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轉頭問裴夫人:「娘你來這裡做什麼?」
裴夫人摸走兩塊金餅:「打馬吊輸了錢,我來取點!」
裴琢剛松弛下的眉頭,再次狠狠皺起:「你用這裡的錢打馬吊?!」
25
我和裴琢回了府邸。
裴琢跑去質問裴相:「金窖裡的錢哪裡來的?」
裴相面無表情:「讓你們祠堂抄書,你又去做什麼了?」
我撓了撓臉,沒敢接話,垂頭站在一邊。
裴琢咬牙憤恨。
裴相突然暴躁:「你為什麼從來不聽我的話!我是你爹,我會害了你嗎!你為什麼總是自作主張!」
裴琢也突然爆發:「因為你從來什麼都不跟我說!你總是自以為是!」
七歲打架那事還有後文。
若說裴琢是個小紈绔,那友人兒子就是個小霸王。
彼時裴相還隻是個七品小官。
友人品級雖不高,卻是攝政王面前的紅人。
裴相當著小霸王的面教訓小裴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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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大人什麼身份,連陛下身邊人都要給三分薄面。
「你怎麼敢跟馮公子打架!
「你問問在場的除了你,又有誰敢跟他打架!」
裴相又主動去給小霸王道歉:
「還請馮公子不要給我拿不成器的兒子計較。
「您身份尊貴,宴席上的其他孩子都不敢得罪你。
「隻有他沒有眼力見,做了這等錯事,我定會狠狠罰他。」
小裴琢氣壞了,覺得他爹窩囊。
可馮小霸王卻把這話聽進去了。
後來他又揍了宴席上的另一位小公子,這下可惹了禍了。
那公子是太後親弟弟的兒子。
這事情捅大了,太後給攝政王告了狀,這位紅極一時的馮大人也就此終結了仕途。
裴琢當時年紀小,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隻是後來午夜夢回,越想越覺得冷汗涔涔。
他爹那時是故意的嗎?
「......」
裴琢想起過往更是憤恨。
氣他爹當他是個傻子,整日將他蒙在鼓裡。
裴相也氣得渾身顫抖,抬手又甩了他一巴掌:「我自以為是?我是你爹,我做事情需要同你解釋嗎!」
裴琢毫不相讓:「為什麼不解釋!我是你兒子!你做的事情,行將踏錯就要株連九族!你總說為我好、為我好!可我已經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裴相那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須臾間,那如鶴挺立的背脊佝偻了,像是被吸幹了精神。
裴相泄氣般坐了下來:「是,你長大了。你早就不聽我話了......而我也老了。」
裴琢薄唇輕顫。
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26
我轉頭就跟我爹蛐蛐裴相。
我爹聽完馮小霸王那事,破口大罵:
「借刀殺人、口蜜腹劍!是裴老賊的行事風格!」
至於荔城和摩訶族,我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告訴我爹了。
姜畢竟是老的辣。
我爹抽絲剝繭,很快發現問題:
「我那天真的小ẗṻ₃女婿,跟裴老賊吵了個屁架啊!
「你們又被他糊弄啦!光想做他兒子委屈啦!
「所以那金窖裡的錢到底哪來的?
「你們啊,有這笨腦子才真該委屈!」
我垂頭羞赧,好像是哦,我們怎麼忘了這一茬?
可是等我們再去金窖,才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
裴琢用頭撞樹:「我就知道!那老頭心眼最多,被我們發現了,怎麼可能不把東西運走!不行,這事我必須查到底!」
27
我和裴琢先去找了裴夫人。
不過裴夫人裝傻充愣,說不知道什麼金窖。
更沒有什麼金銀珠寶。
裴琢氣惱,拂袖而去:「你每次都幫他!」
他一肚子怨氣。
偷了我的鞭子,在院子裡舞得颯颯生風。
我坐在旁邊,託腮思忖,倏地眼中一亮:「我知道了!」
他收了鞭子,粗聲粗氣地問:「知道什麼了?」
裴夫人不願說我們沒辦法。
但是還有一個人啊!
「小張大人!」
「......」
小張大人還在煙雨樓。
他面色猙獰,撸起袖子,對著素娘揮舞著拳頭:「下賤坯子!竟敢幫著裴琢騙我!我弄不死他,我還弄不死你嗎!」
素娘一開始還在拼命求饒。
過了一會兒開始扯著嗓子大喊救命。
當隔著窗紗,看到門口打手一動不動,素娘哪還有不明白的?
她慘然一笑,旋即潑辣罵出聲來:
「褲襠一樣軟的慫蛋!
「不敢找裴公子算賬,就知道找老娘晦氣!
「造孽玩意兒,口裡流膿、腳底生瘡、遲早草席一裹滾進亂葬崗!」
小張大人打一拳,她就罵一句。
聲音卻是逐漸弱了下去。
她蜷縮著身子,還在咒罵:「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小張大人打累了,停下來粗喘口氣。
他用力太狠,掌指關節處蹭破了皮,疼意絲絲傳來。
他罵道:「總有一日怎麼了!你個爛泥裡的髒貨,還能報復我不成?」
覺得不解氣,他又對著素娘啐了一口濃痰:「那裴琢不過是比我會投胎!不然又算個什麼東西!」
想到此人,小張大人又不由憤恨。
金窖被發現,裴相將他臭罵了一頓,還奪了他送貨的差事。
送貨可是個肥差。
縱然金窖有賬目核算,但是小張大人自有妙計。
比如上回那胡人來,裴相允諾了那胡人「十塊金餅」和其他寶物若幹。
金窖裡的疤臉僕從把賬目算清楚了。
胡人駕著馬車將東西運出城外。
到了夜間,小張大人再去郊外找人,拿到之前胡人允諾的「兩塊金餅」的好處。
小張大人也取之有道:「字畫不收、珍寶不收、隻收最不起眼的金餅銀錠,這樣查不著出處。」
他也是個寒門出身。
跟著裴相幹了兩年,是商鋪田宅都有了。
窮人乍富,最是貪婪。
可裴大公子這一出,直接就斷了他的營生,結下了梁子來。
「......」
小張大人越想越氣,又踹了素娘兩腳:
「下賤胚子!我讓你幫他!你個泥裡滾的賤命,還想勾搭他飛上枝頭不成!」
素娘已經是出氣多於進氣。
被這腳踢得又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28
裴琢打聽到小張大人在煙雨樓。
趁著夜色,他帶著我爬牆出門。
我坐在牆頭,小腿肚都在打抖:「那我跳了?」
裴琢快瘋了:「小毒婦你都問了多少遍了!你到底跳不跳,不跳我自己走了!」
我一咬牙,閉眼跳了下來,撲通一聲將裴琢砸倒。
我坐在他身上憤怒:「說好的用手穩穩接著我呢?你又吹牛!」
裴琢仰面栽倒,捂著飆血的鼻子:「你看不見我站在哪裡嗎!你往幾丈外跳,我願意飛身接住你,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我用手帕幫他堵住鼻子。
裴琢譏諷:「不是說你挺有能耐,怎麼翻牆都不會啊?」
我惱怒地踹他:「就你能耐大!」
裴琢恬不知恥地承認:「那是!我可是人稱京城萬事通,沒我不知道的好玩地方,也沒我找不到的人。」
我撇過臉去不理他了。
該說不說,小張大人今夜在煙雨樓還真是他的消息。
29
到了煙雨樓自然是先找素娘。
總不能一間間問小張大人在哪兒玩。
可是小廝卻說:「素娘起不來了。」
起不來了是什麼意思?太困了?
小廝收了銀錢,左右張望兩眼,壓低聲音道:「素娘得罪了小張大人,被打得快死了。」
我與裴琢悚然一驚。
小廝領著我們去見素娘。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看到她的一瞬間,我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她見到我們,神色有些復雜,說不清是恨還是怨。
她眼中神色逐漸黯淡。
如同一朵搖曳盛開的花兒在枯萎凋零。
素娘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旁邊的小姐妹眼有不忍,話卻涼薄:「人各有命,素娘得了裴公子的賞銀,本可以贖身過好日子去了,卻沒有命花。」
她因裴琢的賞銀而有了贖身的機會。
卻也因裴琢的賞銀成了這般模樣。
素娘終是咽了氣。
我腦袋嗡嗡地發蒙:「為什麼會這樣?」
素娘是我見過「最壞」的女子模樣了。
我爹不是說,學壞可以保護自己,讓旁人不敢隨意欺辱嗎。
可這樣的「壞女子」,怎麼就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我不明白。
旁邊裴琢的神色愈發冰冷,他朝外走去。
30
裴琢一腳踹開小張大人的房門。
床上女子抱著被褥驚叫,小張大人也坐起身來震怒:「是誰!」
裴琢大步邁入,怒不可遏地回道:「是你爹!!!」
小張大人看清他臉,又驚又怒。
他脫了外衣,卻還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小張大人口齒清晰地辯駁:「裴大少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從這裡出去,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端坐在床上。
旁邊還坐著一個驚慌失措的妓女。
可他的神情肅然,卻如同是在講學辯論的學堂。
「......」
裴琢舉起的拳猶豫了。
他知道小張大人是他爹的左膀右臂。
裴相多次在他面前提起過這個人:
「人家寒門出身,卻寫得一手好文章,做起事來也得體。
「你再瞧瞧你!
「你要是有張生一半好,我便也知足了!」
小張大人的名字,他聽了很多年。
可他不能理解,他父親得意門生,私下就是這副德行嗎?
裴琢冷聲問:「素娘是你打的?」
小張大人披上裡衣:「一個泥裡打滾的賤命,也值得你為她出頭?裴公子,我為恩公做事多年,還是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的好。」
裴琢譏笑:「一條人命,在你眼裡是小事?」
小張大人掀開被子走下來:「人命也是有貴賤的。你瞧你裴大公子的命,是不是就比別人的好?我進士及第,官拜少卿,你不過一個紈绔公子。可我見到你,一樣要低頭。」
他文章寫得好,辯駁起來也頭頭是道。
裴琢一時啞然。
我在此刻闖入,拔高了聲音道:「這便是你害人的緣由?」
小張大人定睛看我半晌,頓悟:「你是那日的舞姬!」
裴琢擋在我面前。
他背著身牽住我的手:「不是舞姬,她是我的妻子。」
我反握住裴琢,輕拍兩下,想讓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小張大人不笨,立馬明白那日我們聯手耍了他。
他冷哼一聲:「裴大公子,要玩兒去別處玩兒,我沒空陪你們小孩子玩過家家。」
裴琢低聲道自己不是來玩的。
卻又語塞,不知道怎麼反駁他方才那歪理。
我搶話問道:「小張大人,你打死素娘就這麼算了嗎?」
小張大人:「不然呢!哪有朝堂命官給妓女賠命的道理?我給她些銀錢安葬便是了!」
我又問:「小張大人,你說人命有貴賤是不是?」
小張大人:「是。」
我指著裴琢再問:「那我夫君的命比你的貴重是不是?」
小張大人:「是。」
我笑笑:「那我夫君打死你,是不是也不用賠命?」
小張大人:「......」
我一拍掌,似笑非笑:「那我現在給你安葬費,然後讓我夫君打死你好不好?」
小張大人怒極,大聲喊人。
打手們蜂擁而入。
領頭人暴喝道:「竟敢在這裡鬧事!知道這是誰家酒肆嗎!」
裴琢抬眸問是誰。
領頭人報出了一個名字,我沒聽過,但是裴琢顯然聽過。
他譏笑兩聲:「又是我爹的門生。」
領頭人詫異,忙問他的姓名。
裴琢邪邪一笑,一如那傳聞中的紈绔:
「我之前總不願借他的名聲唬人。
「但既然你們都借,我也不客氣了——
他雙眼暴怒,自報家門:
「我就是你們口中裴相的親生兒子——
「今日在這裡,我就要打死這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