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句話哽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我不想離開他。
除了沒用的妥協,我毫無辦法。
宿野沒錯,是我貪心,妄想他也愛我。
浪子就是浪子,永遠遊刃有餘地混跡在風月場裡,又怎麼可能回頭。
我不是那個例外。
焰火燃盡,夜幕再次陷入沉寂。
身後的人似乎還在調情。
心口最後一絲殘存的疼痛消散,我回過神,從另一側悄然離開。
9
宿氏太子爺另覓新歡的消息,很快在圈子裡傳開。
很多馬上敲定的一線代言資源,被公司拿走給了顧梵。
同時,微博上突然出現大量踩我的通稿——
當紅小花豔壓某女星/二字女星疑被金主拋棄,狀態不佳。
配圖是顧梵的精修和我的生圖。
「豔壓什麼,咱們生圖也吊打她啊,還好網友眼睛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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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咖位能接這些代言?要不是宿——」
程程氣得夠嗆。
慷慨激昂說到一半,突然緊急剎住,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
「沒事,公司怎麼安排怎麼來。」
我瀏覽了一會兒,關掉手機屏幕。
這個圈子就是這樣。
沒有靠山和背景,多的是人要踩你上位。
宿野很舍得砸錢給顧梵做營銷堆人氣。
不久後,顧梵在一眾小花裡高票勝出,拿到了百花的最佳新人獎項。
我出席了百花典禮,結束後,我和程程回化妝間。
不寬的後臺通道,顧梵迎面而來。
她一身最新款高定禮服,妝容精致,白皙的頸上佩戴著一條價值不菲的祖母綠寶石項鏈,身後跟著七八個助理。
看到我,顧梵停下腳步,不避不讓。
金主的新歡和舊愛,狹路相逢。
不少人的視線在我和她身上來回穿梭,儼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不想浪費時間,側身示意她先過去。
顧梵還是不動。
這裡沒有鏡頭,她直視著我。
眉梢微揚,眼角漫起一層得意。
「晚姐,我裙子大,你再往那邊讓一讓吧。」
10
懶得理會她的挑釁。
她不走我走。
我徑直從她鋪滿半個通道的裙角上踩過去。
氣惱的驚呼聲從背後響起。
程程覺得解氣,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我眨眨眼,調皮地揮了揮小拳頭。
唇邊綻開的弧度,在回到化妝間,看到宿野時戛然而止。
他插兜靠在化妝桌前,垂著眼,周身縈繞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冷鬱和煩躁。
聽到開門聲,宿野抬起頭。
薄唇緊繃,就這麼一瞬不瞬看著我。
我不知道宿野是什麼意思。
走錯房間了?
或者看到了我和顧梵剛剛的不愉快,過來替她出頭?
「宿總。」我禮貌頷首。
對上我平靜到近乎疏離的眼神,宿野眼底的煩躁越來越濃。
他擰眉:「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我沉默。
氣壓更低。
「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擰。」
宿野黑了臉,長腿幾步跨過來,扯住我的手臂。
頓了頓,又放軟了語氣。
「你要是後悔了,我可以當那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一怔。
說不驚訝是假的,我沒想到他這麼驕矜涼薄的一個人,竟然會纡尊降貴,再給我一次回到他身邊的機會。
「不後悔,永遠都不會。」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牽扯。
「好,很好。」
宿野怒極反笑,漆黑的眼翻滾著冷戾。
「多的是人比你識趣。」
「我能捧你上去,就能讓你再下來。」
他松開我,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11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司給我接了一個新劇本,叫《鳳鳴》。
顧梵是女主角,飾演聰慧隱忍的世家嫡女。
我則是千方百計要害她的惡毒庶妹。
這部劇是宿野點名選人。
他故意的,我拒絕不了。
片場裡,宿野親自送顧梵過來,助理化妝師帶了一大堆人,趾高氣昂地從我身邊走過。
宿野還給她安排了一輛頂配房車,作為化妝間和休息間。
而我的位置,則是攝像棚內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程程怒氣衝衝:
「晚姐,他們太欺負人了!讓你給顧梵當陪襯不說,連個跟著進組的人都沒有。」
「還有那個休息區,別是雜物間吧,下腳的空都沒有!」
幼稚。
我搖頭,示意程程小點聲。
「公司安排的,咱們拍好戲就行。再說了,又不是非要去那休息。」
正式開拍的第一場戲,是庶妹使計陷害嫡姐不成,反而從馬車上摔下來跌入泥漿的戲份。
這場戲比較麻煩,需要盡量一次過。
等我從髒汙的泥水裡爬起來的時候,導演滿意喊了卡。
顧梵卻不滿意了,跑到宿野面前撒嬌。
「你看這個鏡頭,把我的臉都拍糊了,我想重新再拍一次,好不好嘛?」
宿野掀起眼皮,睨了一眼滿身狼狽的我。
「好,再拍一次吧。」
12
一次,兩次......
顧梵像是故意的,要麼說打光不好,要麼就是鏡頭太晃。
這場戲拍了將近十次。
程程已經紅了眼眶。
我語氣淡淡:「沒事,換衣服接著拍。」
重新換上幹淨的衣服,我又一次從馬車上摔下來滾進泥水裡,小腿處突然傳來一陣錐心的刺痛。
泥水裡的尖銳石塊劃傷了我的腿。
我咬著牙爬起來。
又重拍了兩次,顧梵終於滿意了。
等聽到那一聲過,我松了一口氣,小腿疼得厲害,一個踉跄半跪在地上。
程程趕緊把我扶到角落的凳子上坐著,卷起褲腳。
豁開的一長道傷口已經不流血了,被髒水泡得發白。
程程怕我傷口發炎感染,想帶我去醫院。
導演不允許,還催促我們快點換衣服做妝發,去和顧梵搭下一場戲。
「先拍戲。」
頭有點暈,我抿了抿蒼白的唇,示意程程給我簡單上藥包扎就行。
包了一半,宿野來了。
看著我被繃帶纏起來的小腿,他臉色很不好。
「嚴不嚴重,給我看看。」
「別碰我。」忍著痛意,我撥開他的手。
宿野僵住。
半晌,緩緩直起半彎的腰,目光冰冷如薄刃。
「不知好歹。」
「既然這樣的話,那你就什麼都別拍了。」
13
我被《鳳鳴》劇組換掉了。
在宿野看來,他破天荒地放低姿態,我竟然還不識趣。
惹怒他的後果,就是我沒戲可拍了。
當晚,很多在談的劇本撤回,有導演隱晦地表示,不敢用我。
很多對家趁機發布我的黑通稿。
其中熱度最高的一條,說得有板有眼。
某溫姓女星拍戲耍大牌,受了點小傷就故意為難女主角,NG 十多條,拖延劇組進度,最終角色被導演換掉。
同一時間,顧梵發了一條微博——
【忍忍就過去了,大家不用擔心我~】
暗戳戳表明確有此事。
水軍和不明真相的路人一擁而上,在我的微博下邊瘋狂辱罵。
公司晾著不處理,輿論發酵的迅速,愈演愈烈。
粉絲的澄清淹沒在惡潮裡,微弱渺小。
程程急得直哭。
我關掉手機,不理會網上的謾罵,窩在公寓裡看手裡唯一一個劇本。
唐玉凝導演是我的貴人。
她偶然刷到我參演的小網劇,驚豔於我秾豔的長相。
讓我一個毫無背景的新人,出演電影《潮生》的女主角。
電影播出,拿下歷年文藝片的最高票房。
我因此迅速走紅吸粉,斬獲當年金獅的最佳新人獎。
不久後,她又發了劇本《滬城舊夢》給我看。
講的是民國時期,烽火亂世裡,一段破碎又悽美的愛情。
我很喜歡,但那時我已經和宿野在一起了。
他不許我接有感情戲的片子。
不能合作,唐導深感遺憾。
她不願意再找別人,《滬城舊夢》便一直擱置著。
我和宿野剛分開,唐導就聯系我籤了合同。
這是我現在唯一一部能拍的電影,大概也是最後一部。
我不在乎宿野怎麼打壓我。
拍完《滬城舊夢》,我打算退出娛樂圈。
微博上依舊掛著我的黑熱搜,《滬城舊夢》官博官宣了我是女主角。
男主角是影帝裴斯序。
鮮少發博的他轉發了那條官宣。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合作,五年前,我們搭檔了《潮生》。
程程興奮地打電話告訴我,我和裴斯序的二搭,炸出了當年一大批 CP 粉。
CP 粉的戰鬥力強悍,瘋狂輸出,黑我的貼子都暫時被刷下去了。
我和裴斯序的名字掛在一起,出現在熱搜上。
14
宿野就是在這天深夜,敲響了公寓的門。
黑色的大衣裹挾著晚間的潮霧,宿野抵著門,薄唇抿起,嗓音沙啞得厲害。
帶著醉意的黑眸,沒了往日的風度、優雅,陰沉沉一片。
「不許拍。」
「違約費我補上,讓導演換人。」
又是這句話。
「憑什麼?」胸口竄起一團火,我嗆聲。
對上我厭煩的視線,宿野下頷線緊繃,眼底驟然聚起猩紅。
「憑你是我的!」
「我他媽受不了你跟別的男人拍戲!」
隱忍的情緒似乎到了極點。
他進來,砰地一聲關上門。
不顧我的掙扎反抗,捏住我的下巴。
炙熱的吻鋪天蓋地落下來。
我用力咬下去,血腥味很快在口腔裡蔓延。
他還是不松開。
唇齒間的力度,兇狠又急迫。
直到淚水打湿我整張臉,順著下巴砸在他的手指上,宿野才停住。
「對不起,我錯了。」
「我不該先提出要跟你斷,折了你的臉面,我道歉。」
「宿野,你行行好。」
「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我淚流滿面,求他。
宿野身形一僵,渾身的戾氣轟然潰散。
空氣變得更加壓抑。
他退開,靜靜看著我,有些艱難地開口。
「你覺得我不放過你,是因為被你折了顏面,你是這樣認為的?」
「是。」
良久的沉默後。
「溫晚,你還愛我嗎?」
「愛或是不愛,重要嗎?」
糾糾纏纏,我疲倦極了。
宿野的嘴唇被我咬破了個口子,還在往外滲血。
他勾了勾唇,卻不像在笑。
「重要。」
「因為,我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一件事。」
「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15
身上總是沾著陌生的女士香水味,浪到大半夜才回家的他。
從來沒耐心哄我,等我主動服軟的他。
分手後另覓新歡,刻意打壓,讓我陷入孤立無援處境的他。
說愛我。
我跟了他五年,沒等來這一句話。
甩了他之後,他卻像吃錯藥一樣,跑來說愛。
巨大的悲涼在心中反復翻滾攪動,我突然覺得很諷刺很惡心。
「回答我。」宿野固執地要聽答案。
「不愛。」
我仰起頭,眼睫濡湿,迎著他希冀的目光,冷冷回復。
那場焰火,燃盡了我對他殘留的所有愛意。
現在我隻想跟他好聚好散,互不打擾。
宿野僵在那裡,臉色有些蒼白。
他的視線緊緊攫住我的臉,似乎是想從中找出丁點不自然的神色,來證明我說了謊。
他失望了。
自始至終,我眼神淡漠,唇畔弧度冷峭,對他的排斥和厭惡,顯露得清清楚楚。
室內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響。
宿野像是突然喘不過氣來,呼吸逐漸急促。
「你真的要離開我?」
「沒有誰離不開誰,我們好聚好散吧。」
他的愛,我消受不起。
「沒有誰離不開誰……」
宿野闔了闔眼,喃喃重復。
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絲輕顫。
「你說得對。」
他抬手拭掉唇上的血珠,轉身打開門走了。
16
第二天,黑我的通稿被刪了個幹淨。
有不少圈內人站出來,說我是她合作過最敬業好脾氣的藝人,網上那些都是謠言。
還有一位自稱是顧梵身邊的工作人員匿名發帖,說顧梵才是那個甩大牌的人。
她放出了一段視頻,顧梵幾次要求重拍我跳馬車滾泥水那段戲被錄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輿論逆轉,被罵的人變成了顧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