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衣裙繞到屏風後面,一面換衣服一面問他:「你沒聽見外面走水嗎?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把太子妃敲暈送進去,太後的人到了以後看到事情不妙將太子妃扶了出去,怕留下什麼證據,索性放火燒宮,怎麼算是我搞的鬼。」
「太子妃看起來人還不錯。」我說話聲音有點小,沒什麼底氣。
容瑾見我出來,上下掃視了一眼,神色顯然是滿意的,語調卻有些嘲諷:「未必,你以為太後為何會將她與太子至今尚未圓房一事遷怒於你?」
太子與太子妃也未曾圓房?
這是我所沒想到的,表情出現片刻怔愣。
「你在想什麼?」面前的人靠過來,聲音壓低,顯出幾分陰惻惻的意味。
還不等我說話,外面居然響起了哭聲。
我和容瑾對視一眼,意識到事情不妙,他率先離開。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喝完了姜湯,恰好秋靜哭哭啼啼地回來,說什麼自己被人迷暈扔在草叢裡,還好我沒事。
擺擺手安撫她以後,我便領著秋靜也朝大火衝天的地方趕。
17、
太後站在火光外,素來華貴雍容的她有了一絲狼狽,目光像是碎裂般。
我心裡預感有些不妙,果真容燼被人從裡面扶了出來,出來第一眼,他看向了我,微微一笑:「孤以為太子妃在裡面,她說來此處歇息的,皇祖母贖罪。」
說完他就咳嗽了兩聲,煙應該燻到了他的肺,他在拼命忍受著。
看起來脆弱又惹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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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姍姍而來的皇帝,更像是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月色皎潔,破碎清華。
太後又怒又急,差使著一大幫子人扶容燼回去照顧,她自己也跟著轉身走。
恰好目光掃到我身上,隻停留了一瞬,便叫人五內生寒。
我確信她想要我死。
緊張和害怕接踵而來,手在袖中捏緊,容瑾靠過來我都沒意識到。
「怎麼了?」
「我先去看看太子。」我臉色慘白,衝他搖了搖頭。
隻是等到太子寢宮外我才知道,容瑾來時聽說容燼在裡頭,當即就進去找,被掉下的梁木砸傷了手臂,被人趕快扶了出來。
我魂不守舍地跟著幾個女人守在太子床前。
既擔心他的身體狀況,畢竟衝他剛剛出來那個態度,我就知道他是為我進去的。
一時間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總歸古怪。
當然也擔心容瑾的傷勢。
太醫診了又診,跪在地上求太後饒命。
太後素來心狠手辣,這一夜間斬殺太醫十三人。
可容燼本就身子骨極差,此次進火場救人,自然如油盡燈枯,時日無多。
我無神地跪在一邊。
想過他會死,卻從來沒想過他會這樣死。
太後似乎一瞬間老了許多,皇帝都難掩悲痛,一副再無留戀的模樣。
容燼悠悠轉醒,被馮寧甜扶著坐了起來:「父皇,皇祖母,兒臣沒事。」
二位又關心了他一會兒,便都離去。
我們也都被容燼支走,他唯獨留下了馮寧甜。
回了屋才發現容瑾正坐在我的房間裡。
還是那身沾了灰的衣袍也沒換,仗著玄色不打眼。
我關上門走近:「聽說你受傷了。」
「無事。」容瑾聲音悶悶的,顯然不開心了。
「我真的才知道,而且容燼明顯是為我進的火場,他現在沒幾日……好活,太後又恨得要死,我剛剛不可能不跟過去,我畢竟是太子良媛。」我受夠了說不清的苦,一股腦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訴了容瑾。
他聽到笑了起來,長眸微微挑著,顯出幾分大貓似的傲嬌:「那給我上藥。」
用剪刀剪開他的袖口,才發現布料已經和皮膚黏在一起,看得我一下子從頭麻到尾椎骨,手都有點抖。
卻還是忍住心中的酸澀和心疼將布料猛地撕開,疼得容瑾臉色慘白,他有些驚訝和委屈地盯著我,似乎想不明白為什麼我能那麼心狠手辣。
「都粘在一起了,猛地撕開比較快,長痛不如短痛。」我垂眸沒看他,輕輕地給他撒著藥,邊灑邊吹氣希望緩解他的疼痛。
「果然是最毒婦……」
「再瞎說摁你傷口。」
「妍妍很貼心。」
我輕笑一聲沒搭理他,給他纏上紗布以後,這人站起來一把將我抱到懷裡:「容燼本來就活不長,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也請不要……」
他聲音有些哽咽。
我懂他在擔心什麼。
拍了拍他修長冰涼的手,我安撫道:「不會,隻會是你。感動不是喜歡,更何況,救我的是你。」
這下他心情完全好了,彎腰在我臉側飛快地落下一個吻就跑了。
看著這人離去的背影,我唇角的笑就沒落下過。
直到半夜驚醒,我才喘著氣。
夢裡,太後掐住我的脖子,讓我賠她孫子的命。
18、
太醫的話似乎成了笑話,容燼的身子還是同往常一樣,沒出現什麼太大的變化。
太後和皇帝心情都好了起來,我自然也心落到了實處。
夏天快要過去。
眾人啟程離開了玉臺宮,而容瑾因非闲職,江南出現知州貪墨導致的驚天冤案,他便領命去查。
回東宮大概半個月吧,容燼突然就不行了。
我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他是笑著的:「妍妍,孤猜你可能不在那裡,但孤既不想賭那萬分之一,也想如此你能記得我。」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難受又覺得無力。
容燼對我的喜歡,從來都是負擔,我為此承受了太多,可他貴為太子,什麼都唾手可得,又喜歡得這樣克制知禮,就讓我對他的情感復雜了起來。
太後沒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
可是到的時候,她隻落下了一滴淚。
「傳哀家旨意,太子妃有孕兩月,遺腹子若為男兒則冊立為太子。芈良媛跟隨太子時日最長,得太子鍾愛,準殉葬,冊立為佳懿太子妃。」
太後決定我生死的時候,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跪在地上,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等到人提醒,才啞著聲道:「太後娘娘,非臣妾不願隨太子而去,臣妾也已有身孕。」
「什麼?」太後的神情凝固了一瞬,然後變成了驚訝或者說驚喜。
我就知道太子妃肚子裡的孩子是這老妖婆亂說的。
容燼與馮寧甜在去玉臺宮之前都沒有圓房,去了玉臺宮就更不可能了。
無非是因為如今皇帝無後也不會再有後,到時候朝臣逼著皇帝立容瑾為太子對她掌權會產生極大的威脅,她的多年算計將很有可能轉瞬灰飛煙滅。
所以無論馮寧甜有沒有孩子,她都會說有,且八個月後一定能弄出個兒子來,立為太子。
等滅了成王穩定政權以後,再讓太子死於意外,從皇室宗族選一個傀儡來繼位,她便可一輩子當真正的「大夏女帝」了。
但比起旁人的孩子,到底還是容燼的孩子,她的曾孫更值得疼愛,哪怕是我這個讓她討厭不及的女人所生,也無妨。
若是女兒,就好好養著疼愛,若是男兒,立為太子後也可找一百個法子去母留子。
太後根本毫無壓力。
但我隻要活過這段日子就好。
早在半月前容燼身子骨初現不妙的時候,我就開始籌謀此事。
去南市打聽假脈象的藥物沒多久,容瑾留給我的暗衛就送了過來,顯然他很明白我的擔憂和打算,瞌睡了便立馬送枕頭過來,不可謂不貼心。
太後看我如此鎮定,命跟隨而來的太醫為我診脈,三位太醫診一個喜脈,排場很大,但的確是懷胎兩月。
「怎麼早些不說?」
「殿下說剛懷上,要小心些,等熬過三月再告訴您……」
太後面色稍稍柔和了一些:「芈良媛身懷有孕,注意身體,起來吧,先將太子後事辦了,等孩子生下來,哀家便封你為側妃。」
我低著頭謝恩。
容燼下葬的那天,容瑾也趕了回來。
可是他從頭至尾一個眼神都沒給過我,神色冰冷無比。
我突然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勁。
他離我離得不遠,我鼓足勇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僅僅一頓便拂開,沒了任何動作。
為容燼守靈的這七天我也算是盡心盡力。
人很累,又剛剛死裡脫身,如今被容瑾這樣對待,我心裡不免冒出了許多委屈。
他必然是生氣了。
可有什麼事會讓他生氣呢?
難道是孩子?
藥不是他送的?
想到這種可能,我腦中的弦緊緊繃起,愈發想要同他單獨說話。
一直忙活到夜裡,我一個人坐在房中,拿出帶著的玉笛,不停地吹了起來。
隻希望他今夜願意來,若不能我得到明天白天才能找他說清楚,夜裡必然無法好眠了。
吹了幾聲,我便點了燈,坐在桌上趴著等。
好在等了沒多久,人就出現了。
還喘著氣,顯然是緊趕慢趕來的。
「皇嫂原是消遣我玩。」容瑾眉目寡淡,語氣帶著嘲弄。
我笑了笑:「既然到了這個份上還是擔心我的安危,怎麼就不能給我個機會講清楚事情。」
容瑾聞言翻窗進來,站定我面前,我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給他聽。
誰知他越聽臉色越冷,我忍不住質問了一句:「你不信我?」
「信,隻是有人好大的本事。」容瑾眯著眼睛,顯然是罵那個暗衛。
他走至窗前吹了聲口哨,我從來沒見過的暗衛突然出現跪在地上:「你是我的人,還是她的人?」
「屬下知罪。」
「回去領死。」
人影消失,容瑾才轉過身來把我一把抱住:「什麼人給的東西你都吃。」
「可那是你的人給的啊。」
他抱我又抱得緊了些:「對不起,妍妍。」
我順手摸了摸他的青絲:「所以是誰搞的鬼?你父親?」
容瑾聞言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妍妍聰Ṫų₃慧。」
「你父親要是討厭我,完全可以不送來這個藥,讓我直接死,總歸暗衛不會給你報信,你來不及回來救我,等到的也隻是一具屍體,說不準他隻是考驗考驗我們的感情呢?畢竟我是太子良媛嘛。」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安慰他。
沒想到他居然冷笑了一聲:「那老不死的哪會這樣好心,肯定有別的想法,你別擔心就是。」
臨走前容瑾告訴我,太子身亡,皇帝悲痛,了無牽掛,已經擬旨打算出家,明日聖旨大概就會下來。
若太子妃的孩子是男兒則優先立為太子,若太子妃的不是,我的是,則我的孩子立為太子,若均不是,則容瑾立為太子。
以皇帝的性格大意若此。
所以他們會安排在這幾日謀反,以太子妃的孩子血統不純有假為由。
至於我,他想安排我受陷害假死,以良家子身份,相貌相似為緣由被我爹收養作為女兒,問我願不願意。
「願意的,你小心就是。」我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慰。
19、
果不其然皇帝的詔書頒了出來,昭告天下。
他不再過問朝政,當然其實他本就多年不曾過問,隻是如今白紙黑字地寫出來,成王與太後協理朝政便更為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