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想上前去抱抱他,透明的手卻穿過他的肩頭。
他看不見我,我也碰不到他。
我那揪了一下的心髒,忽然就變得空落落的。
7
第二天,謝之行收斂了屍骨,把我們埋在了院子裡的桑葚樹下。
桑葚樹都被燒成了枯枝,烏黑橫斜。
他回到京城時已經恢復成了那個溫潤如玉的郎君,假裝沒有去過那個小山村,假裝認下了自己夫人被流寇追趕到街口的解釋,假裝不知道街頭那個橫死的女子另有其人。
替那個女子下葬,在府裡大張旗鼓地辦白事,然後流露出妻子不光彩死去應有的悲傷,冷漠,和嫌惡。
京城外一個小山村被流寇屠村的事極少有人提起,總歸死的不過是一群無關緊要的庶民,隻有一個邊緣小官在負責調查,進展極慢。
直到臨安郡主聽聞了此事,義憤填膺,拿起紅纓槍跑去向聖上請纓,說想去為死去的無辜百姓討個公道。
聖上非常驕傲自己的小外甥女如此有正義心,破格允了她的要求,還給她派了好幾個厲害的武官官帶兵隨她一起去。
朝堂官兵滅一個小土匪隊伍本就是簡簡單單的事,況且那群人還專門往郡主紅纓槍底下撞。郡主斬獲了流寇頭領的首級,帶著人馬回京,一路上朝臣百姓們紛紛贊揚。
說臨安郡主就是和那些尋常的閨閣女子不一樣,英姿颯爽,不虧為盛京第一美人。
郡主收獲了美名,還得了一大堆的嘉賞,第一反應是朝文管隊列裡的謝之行看去,如願看到了心上人欣賞和興味的目光,越發得意洋洋。
下了朝,她還特意找到謝之行,「謝郎,我剿滅了流匪,也算變相為你那個夫人報了仇,你不該好好感謝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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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謝之行請她去酒樓吃飯,謝之行第一次沒有直接忽略她,答應了,郡主欣喜萬分。
兩人就此開始慢慢接觸,謝之行看著她的目光越來越溫柔,有時候還會看著她玩鬧寵溺地笑,提及亡妻時也越發冷漠。
終於,在長公主府的一次宴會上,聖上再次試探地提起指婚時,謝之行頂著兩人的目光,垂頭抿了一口清茶。
鴉羽般的長睫在深眸投下暗影,他擒著一抹淡笑,溫聲答:
「好啊。」
8
郡主終於如願代替我的位置,嫁給謝之行,成為了謝夫人。
聖上特意賜她郡主府,給謝之行升了官,兩人的婚宴辦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十裡紅妝,盛大無比。
所有人都認為謝之行對郡主寵愛至極。
郡主出嫁當天還在偷偷扎我的小人,我都死那麼久了她還喋喋不休,輕蔑又得意地嘲諷:
「看吧,秦桑,嫉妒了嗎?恨嗎?我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你擁有的終將都屬於我。謝郎那樣的高嶺之花,不還是被我摘下來了?」
提起謝之行,她的臉上泛起羞澀的紅,這段時間謝之行深邃溫柔的眼神把她看得暈暈乎乎,自己都意識不到對他越陷越深。
她沾沾自喜地幻想著我嫉妒她的模樣,她看不到我就飄在一旁,憐憫地俯視她。
不怪他們都意識不到謝之行的危險性,這麼多年,他越發像個真正溫文爾雅的如玉公子,對內細致妥帖,對外謙遜有禮。
純良無害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他內裡是個什麼樣的危險人物。
連我自己都快忘了,年少時初遇到謝之行那會兒,少年提著人的首級晃著玩兒,滿身殷紅的血,眼眸卻像脫離塵世的霜雪,幹淨空洞,輕飄飄瞥過來,不帶一絲情緒。
容貌如仙的瘋批,心狠手辣,殘忍嗜血,沒有正常人都有的觀念和感情。
謝之行三歲殺人開膛破肚,四歲養巨蟒吞人,五歲剝人面皮作燈……是個天生的壞種。
我費盡心思才教他學會偽裝,讓他收斂,好不容易他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了,有人卻偏要作死刺激這瘋子。
郡主滿懷期待地出嫁,拜堂,揭蓋頭,喝下了交杯酒。
鬧哄哄的人群散去以後,謝之行立在原地,看著剛喝過加了料的交杯酒的郡主倒下。
他微歪了頭,露出淺淡的笑意。
9
他輕輕抬手,幾個髒臭腥氣的壯漢被扔進房,看到謝之行跟看到閻王一樣,縮在角落戰戰兢兢。
如果郡主還醒著,就能認出來,這是之前那群扮作流寇的死士,被她殺死拿去當功勞的那些。
偷梁換柱的手段,她會用,謝之行更會。
謝之行早在她去「剿匪」之前,就把人都抓了起來,從很遠的地方找來死囚替換,因為那群人一直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被換人郡主也沒發現。
短短時間,謝之行就已經收攏了一批小勢力,但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嗓音一貫地溫柔,睨著報團縮起來的幾個人,「怕我?」
這些曾經都是死士,連死都不怕,現在卻因為謝之行一句輕緩的話嚇得抖起來,哆哆嗦嗦跪地求饒,想必這段時間,經歷了不少磨搓。
謝之行方才還溫和的面容,突然莫名其妙就冷下來,揚手就拿劍砍斷了其中一人的胳膊,輕飄飄地說:
「我不喜歡別人向我求饒。」
那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其他人寒蟬若禁,有人還當場尿了褲子。謝之行看一眼一旁滿臉春色意識迷糊的郡主,吩咐他們好好「伺候」她,轉身離開。
那群人不敢有半點猶疑,圍了過去。
正如之前郡主希望我被人對待的那樣,正如她害死的那個無辜女子那樣。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樁一件,慢慢來。
10
郡主被折騰的不輕,醒來後看著滿身青紫,有些懷疑人生,但死活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謝之行滿眼歉意地親手為她做羹湯,說昨晚太激動了。郡主滿臉羞紅,頓時把內心的疑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開心地喝了羹湯吃早飯。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謝之行對她越來越好,因為她一句喜歡,每天凌晨親自去京城另一頭的酒樓為她買芙蓉糕,為她親手做風箏,為她尋遍能工巧匠在花圃裡移栽滿喜歡的花……眾人都豔羨郡主嫁了個寵妻狂魔,不僅院裡連一個姬妾都沒有,還對她那麼好。
郡主表面笑著,內心得意。
她都沒有注意到,謝之行對她再好,也潔癖入骨似的,除去晚上,兩人沒有一丁點的肢體接觸,充滿著似有若無的距離感。
而晚上,她總是用過晚膳後就莫名睡死了,模糊中隻記得有人和她夜夜同床,具體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郡主沉浸在謝之行令人溺斃的眼神裡,對細微的異常並不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夜夜和她圓房的是曾經那些死士,而那些人,已經快被謝之行折騰得快瘋了。
其實謝之行也沒有做什麼,隻是喜怒無常了些,前一天剛說完不喜歡聽別人求饒,後一天又打斷人的腿腳,一點點挑斷人的手筋腳筋,然後狀似無辜地詢問他們:
「為什麼不求饒呢?我這麼好說話的人,早點求饒不就放過你們了?」
總之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一群人裡每天總有那麼幾個斷手斷腳,本來就夠痛苦了,加上謝之行這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性子,簡直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有人終於被逼瘋了,託著斷腿的殘軀,用手爬著想撞牆自殺,然後不幸地在成功死掉之前被謝之行阻止了。
謝之行安靜在站在暗處看著他,等人快把自己折騰斷氣了,才走出來,將人剩下的一隻手斬斷,扔進了壇子裡,用昂貴的參湯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又生不如死。
這是……人彘。
難怪他要斷人手腳,原來是想打算做成人彘。我看著這壇子,很是熟悉,認出來這是原來用來釀酒的壇子,沒有被打碎的那些。
謝之行全都收了起來,整齊地擺在這間陰冷昏暗的房子裡,那群死士一個一個瘋掉,空壇子越來越少。
等最後一個死士都變成人彘裝進壇子裡時,說明他們已經徹底沒有了利用價值,說明郡主虛幻的美滿生活結束了。
說明,該輪到她了。
俊美如玉的公子,面若神佛,站在可怖的半死人面前,滿屋子的腥臭血汙,沾染不到他半分。
神仙一般,白衣如雪,出塵絕世。
他摩挲著我好久以前給他編的五彩絲,那繩子都陳舊發白了,「桑桑,等我把這些壇子都裝滿……」
我在旁邊等了很久,並沒有下文。
11
郡主的好日子快到頭了,她自己還無知無覺。
鎮國大將軍的壽宴上,謝之行細心妥帖地照顧她,恩愛兩不疑的樣子,聖上和長公主看了很是滿意欣慰。
郡主席間出去一趟,好久沒回來,謝之行請示要去找她,正好長公主要送聖上出府,都同路,就一起走。
結果一群人,正好撞見郡主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她還不小心掉進了湖裡,那個男人立馬跳下水就把她救了上來。
衣服湿噠噠地貼身,兩個人又貼在一起,這可算是失了名節。
郡主把他推開,想著沒人看到還可以撇清關系,然而一扭頭,就看到聖上,父親,母親,還有謝之行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她臉色驟白。
郡主解釋是對面糾纏自己,那個男人滿臉受傷,拿出來一疊書信,裡面全是互訴衷腸的話語,字跡也確實是她的字跡,「郡主不是說還喜歡我嗎?」
不管她解釋再多也是徒勞,任誰都不會相信她,這個男人不是別人,謝之行出現之前,這人被喻為京城第一才子,那時她愛慕此人搞得人盡皆知。
所以她還惦記著對方,也情有可原。
郡主解釋了半天也沒用,氣急敗壞地把那疊書信都撕碎,急得哭起來,「都說了我沒給他寫信,這不是我寫的,我也沒約他到湖邊見面!」
長公主見女兒一哭,立馬心疼起來維護她,說不過是小輩胡鬧,大家伙趕緊散了吧。
長公主發話,聖上自然也發話,郡主並沒有因此得到任何責罵懲罰,那個男人後面也被升官調離京城。
唯一的影響,可能就是謝之行不再寵著她。
書信當然不是她寫的,那是謝之行讓人模仿她的語氣和字跡送過去的,本來如果仔細辨認還是可以看得出是模仿的字跡,可她自己把唯一的證據撕碎了。
謝之行順理成章開始冷落她。
12
捧得越高,摔起來越疼。
謝之行從前對她有多好,現在就有多冷淡。
郡主開始夜夜獨守空房,整天見不到謝之行的身影,即使見到了,他對她的態度也冰冷至極。
早就習慣了對方無微不至的溫柔,突然的冷漠讓她難以接受,加上幾個從小作對的閨秀聽到了點風聲,時不時逮著機會就嘲諷她。
「怎麼著?和野男人廝混被夫君厭棄了?郡主從前得意的樣子自己還記得嗎?」
郡主越發難受,焦慮,不得已跑去和長公主或是聖上訴苦,期望他們提點著謝之行點,讓他變回原來的樣子。
可在其他人眼裡,這是郡主自己的過錯,謝之行不理她,是因為傷了心,不能怪他,要怪就怪郡主自己,自作自受。聖上和長公主當然不好出面幹涉太多。
聖上讓她放寬心,謝之行經常不回家,是因為他被委以重任,升了官,多了事務,經常要出差去外地,不是故意躲著她。
郡主求助無果,隻能在宅院裡苦苦等著謝之行回來,她還特意讓人準備了一桌好菜,打算說是自己做了一天的成果,給謝之行接風洗塵,主動討好他。
可她苦等了好久,等到謝之行回來,卻發現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煙視媚行的女人。
謝之行南下一趟,帶回來一個青樓女子,說要納為侍妾。
13
郡主難以置信。
郡主氣得臉色鐵青,當場踹倒那個女人,狠狠甩了她好幾巴掌,大喊著讓嬤嬤帶人把這賤女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