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唇都變白了。
容燼費力撿起地上的箭:「擦一擦,帶走,孤會查的,孤會給你一個公道。」
我依言擦幹淨沾血的箭頭,將箭別在腰側,從容燼的馬上拿來狐裘給他披上,扶他上了馬。
「殿下,我帶你回去吧。」我站在馬下看著他,希望他能同意。
可惜還是被笑著拒絕了,好歹南場離營地不遠。
我和容燼從後頭繞進營帳,他好像撐到了極限,剛進帳子就朝我身上倒去。
費力地扶住他走到榻前,解開他的衣衫,從一旁的箱子裡拿出傷藥給他灑上。
趴在榻邊等著,等他醒來。
熬到天色欲晚,容燼終於悠悠轉醒。
「殿下!」
「孤沒事。」容燼笑了笑,意圖爬起來,「晚宴應該快開始了。」
我沒有理由也沒資格勸他躺下休息,隻能無聲地扶著他起來,守著他換新衣,跟著他入宴會。
6、
席間,太後一眼便看出了容燼蒼白的臉色,眉目間的從容漸漸淡去。
被她那麼輕描淡寫地掃上一眼,我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來。
「芈良媛近來身子如何?」太後看向我,頗為慈愛地笑著,隻是眼神卻毫無波瀾。
Advertisement
和太子成婚這麼久,還未有孕,太後想問的是這個吧。
還不等我開口,容燼就拍了拍我以作安撫,三言兩語糊弄了太後,將她哄得開心起來。
隻是到了最後,太後仍然沒忘了自己的目的,收了笑容正色道:「晚宴結束芈良媛到哀家這來一趟,哀家吩咐你些事兒,再給些方子給你養養身子。」
雖然擔憂,但事已至此,隻能答應。
上位者對付我,連心機都不需要,直來直往,無敢不從。
眼睜睜看著太後招來身邊的人,細ŧú⁾長的手指靠在唇邊,垂著眼睛吩咐些什麼,總覺得有些不安。
挨到晚宴結束,我跟著太後來到她的帳篷,她慢悠悠走到上座,喝了口茶水:「先跪著。」
郊外的沙土有些磕膝蓋,我跪到膝蓋都滲出血,太後才從奏章中抬起頭:「芈良媛回去好好勸燼兒快立太子妃,不要總是拖著,你一人獨佔寵愛,沒什麼好處,不是嗎?
「這不在南場就招人嫉妒,惹來殺身之禍了嗎?
「還要哀家的孫兒給你擋箭,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太後說著一本奏章就砸到了我的額頭,力道極大,額角瞬間流下鮮血。
「兒臣知罪。」我挺直腰背垂著眸子認錯。
「兒臣,你算哀家哪門子兒臣,莫要抬舉自己。」太後揮了揮手,她身邊的侍女立刻領悟,走到我面前開始掌嘴。
我被扇得耳朵都開始嗡鳴,臉頰也腫脹得難受。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侍女才停手。
「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嗎。」太後懶洋洋地靠在上頭,沒什麼所謂地問我,或者說折辱我。
「賤妾……明白。」
我以為她會這麼放了我的時候,帳簾被掀開,侍衛送進來一盆火炭撲在我面前的地上,然後壓著我的肩膀等候太後的吩咐。
我終於忍不住掙扎起來,甚至克制不住憎恨的眼神,隻是沒敢抬頭直視高位上的女人。
泥人尚有三分脾氣,我好端端的一個人,憑什麼要受這般對待,錯的明明不是我。
眼看著要被壓上火炭,外面突然傳來通報,說皇上煉丹口吐白沫昏過去了。
這下太後再沒了那副從容的模樣,急匆匆揮手讓人放了我,自己朝皇上的營帳走。
我臨走時,太後的大宮女翹寧還送來了太後席間所說的藥方。
夜色已暮,我低著頭往回趕,心裡既恨太後,也恨太子,更恨自己無能。
臨到容燼營帳前,正好撞到太醫從裡頭出來,我心一凜,莫名覺得皇上昏厥不是巧合,也許是容燼想救我呢。
掀開簾子進去,正巧他正在穿衣,玉白的身子在燈燭下別有一番美態。
容燼回身看到我滿身傷痕,臉色一凝:「妍妍。」
這下我倒是明白了,那傳令的內侍必不是他的人,或許隻是巧合吧。
他走過來輕柔地為我上藥,告訴我查到白天在南場拉弓射我的人是齊平大將軍的嫡三小姐,太子妃的熱門人選。
就算落榜也至少是個良娣,很看不慣我這個「破鞋」佔了她未來夫婿大半年。
也嫉妒,當初那場逾矩的婚禮。
嫉妒?
我隻覺得可笑。
沒有說什麼。
容燼自然看出了我的低落,他說會為我討回公道。
齊三小姐射傷他,太後也查了出來,就算他不想法子整治齊三小姐,太後也不會讓她好過。
我真正要討回公道的人是太後,容燼難道不知嗎?
他知道,隻是他不能。
講孝道他不能,講權力他亦不能。
「殿下為臣妾擋箭,臣妾吃些苦頭又算什麼,殿下莫再說這些話了。」我勾起一個得體的笑,看著容燼淡下來的神色,繼續道,「殿下不如早些立下太子妃,也能絕了不少麻煩,省得今日之事再發生。」
「當真這麼想?」容燼蓋上藥瓶,加了些燈油,聲音有些冷。
「自然。」
長久的沉默之後,容燼嗤笑一聲,撩開簾帳走了出去。
大概是需要散心。
我知道他喜歡我。
可是,他的喜歡又值幾分呢?
7、
狩獵結束,據說齊三小姐在郊外遊玩時摔斷了腿,還碰上了馬匪被玷汙了。
丟了齊家臉面,被扔到外宅自生自滅。
這樣狠的手段,我懷疑還是太後先動了手,也沒再關心過。
太子選妃宴由太後一手操辦,名義上說由我輔佐。
可我也隻是看看那些世家小姐的畫像,了解了解她們的身世。
樣貌才情,身世地位,原本我不輸她們任何一人。
我有些明白太後叫我輔佐的原因了,想讓我認清自己,想讓我嫉恨不甘,折磨我罷了。
索性扔掉畫卷不再挑選。
巧的是畫卷被我扔在地上,砸進絨毯發出悶響時,容燼推門進來。
他先是一頓,隨即彎腰撿起來瞧:「妍妍怎麼了?」
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他想岔了。
皇上自從那日昏迷之後,便一病不起,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必然時日無多了。
容燼到時候名正言順地繼位,成了帝王人總是會變的。
他即使再孝敬祖母,也一定會開始奪權,縱然他鬥不過太後,又未嘗不是我最後的保障。
「沒什麼,不想看了。」我故意閉著眼睛裝作疲憊的樣子。
太子選妃宴已經提上日程,如今我再耍小性子,容燼也無法改變什麼,太後自然不會找我的事兒。
我以為是這樣。
「今日早朝,御史臺和吏部平反了成王一案。成王他們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容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帶給了我一個驚天消息。
容瑾要回來了?
我驚得坐直身子看向他,卻發現他也在看著我。
收回目光,我無意識地摸了摸腰側的玉佩:「殿下提此事做什麼,臣妾不敢妄議朝政。」
容燼從來都是一個點到即止的人,故而見我不接話題,他也沒再說什麼,將桌上的畫卷順好便牽著我去用膳。
他吃得清淡又少,還時不時地咳嗽兩聲。
我突然意識到太後近來那麼急切地希望容燼冊立太子妃的理由。
希望容燼能留下正宮嫡子,哪怕他到最後身子骨撐不住病逝,太後也能扶立太子之子上位,而不至於將皇位拱手讓給容瑾。
成王謀逆一事必然是太後手眼通天意圖陷害,讓他們流放寧北,無力接觸朝政。
但此事已經板上釘釘,怎麼又會翻案?
且如此輕而易舉。
除非,當初本就是成王將計就計。
不,應該是成王世子容瑾將計就計。
寧北,寧北,寧北!
寧北雖然苦寒,卻是大夏最重要的邊防。
太後怎麼會將成王發配到寧北去,這不是臥榻之側讓他人酣睡嗎?
除非當初那場「謀逆」陷害的博弈,太後並非完全佔據上風,除了寧北,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如今翻案歸來,足以證明,這場權力之爭,現如今的贏家是容瑾。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我受諸般苦楚,母親仙逝,此仇不報,天理難容。
縱然我與容瑾早無舊情,卻也不是不能合作。
我爹一直是朝廷之中的中立派。
他隻不過是找不到真正該效忠的主子罷了,他不會不想為母親報仇,為我報仇的。
意識Ṫû₋到自己無限接近事實的真相,我的呼吸都開始變得粗重。
8、
選妃宴是以賞花宴的名頭定在了御花園。
太後為此還派人到嶺南港口尋些南洋的奇花異草回來。
整個園子裡各色的花俏生生地開著,清透的泉水穿過蘭亭水榭,霧氣升騰,將雕欄畫棟的皇宮襯託得好像仙境。
世家小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說話,比枝頭的鳥語還甜蜜。
礙於身份,我和太後站在攬月閣二樓朝下看著,我落後她一個身位,畢恭畢敬。
太後對我不喜,在這種場合又不能表現出來,索性無視。
長亭盡頭出現了兩道人影。
一玄一白,款款而來。
整個御花園的聲音都在此刻靜了。
我不知道眾人都在看誰,隻是我的視線卻不能從玄衣公子身上挪開半分。
容瑾回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寧北待久了,那兒的風沙會髒了他的白衣,索性便穿起了玄衣,更顯出疏遠。
他眉眼間還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隻是又添了些漠然,似乎沒有什麼能攔住他腳步的放縱。
我忘了收回目光,所以他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我們有了一個很短暫的對視。
還不等我倉皇躲開,他就若無其事地看向水榭之外。
容瑾和容燼一同上來,給太後請安。
太後對著二人把那份長輩對晚輩的關愛演繹得淋漓盡致。
下樓的時候,容燼落後太後半步,朝我伸手,我沒敢多看多想,將手放進了他手心。
「阿瑾年紀也不小了,正巧趁這個機會哀家替你也挑個世子妃如何?」太後掃了我們相握的手一眼,並沒有多言,反而轉向了容瑾。
他勾唇笑了笑:「謝太後關心,隻是臣已有心儀的女子。」
「是哪家小姐這麼厲害,得了咱們阿瑾的青眼?」
「姑娘家臉皮薄,太後就繞過臣吧,等定下來一定向您求懿旨賜婚。」
我看著容瑾終於染上溫柔的側臉,心裡莫名一陣刺痛,沒再細想,認認真真賞著院子裡的花。
定遠侯家那位謝從容告病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