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穿過了兩三條街,我突然想起來,表哥從來沒叫過我妍妍。
猛地掀開蓋頭,撩起花轎的簾子想要看。
可是光透進來的時候,我卻苦笑著收回了手。
這隊伍,已經走了很遠很遠了。
遠到再也看不見想看到的人了。
外面議論的聲音傳進來,我才知道,容燼竟然用了娶太子妃的規格娶了我。
聘禮更是抬了二百二十六箱,我的生辰。
人人都說我命好。
原來,這就叫命好。
4、
容燼推門進來了,等的時間好像並不長。
他挑開我的蓋頭,叫我瞧見全貌。
紅燭搖曳,囍字貼滿殿內。
面前的人也是一身紅黑相間的喜服。
明滅的眸子藏在燭光裡。
他相貌是極好的,雖比容瑾少了幾分精致,卻又多了幾分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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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蘭玉樹,君子端方。
的確是儲君的樣子。
「妍……妍。」容燼將酒杯遞來,叫了我一聲。
他好像有些生疏,不知道怎麼稱呼我,又好像有些期待。
我都看在了眼裡,沉默著接了過來。
合歡酒飲盡,他站在我面前,伸手開始拆我的金釵頭飾。
忍不住閉上眼睛,手死死抓住錦被,我不知道他在用什麼樣的眼神看我,我隻知道,我不想他碰我。
頭飾被卸去,輕了,他也走了。
我不知所措地睜開眼,就看到他站在梳妝臺旁邊,侍弄著錦帕,大概是想……幫我洗臉?
「殿下,臣妾可以自己來。」我出聲制止他,也並不希望他這麼屈尊降貴。
容燼轉頭看向我笑了起來:「無妨。」
他是儲君,縱然性子溫和,也很少笑,今兒瞧見,別有一番美態。
不再吱聲,由著他細致又溫柔地為我卸去妝面。
我腦子是空的,什麼也沒有想。
直到他吹去燭火,歇在我旁邊,我才幡然回神,原來他不打算碰我。
一直懸著的心,後知後覺地落下。
容燼突然伸手為我把錦被往上提了提,嚇得我立刻後縮了一段距離。
他的動作僵住,我亦然。
「天冷,小心著涼,孤不會碰你的。」容燼拉上被子,聲音淺淺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我絞著衣袖,咬著唇,勉強逼著自己說出了場面話:「臣妾隻是有些害怕。」
這麼不走心的敷衍,容燼聽了也會笑:「孤身子不好,別怕。」
他身子不好成這樣?
連房事都不行?
皇後去後,今上便再也沒入過後宮,整整十年,痴迷於修仙,早就禁欲。
偌大皇室,隻有容燼這麼一個皇子。
他身子骨這樣不好,怪不得太後跟個眼珠子似的護著,生怕他有一點兒差錯。
若是他死了……
這樣的想法,我隻閃了一瞬便摒棄。
縱然多般苦楚因他而起,可到底他既不是故意的,又救了我。
就算我想報仇,也不該拿他性命作刀刃。
更何況,太後不死,謀殺皇儲,我芈氏別說九族,十族都活不下來。
容燼哪一天死了,就算不是我動的手,太後也有的是辦法遷怒我,就像當年普雲寺一樣。
迷迷瞪瞪睡過去,再醒來容燼已經不在了。
良媛到底是妾,無婚假,也不必特地入宮見皇上和太後。
我倒落得清闲。
容燼回來陪我用膳之後,在這坐了半天,也不說話,但我總覺得他有事。
索性出聲問了。
「殿下有什麼事兒要臣妾幫忙嗎?」
容燼摸玉佩的手一頓,長睫顫了顫:「孤要批奏折,可以幫孤磨墨嗎?」
「自然,這是臣妾分內的事。」我放下書卷站起身打算跟他走。
「你可把書帶上,孤明日差人給你搬些你喜歡的送到書房。」
我拿上書跟在他身後走著,看著他略顯清瘦的背影,後知後覺品出了一件事。
容燼想要我陪他。
站在他身旁磨墨的時候我想,陪便陪吧,總好過普雲寺無人的夜,冰冷的風,苦楚的淚。
「妍妍,累嗎?」容燼突然擱了筆,抬頭看我。
「嗯?」我有些走神,相當不敬地回應了他。
還沒等我請罪,他彎起了眼睛,連漆黑的眸子裡都是笑意。
「你站很久了。旁邊就是軟榻,不坐下嗎?」
我點了點頭。
書房裡燒著銀絲炭,暖和極了,把記憶裡的冷風都給趕跑了。
睡醒的時候,身上蓋著容燼的狐裘,熱騰騰的。
他大概處理完了公務,正站著畫畫。
我微微瞟了一眼,是我,此刻的我。
假裝沒看見,避開眼神:「殿下怎麼不喊我?」
「總歸無事,妍妍既然累,便多睡會。」容燼有些緊張地擱下筆,假裝隨性地用一旁的書蓋住畫卷。
他羞於讓我看見。
巧了。
我也不想看見。
「謝殿下體恤,臣妾不困了,不如去用膳吧。」我拿起狐裘遞給他,笑了笑。
5、
同容燼成婚三月,他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珍貴的稀奇的都朝東宮裡給我帶。
也常常帶我回芈府,更常常帶我出去玩。
有時候我甚至以為我們是因為兩情相悅成婚的。
直到傳來他要立太子妃的消息。
我才突然醒悟。
我是妾呀。
而且是戴罪之身,更是苟合的壞名聲。
銀針扎進手指裡。
鮮血朝外冒,我才堪堪勾起一個笑。
容燼進屋子的時候臉色很差,咳嗽一聲比一聲重。
看見我坐在一旁繡荷包,眉眼溫潤,歡喜像水似的漫出來:「給孤的?
「真虧孤央了妍妍這般久,可算是心軟了。」
我把荷包扔進繡籃裡,起身端來一旁暖著的藥:「先喝藥。」
容燼接過,聲音低低的,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在撒嬌:「苦得很。」
他時而會少了些儲君架子,我習以為常。
摸來一塊桂花糕給他:「解苦。」
「荷包還沒繡好嗎?」
又繞回去了。
我偏開臉,淡淡道:「繡著玩。」
「原是不想給孤。」容燼放下藥碗,聲音也淡了,「那要給誰?」
一個藏在記憶深處的人突然冒了出來,好久沒有想到他了,以至於突然就有那麼一股洶湧的情緒漫上來。
我閉上了眼睛:「沒有要給誰。」
容燼不是咄咄逼人的人,更不是喜歡追問的人,他像水,更像玉,所以他也岔開了話題。
「皇祖母讓孤立太子妃。」
「應該的。」
「良媛怎麼看?」容燼站了起來,站到我面前,我不得不直視他。
我的心情異常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立太子妃一事,自由皇上太後過問,臣妾怎可逾矩?」
容燼眼皮子斂下:「嗯,妍妍倒是懂事。」
話落,他又悶悶地咳了兩聲,便離開了,隻是這次動靜有些大,和平常很不一樣。
大概是要立太子妃,東宮莫名熱鬧起來。
一直持續到秋獵。
容燼身子不好,幹脆和我一起在女眷狩獵的南場。
他騎著馬靜靜地跟在我身邊,不置一詞。
陽光穿過斑駁的樹葉,把他照得幾近剔透。
我莫名有些心慌,他看起來實在脆弱得有些過分了。
箭羽破空的聲音響起,我明明聽見了,卻不知道它要從何處射來。
容燼卻突然從馬背上朝我飛撲過來:「小心!」
居然是要殺我?
電光石火之間,我已經被他撲在地上,滾了兩圈。
箭深深地插在他的後背。
我嚇得手都在抖:「殿下,我帶你出去。」
容燼費力伸手摁住我:「妍妍,別怕。孤的腰側有一把匕首,你拿出來,幫孤取箭。」
我摸匕首的動作頓住:「殿下,我們出去治傷不好嗎?」
「皇祖母會生氣的。」容燼薄唇微微翹起一個弧,漂亮得有些過分。
的確。
哪怕他不是為了我受傷,單憑他和我待在一起,受傷的是他,不是我,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可是我看著他愈來愈白的臉,鼓足勇氣扶起他:「我不怕。」
「孤怕。」容燼沒動,隻是靠著樹幹坐直,自己摸出匕首遞給我,「聽話,妍妍,就這一次。」
眼淚突然就來了。
胸腔裡熱熱的。
我擦了擦眼睛,接過匕首,繞到他身後,輕輕劃開他的衣袍:「我不太會,殿下忍著點。」
「好。」容燼的聲音實在是太輕了,輕得我有些害怕。
不再猶豫,我幹脆地劃開他的皮肉,使力拔出箭羽,隻聽他悶哼一聲,冷汗立刻爬滿他的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