂上偷聽房內說話,發現這人真是壞絕。
有同僚來訪。
裴琢指著人道:「此人雖品階不高,卻頗有靠山,他認了陛下身邊的秉筆太監做義父。」
小紈绔玩得開人脈廣,認人是最快的。
而對這位同僚,小張大人是極盡諂媚:「您喝茶!我來給你倒!」
小張大人公務還挺繁忙。
送走了秉筆太監的義子,又來了遞拜帖的書生。
書生衣帶補丁,卻不卑不亢:「晚生乃是小張大人同鄉,進京趕考特送來拜帖,還望小張大人提攜,今後必會報答。」
裴琢又認得了。
他指著那書生道:「這書生在北面一家酒肆撫琴,寫得一手好字,是個有才學的。」
書生帶著文章來,想找門路找些事情做。
小張大人卻頗為不耐煩。
他暗罵道:「又是哪家的窮酸親戚,還未到年關,就來打秋風了。」
他對書生是極盡侮辱,隻把面薄的書生說得悲憤欲哭。
「......」
小張大人真是個絕頂的壞人。
他對比自己厲害的,滿臉諂媚,跪得比誰都快。
而對不如自己的,則是耀武揚威,極盡侮辱。
裴琢憤恨:「這樣的人,卻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
我又想起了素娘。
那個「壞女子」,似乎被「更壞的」吃掉了。
36
小張大人忙完就寢去了。
我和裴琢翻身下來,翻找著他的書房。
很快我們發現了一個和金窖一樣的賬本。
翻開一看,滿目皆驚:「這小張大人果然學得你爹,貪得是一點不少啊!」
賬簿直接送給了裴相。
裴相看完果然震怒:「吃裡扒外的東西,誤我大事!」
若是別的倒也罷了。
可是這些日子邊關多事,處理摩訶族迫在眉睫,他連這筆錢都敢動!
裴相一紙文書,罷了小張大人的官職。
小張大人哭著求上門來:「恩師!饒了我吧恩師!是我這次做錯了,我下次不敢了!我是最懂您的啊,我還可以幫你做很多事!」
裴相閉門不見。
我和裴琢卻去見了。
小張大人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們,害得我落得如此境地!」
他情緒激奮。
又說自己這些年來不辭勞苦,為裴相排憂解難,是裴相的左膀右臂。
可我們隻是冷眼瞧他垂死掙扎。
小張大人譏諷道:「裴大公子,你與ťú₀你爹真不像。」
裴琢一愣,他第一次在小張大人面前沒有語塞,而是認真回道:
「正因為我忤逆他,所以我走出和他不同的路。
「我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我亦有自己的道。」
可是小張大人卻笑得更深了:
「裴大公子,你以為是賬本讓恩師厭棄我了?
「貪幾個子而已,影響不了大局!他也不會在乎!
「真正見到你了我才知道——
「讓他真正把我當作棄子的原因,是你。
「他在隨你的意。」
他悲涼地最後嘆了一句:
「左膀右臂怎麼也抵不過血脈相親。」
裴琢沒有再反駁他的話。
我們並不知道裴相所想。
但是卻覺得,小張大人確實才是最懂裴相的人。
「......」
而作為棄子的小張大人。
因為過往得罪的人太多,一朝失勢,也被其他人「吃掉」了。
他死在了最喜歡的妓館裡。
無人知道是誰做的,也無人為他討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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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竟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們這廂心思都在小張大人身上。
我爹聽了我們的話,竟然順藤摸瓜,將藏寶地和賬本都找了出來。
我匆匆趕回家。
我爹大喜:「嬌嬌啊,這下好了!你爹拿了那老賊的小辮子,他要受制於我啦!讓你和那小紈绔和離好不好?」
我是有些氣惱的。
我和裴琢這些日子都在家裡吃飯,什麼都未曾瞞他,可他竟然背刺我們!
他當面叫人「姑爺」,背地就喊人「小紈绔」啊。
到底是誰口蜜腹劍、借刀殺人啊。
我憤恨道:「爹啊,你是不是利用我啊!前幾日你還說很滿意裴琢的嘛,現在就說他壞話啊!」
我爹摸了摸鼻子,顧左右而言他:「你娘今天煲湯啊,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我將他拽了回來,用眼睛狠狠瞪著他。
我爹尬笑兩聲,隨即振振有詞地暴露真實想法:「我怎麼會喜歡那小紈绔嘛!就算他沒有傳聞裡那麼討人厭,但是他是裴老賊的兒子啊!我不揍他就不錯了!」
他和裴相是朝堂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