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楚楚可憐地朝謝之行看過去,謝之行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冷著臉把郡主推開,勾起一抹諷笑。
「臨安郡主,隻許你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不許本官納妾嗎?」
一句話滅了郡主的氣焰,她啞口無言。
那個侍妾住下以後,謝之行天天宿在她房裡,郡主氣紅了眼,又跑去和長公主訴苦,長公主不以為意,「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郡主並不服氣,「可是憑什麼?憑什麼秦桑在的時候,謝郎心裡眼裡全是她,別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後院有姬妾。輪到我了,卻是和尋常女子一個待遇。」
我都死那麼久了,連謝之行都很久沒有提起我,他也沒再回去那個小山村看過,我墳頭草估計都老高了。
她還念著我呢?
長公主也覺得她太過執著,深深看了她一眼,「瑤兒,秦桑早就死了。一個死人,能有什麼威脅呢?你不必再把她放在心上。」
「你該做的,是早日為謝之行誕下嫡子,穩固地位。你出身高貴,又有嫡子傍身,任他納再多侍妾又如何呢?沒人能影響你的主母之位。
「謝之行是難得的寒門英才,前途不可估量,出身又低好拿捏,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別再犯傻了。上次那樣的事再來一次,聖上也救不了你。」
長公主給了她一包藥粉,說是助興之用,讓她偷偷放在謝之行的飯菜裡。
郡主依言照做,下了藥,特地去書房給謝之行送飯,親眼看著謝之行吃下去,滿眼興奮。
她沒注意到,兩人的杯盞從一開始就被調換過。
謝之行用完膳就出去了,那天府裡有宴,外人很多,本著接困濟貧、廣結善緣的慣例,府裡大門敞開放了很多乞丐流民進來,安排在一處偏僻小院子,前邊宴席吃剩的殘羹都端到了這裡。
郡主在謝之行書房等他回來,等著等著熱起來,她焦灼地出去找人,意識越漸迷糊,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個乞丐流民聚集的院子。
後來的事,是她這輩子的噩夢。
Advertisement
14
郡主是被宴請的一大群賓客發現的,本來他們想去給乞丐們撒點銀錢添點善因,侍從推開院門,郡主奄奄一息渾身髒汙躺在地上,入目一片淫靡不堪。
從此臨安郡主聲名大噪。
當然並不是什麼美名,走到哪,都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盯著她,對著她指指點點,郡主滿身傷,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緩過來,傷好後也不再敢出門。
但流言蜚語還是不放過她,她聽見幾個婢女聚在一起私語,談論她那日之事,說她淫蕩,不檢點,「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穢亂不堪的女人,哪裡配得上謝大人這般的神仙公子?」
就算她並非自願,就算她才是受傷的那一個,人們也隻會怪她,嘲笑她連髒兮兮的乞丐都去勾引。
郡主瘋了,拿起長槍衝過去想刺死她們,幾個人嚇得落荒而逃,郡主沒追上,又瘋婆子一樣拿著長槍跑上了街,看到乞丐就去殺。
街上一片混亂,官兵聞訊趕來把她抓了起來,定睛一看:
「臨安郡主?怎麼是您?」
被認出來那一刻,郡主瞬間泄了力氣,難堪地捂著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她可能早就忘了,她受到的傷害,她聽到的流言,和她曾經用來對付我的方式,如出一轍。
那幾個婢女,是謝之行安排的。
那調換的藥,聚集的乞丐,和剛好趕來的賓客,也是謝之行安排的。
他冷眼看著長公主把郡主從牢裡撈出來,送回謝府,但門口的守衛攔住了她們,並不讓她們進入。
長公主變了臉色,「你們這是何意?」
謝之行走了出來,隨意丟給郡主一張紙,說,「請回吧,從此我與她兩不相幹。」
郡主撿起那張紙一看,臉色發白。
那是一張,休書。
郡主死活不願意離開,也知道是那日的原因導致被休棄,嚷嚷著是有人要害她,是有人下藥害她,她也是無辜的,他們是聖上親自指婚,怎麼能隨意休棄她?
還驚動了聖上,聖上以為她真是被害的,還真派人去查了,結果查到那藥是她自己下的,藥是長公主給的。
簡直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面。
聖上一氣之下收回了她的郡主封位,連帶長公主也被責罵。
這下沒人再給她撐腰,她要被掃地出門了。
林念瑤不甘心,死活不願意走。
謝之行看著她,忽而輕笑一聲:
「這麼想留下,不如就當個賤妾吧。」
15
堂堂鎮國大將軍府嫡出的大小姐,長公主的女兒,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親外甥女,就算被褫奪封位,也還算個頂頂金貴的高門貴女。
給一個連家族背景都沒有的朝官當妾,還是賤妾。
放在之前,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現在,林念瑤竟然答應了,並且感覺很慶幸,很感激,謝之行竟然還願意要她。
而她的靠山們,也沒覺得不妥。因為林念瑤是自己要死要活非得去當賤妾的,他們不會怪謝之行,隻會對林念瑤恨鐵不成鋼。
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溫水煮青蛙一樣的逼近的危險,還堅定地認為謝之行是個溫柔,良善,大度的人。
林念瑤當了賤妾,觀念還沒轉變過來,潛意識裡還端著郡主的架子,一直見不到謝之行的面,忍不住去蹲守他,遇見了那個青樓女子出身的侍妾,名叫鳶娘。
她皺眉看著杵在前頭的鳶娘,喝斥道,「讓開,今天我沒功夫教訓你!」
鳶娘瞅瞅她,嬌笑著摸了摸鬢邊的金釵,又把手放下了,「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
鳶娘靠近她,示意她看向遠處走來的謝之行,丹蔻豔麗的手指向橋下的池塘,「你說我倆一起掉進水裡,謝公子會救誰?」
林念瑤畢竟是高門大戶家族裡長大的,見多了弄傷自己然後汙蔑別人那種小伎倆,以為鳶娘是要自己跳下水裡陷害她,剛出聲嘲諷,「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腳踹進了水裡。
不知道她記得不記得,見到鳶娘第一面的時候,她也是這麼狠狠地踹她。
入冬了,水面結了一層冰,將滿池的殘荷封在冰上。林念瑤摔進池塘,砸碎了冰,掉進了刺骨的冰水裡,好在池水並不深,堪堪及腰,淹不死人。
鳶娘也跳了進去,拽著她的頭發,猛地把她腦袋按進她自己砸出的冰窟窿裡,水漫過她的頭發。
林念瑤瘋狂掙扎,但鳶娘用了狠勁,沒讓她掙扎出來半分,等到她隻剩一口氣的時候,才扯著人的頭發把她腦袋拽起來,等她緩過來一口,又接著按下去,反反復復。
「逗你玩兒的呢,鳶娘水性甚好,而你死有餘辜,就算這水夠深,你我也無人需要謝公子相救。」
「林大小姐,你還以為自己是金尊玉貴的主子呢?認清你現在的身份,你現在不過是個賤妾,賤籍加身,位同奴婢,連我都不如,我好歹還是個良妾。路上遇見了,也合該是你給我請安讓路。」
林念瑤痛苦的抽搐,凍得臉都發紫。
她向來看不起低賤位卑的人,如今卻被一個風塵女子出身的侍妾按進水裡教訓,被她最看不起的人嘲諷身份。
而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站在不遠處,漠然看了很久,就那麼站著看她被折磨。
很久之前,仗著身份把我壓在水裡,逼我讓位,說留我作妾仿佛給了我很大恩典的,也是她。
如今境遇卻悄然顛倒過來。
身心的雙重打擊下,林念瑤昏了過去。
鳶娘還想把她往水裡按,謝之行終於出聲制止她。
「別把人弄死了。」
鳶娘停了手,把她提上岸丟下,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自己也沒有很好受。
林念瑤不會知道,她今天兩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一次鳶娘摸著鬢邊的金釵想刺進她脖子裡的時候,一次她在水裡差點淹死的時候。
16
林念瑤傲慢慣了,又一向草菅人命,除了我,她不會記得自己害過哪些人,做過哪些錯事。
她並不記得當初她綁來讓人侮辱致死,用來敗壞我名聲的女子。那隻是一個孤女,她並不擔心有人找麻煩。
但是她不知道,那個姑娘不是完全沒人牽掛著的,她還有一個姐姐,在青樓當妓子,一直不敢與她相認。
一直沒敢相認,以後也再沒有機會了。
某種意義上那個姑娘也算是受我牽連,所以謝之行安葬了她,找到她唯一的親人給了一筆錢財,還給了鳶娘親手報復的機會。
如果我活著,我就會這麼做,所以謝之行也這麼做。他沒有什麼同情心,他隻是願意做任何我會喜歡的事情。
他之前天天宿在鳶娘那兒,也是做戲給林念瑤看,刺激她。
鳶娘每天換著花樣折磨林念瑤,內宅陰私手段多了去了,林念瑤有苦說不出,害怕了,想去長公主府躲著。
這時候她才發現,她被變相地軟禁了,府裡的守衛都不讓她出去,想託人送信出去,而身邊得力的親信早就慢慢因為各種原因被調離。
她在深宅大院裡沒有了人手,沒有了權勢,也不過就是個尋常的弱女子,早先她那看起來挺像樣的武功啊,長槍啊,都是花架子。
她成了她之前最看不起的深宅女人。
她唯一可能的稻草隻有謝之行。
林念瑤直到現在還認定了謝之行是愛她的,冷落她隻是因為傷心了,到現在都沒察覺那人溫雅如仙的美貌下是怎樣的惡鬼。
她想近各種辦法討好謝之行,邀歡獻媚,可謝之行壓根不理會這個跳梁小醜,他忙著在朝堂上收攏勢力。
鳶娘是他手裡的一把刀,他一手握刀慢吞吞地磨搓林念瑤,一手輕指皇城,翻手為雲覆手雨。短短時間,他已經坐到了丞相的位置,異軍突起,卻依然詭異地讓人警惕不起來這個後輩。
毒蛇將毒液注入獵物的軀體,麻痺獵物的神經,獵物們被絞緊困住也沒發覺。
林念瑤被虐得快崩潰時,忽地惡心嘔吐起來。
她懷孕了。
17
她終於懷孕了。
也不知道是壇子裡那些死士的孩子,還是那天一群乞丐流民播的種。
謝之行一直在喂她容易受孕的藥,成婚第二天他親手煮的羹湯,後來每一天他每天凌晨親自去京城另一頭的酒樓為她買的芙蓉糕……
聖上最近愛召謝之行入宮與他對弈,謝之行十有九輸,眾人都以為他不善弈。
其實謝之行下棋很厲害,你不知道他在哪輕飄飄隨手放了個子,然後隔了好久將人一擊必中。
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正如林念瑤懷的這個孩子。
謝之行想讓她生下來,於是喊停了鳶娘私下裡對她的折磨。
林念瑤還以為是謝之行心善,即使知道不是他的孩子,也因為她懷有身孕心軟了,開始制止那個賤女人維護她。
她感動得一塌糊塗,鳶娘看著這蠢貨「呸」了一口走人。
沒了依靠,林念瑤看著越發暴露愚蠢,看來以前她那些手段,估計大部分都是長公主教的。
鳶娘沒了作用,謝之行讓人安排她離開。管家給她找到了京城一個有潛力的小官當夫婿,還給她置辦了一筆豐厚的嫁妝。
鳶娘卻看著不是很想嫁的樣子。
她在謝之行書房外連續蹲守了好幾天,終於等到謝之行回府,在廚房親手熬了半天湯,妖妖娆娆地端著去了他的書房。
書房門口的守衛認得她是府裡的姨娘,也就沒攔她。
鳶娘順利踏進了書房,剛把食盒放下,卻被一柄長劍直指眉心。
謝之行俊眉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