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結論——
小張大人是裴相的得意門生。
或許他有些蠅營狗苟的本事。
可他心術不正,還是個色中餓鬼,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裴琢反問:「你不過見他一面,就知道他是好還是壞了?」
我支吾無言。
裴琢輕聲道:「我爹倒是很喜歡他,說他通曉音律,又寫得一手好文章。起碼在我爹心裡,我不如他。」
不知怎麼地,我聽出了幾分心酸。
我想起裴相對他的嚴苛,又開始為他憤憤不平。
我心中又不由痛罵那裴老賊不僅壞,而且瞎!
「......」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直到素娘喊道:「裴公子,你們可以出來了。」
19
裴琢用一大錠金子感謝了素娘。
素娘笑得是風情萬種:「裴公子下回再來啊~」
Advertisement
從煙雨樓出來天還黑沉。
我坐在街邊餛飩攤打了個盹,很快就被裴琢叫醒:「那胡人和小張大人出來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此刻天已經蒙蒙亮了。
可看到裴琢眼底發紅的血絲,我不由一愣:「小潑皮,你一夜未合眼嗎?」
裴琢避開我的眼睛:「走吧,先去瞧瞧他們要做什麼壞事!」
那胡人從酒肆裡牽出來幾輛馬車。
扮成了商隊模樣。
我問裴琢:「要查下馬車上的東西嗎?」
裴琢搖搖頭:「車廂聽起來晃晃蕩蕩的,不像有什麼重物。」
那馬車蕩悠悠地走到了西市處。
車夫一揚鞭,馬車突然就疾馳了起來,隻留下我和裴琢看著揚起的塵土發呆。
我問:「為什麼我們不牽馬?」
裴琢:「......之前都是走著的,誰知道突然能跑起來啊!」
我倆大眼瞪小眼。
互相暗罵了幾聲「笨蛋」。
氣悶半晌,隻得轉頭去買了頭骡子。
隻是買完出來,早就不見了車隊的蹤跡。
20
我坐在骡子上問他咋辦。
裴琢牽著骡子走了一段,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這小潑皮之前總是夜不歸宿。
京城裡那麼多好玩的,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他指著旁邊一家酒肆又道:「我有段時間沉迷鬥蛐蛐,玩一晚上,再趕在我爹起床前趕回去......」
他說這個點賣燒餅的應該已經出攤了。
前面拐角處的包子鋪也開門了。
再不濟就問晨起遛鳥的公孫獨眼,他定能瞧見了。
我陰陽怪氣地誇他:「裴公子你真有辦法~」
裴大公子傲嬌地「嗯哼」一聲作為回應。
好歹苦大仇深半天的臉破功了。
氣氛一緩,他也沒那麼緊繃了。
21
我倆一路打聽。
終於又找到了胡人和馬車的蹤跡。
隻是不巧,馬車又一騎絕塵地跑了。
裴琢眼尖:「馬車填滿了!他們不是送貨,而是運貨!」
我指著馬車後面的那座老宅:「這是什麼地方?」
我和裴琢溜了進去。
老宅門口懸著兩盞白色燈籠,房檐下布滿蜘蛛網,窗戶紙破了洞風吹如鬼叫。
裴琢推開一扇門:「那胡人剛是從這間屋子出來的。」
這屋裡果然別有洞天。
下面有個地窖,我們跳進去往裡走,裡頭又深又黑。
我有些害怕地拽住裴琢的衣袖:「你慢些!」
裴琢暗罵了一句「麻煩」,卻還是牽住了我的手:「跟緊些,走丟了我可沒空找你。」
我攥緊了他的手。
裴琢腳步一頓,旋即走得更快了。
前頭傳來說話聲,裴琢拉著我慌忙躲避。
那小張大人帶著僕從朝外走:「數目都點清楚了嗎,要是少了,你我都要掉腦袋!」
僕從連連稱是,將鑰匙恭敬呈給小張大人。
等到他們走遠了,裴琢又帶著我繼續往裡走。
走不多時,我們竟然看到了幾口棺材,我嚇得渾身發顫:「這這這莫不是你爹的殺人埋屍地!」
方才他們說的數目,搞不好就是什麼人頭!
我害怕得直搓手:「勿怪勿怪,見棺發財!」
可裴琢卻不怕。
他急於尋找一個答案,於是走在幾個棺材中間,然後伸手推開了其中一個。
剎時我們被金光閃瞎了眼睛:
「裡面全是金銀珠寶!!!」
我們這才明了,這哪裡是什麼埋屍地,這是裴相的藏寶地啊!可是這麼多錢,還說不是壞蛋?
他有些呆愣地癱坐在地:
「難不成我爹真的......」
外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是門被合上的聲音。
糟了!
我倆嚇得連忙往上跑。
可門推不動,我們被關在這金窖裡了。
22
地窖其他地方都很黑。
唯有棺材上方有幾縷光,將這金銀珠寶照得閃瞎眼。
我很是感慨:「你爹這得貪了多少啊?」
裴琢雙手捂臉,看上去神情有些崩潰,就像是信仰坍塌了。
我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小潑皮,你沒事吧?」
他卻突然爆發,號啕大哭了起來: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欺騙我!」
他喊得歇斯底裡,眼裡的紅血絲更猙獰了。
「......」
裴相對裴琢一向嚴厲。
書沒背好,便是一頓毒打。
我訝異:「那你還學成那個樣子!」
裴琢冷哼一聲:「他越是打我,我越是不想學,所以把挨打的本事練出來了。」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京中有名的紈绔,裴相的好逆子!
他學功夫的初衷也是為了扛打。
所以學富五車的裴相,有了個身手不錯的兒子。
裴琢還是憤懑:「分明是他打人打得毫無道理,所以我不願意聽他的。」
追根溯源,還得說起七歲那年他和裴相友人家的孩子打架。
裴相當時上來便是一頓胖揍。
小裴琢委屈:「是他先動手的,我不過是反擊!」
友人家的孩子確實霸道。
後來一問旁人,也確實是他先動手的。
可是裴相還是罵小裴琢:「他揍了你,你就要揍他?是不是非要打到缺胳膊斷腿了,這事才能解決啊!」
小裴琢覺得他不可理喻:「他揍了我,難不成我要忍著嗎!」
裴相還真叫他忍。
裴琢的叛逆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
我也覺得裴相不可理喻:「我爹就不這樣!他跟我說過,誰欺負了我,就一定要欺負回去,不然會憋屈死的。」
裴琢深深點頭:「你那是個好爹,我家這個太壞了。」
一說到壞,裴琢又情緒低落下來。
他悶悶道:「我爹想我學文做官,可我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這輩子也學不成他那樣。我其實挺嫉妒小張大人的,因為我連他也比不上。」
在他心裡,裴相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嫉恨裴相鐵面無私。
可也仰慕裴相能一介布衣走到如今地位。
可現下告訴他裴相是個大壞人,他自然覺得道心破碎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勸慰:
「要不你這爹別要了,你認我爹做爹吧。」
裴琢噎住:「這還能選?」
23
這一路奔波勞累,昨夜又沒休息好。
很快我們就在金窖睡著了。
睡夢中我聽到一陣「淅瀝瀝」的流水聲。
我以為下雨了,迷迷糊糊睜開眼,沒有看到熟悉的床榻和屋子,我有些愣神。
很快我又發現眼前光很昏暗。
我恍然想起來:我們還在金窖裡。
金窖裡怎麼會有水聲呢?
我循著聲音朝著那方向望去,隻見在幾丈之外的黑漆漆的角落裡,佝偻站著一個黑色人影。
金窖實在是太黑了。
我第一念頭是自己眼花了,於是又揉了揉眼睛。
可再睜眼那黑影還在,在金窖裡無風自晃,我有些僵住了,冷汗不住往外冒,我推搡裴琢小聲喊「醒醒」,裴琢撓了撓臉還在酣睡,那角落的黑影卻倏然猛顫了一下。
水流聲頓住。
我捂住嘴巴,拼命地推搡裴琢。
裴琢滿臉起床氣:「又怎麼啦小祖宗!」
我已經驚恐地說不出話來了。
我指了指他的身後。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黑影走到了棺材旁邊,棺材裡珠寶半露的金光將他的臉照亮。
黑影撩開臉上的長發,渾濁發灰的眼睛微微眯起,滿是疤痕的可怖臉上掙出一個獰笑。
我和裴琢抱作一團大喊:「鬼啊!!!」
可那鬼動作一頓,撓了撓頭似在疑惑,又退了出去。
屋外響了一陣兒。
再次推開門,出現了一個我們都沒想到的人。
裴琢驚懼到聲音變調:「娘?!」
24
燈燭照亮了金窖。
點燈的僕從滿臉疤痕,披頭散發,正是剛才的鬼影。
我和裴琢指著他手都哆嗦。
「鬼影」有些不好意思撓頭:「少爺少夫人,我是這裡的守夜人。方才起夜撒尿嚇到你們了,真是抱歉。」
裴夫人在藤椅上大剌剌坐下:「你倆來這裡做什麼?」
我倆這才明白沒什麼鬼。
那僕從也不過是個長得可怖的人罷了。
裴琢痛心疾首:「娘,這些事你都知道嗎?」
裴夫人一愣,不知他為何說出這話來。
我將這一路見聞說與裴夫人聽。
裴夫人聽完,捂著肚子狂笑:「你爹通敵叛國?哈哈哈!」
那模樣和我第一次見的裴琢如出一轍。
我和裴琢滿臉迷茫,隻得聽裴夫人說出事情真相。
「......」
裴相與夫人是青梅竹馬。
三十多年前,他們生活在邊疆一個村莊裡。
村莊原本平靜,可突然有一群外族人發現了這裡,他們開始侵擾掠奪村莊。
當時駐邊的將領是個有血性的,舉起刀槍就開幹:「把這些蠻夷都給我趕出去!」
他們把外族趕跑了,還殺了對方一個首領。
臨走前外族放下狠話:「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可再來的,就不是幾匹馬幾個外族了,而是外族兵。
將士們打了敗仗,外族兵還血洗了村莊。
隻有裴相裴夫人幾個小孩子跑了出來。
裴相後來考了功名做了官。
他要整治那些外族,卻不想用武力。
裴相狠狠道:「武夫們拿著刀槍揮舞解決得了什麼問題?最後吃苦頭的還是百姓!我要他們國貧民弱,無再戰之力。」
我朝使臣檀兒是個厲害的。
每次她出使,裴相就塞進去幾個細作。
細作們探聽消息,在君臣間挑撥離間。
那滅村的外族,就是這樣被弄得分崩離析,他們自己內鬥,如今正是國貧民弱,再無暇他顧。
「......」
滅村的外族沒了,裴相卻沒有停手。
裴夫人看向那疤臉僕從:「他們也是細作。」
幾年前,有個名叫荔城的小國被摩訶族滅了國。
荔城夾在我朝與那幾個外族之間。
群狼環繞,被滅國似乎是注定的事。
荔城人都成了摩訶族俘虜,在臉上被燙上了「奴」的印記。
我和裴琢一驚:「煙雨樓的那些舞姬!」Ţù₋
疤臉僕從點點頭:「那都是我的族人,是裴相幫了我們。」
裴相資助他們錢帛。
讓他們在摩訶族作亂復仇。
作為回報,他們也幫裴相探聽消息。
疤臉僕從嘆氣:「裴相是個好人。我們都是身份暴露的細作,本來難逃一死,是他救了我們。」
他們不能再做細作了。
於是便被安排來了這裡,剜去臉上「奴」字,在這裡安身。
那位小張大人,就是幫他們動手剜疤、幫他們找活計的人。
裴ẗųₕ夫人道:「這些都是陛下默許的,所以那日在朝堂,陛下才會駁了謝將軍請戰的諫言。」
竟是如此!
我聽得是一愣又一愣。
而裴琢緊皺的眉頭也總算松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