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為了飛黃騰達,拋棄了年輕時已經懷了孕的戀人,娶了有錢有勢人家的女兒。
可誰知周祈安的媽媽去世得早,周父帶著那點隱秘的愧疚將周添的媽媽迎進了門,周添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周少爺。
周祈安的處境一下子就艱難了起來。
周添做了 20 年私生子,一朝翻身,想要將周祈安徹底踩在腳下。
於是他找到我,給我假的身份,假的經歷,告訴我隻需要在周祈安身邊待著就好。
於是我聽話的待在周祈安身邊,跟他相識相知相愛。
我真的,真的喜歡周祈安。
他是那麼溫和的人,喜歡畫畫,想要開一家雜貨店,專門賣大家想要遺棄的,曾經喜愛的物品。
他曾經抱著我說:「不苦,你別丟下我。」
他說他就是被遺棄在人間的玩偶,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真的愛他了。
我那時候說什麼來著,我說我一直愛你。
我說我永遠愛你。
永遠不會拋棄你。
6
「來看病人,我當然得帶點東西」,周添放下手中的果籃對我說:「祝你早日康復。」
然後他好像才想起來一樣的說:「哦,對,你這好像是遺傳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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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可惜啊。」
他帶著點憐憫,像是真的可惜我的生命就此終結。
但我們都知道,我們相看兩厭。
三年前周祈安耐不過周父的軟磨硬泡,還是進了周氏去做事。
每天他回家都抱著我說好久,說他真討厭周添,這人總是給他使絆子。
說他真不喜歡上班,他更喜歡畫畫。
最後他總是會說:「不苦,我好累好累。」
我會拍拍他的背,在逐漸暗下來的客廳裡躺一會兒,廚房裡的米飯咕嚕咕嚕,樓道裡響著鄰居回家的交談聲,窗外一片殘陽落日。
我真的以為我們能這麼過一輩子。
哪怕都是假象,也能這麼過下去。
我那個時候也曾經感謝上天,順便……感謝周添。
然後某一天午後,周添給我打電話,說他需要我幫一個小忙。
我不願意。
他說:「啊,小妹是不是要做手術了。」
是啊,一場沒什麼希望,但一定要做的手術。
他說:「隻是個很小的事情,我幫了你三年,就需要你這麼一次回報,你總不會不願意吧?」
我不得不承認,擁有這虛假的片刻溫暖,都是來源於周添的恩賜。
我不能說不。
於是我拷貝了那份文件,發給了周添。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鑽回周祈安的懷裡,被他無意識地攬了一下。
我聽見他的囈語,他說:「不苦……我們結婚吧。」
晚空的星星都聽見了,我說我願意。
那天我看著他的睡顏,直到天光微亮我才意識到,這就是最後一天了。
周添給了我兩條路:一條是永遠虛假的待在周祈安身邊,無限制的為周添做事。另一條:是告訴周祈安一切,告訴他,我在騙他。
整整一千天,我都在騙他。
要麼讓周祈安失去所有的競爭力,徹底從周氏被踢出來,要麼讓周祈安被再次拋棄。
不管是哪一條路,都是死路。
我恍然發現周添下了如此大的一盤棋,他注入生機,任由棋局變死局。
我確實選不出來。
但我得選。
於是我看見周祈安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滴落下來,砸在我心口,燙的我說不出話。
「一切……都是假的嗎?」
周祈安指著我們一起布置的家問我:「所有……都是假的嗎?」
暖黃色的窗簾,帶流蘇的臺燈,色彩鮮豔的壁畫,畫室裡的畫像,站在眼前的人,全部……都是假的嗎?
我直覺我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條條烏雲密布,條條黑雲漫天。
條條都寫著: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於是我狠狠心說是,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
我的世界從那天開始分成兩部分。
我最美好的一部分靈魂,徹底留在那一天。
剩下的每一天,我都是殘缺的我。
之後兩年,我搬出了我們的家,周祈安在周氏過得艱難,我盡心盡力的幫他的忙,咬著牙做我不熟悉的業務。
我真心實意的「償還」我的債。
直到今天。
7
周添沒待太久,他晃了晃指根上的戒指跟我說:「婚禮就不邀請你參加了,好好養病。」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站起來說:「你可別這麼早就死掉,我的好弟弟,還很需要你呢。」
「周添」,我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周祈安是無辜的,你為什麼這麼對他?」
無論是誰的錯,都不是周祈安的錯。
周添笑,他彎下腰扯掉了一支周祈安放在我床頭的洋桔梗。
他說:「誰知道呢?」
周添就是個心理變態,我在心裡下定義。
跟周添一起呆過的屋子都是晦氣,我開開窗戶放風,人溜達著去院子裡散心。
走著走著就去了熟悉的屋子,我苦澀的笑,想著肌肉記憶真可怕。
轉身想走的瞬間,身側就傳來了哭嚎。
「我的孩子啊,我可憐的孩子啊……」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向病房裡面看去。
雪白的床單,無力垂下的手和正跪在床邊捶胸頓足哭泣的婦女。
相似的場景瞬間就擊中了我,心猛地揪緊。
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季,小妹用盡全力拍了拍我的小臂,她說:「姐姐,不怕。」
下一秒鍾,她就合上眼,去見我們許久未見的親人。
隻留我一個人在世上。
隻留我一個人。
「唉……怎麼又亂跑?」我茫然的轉過頭,看見走廊盡頭站著死死皺著眉頭的白衣天使。
我扯開嘴角笑了笑,「隻是散心。」
我們並肩往回走。
「最近,就是小妹的祭日了吧?」
我看著窗外又開始飄起的雪,笑了一下,「就不去看她了,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見面了。」
「啪」,周護士長拍了我的手一下又開始不高興,「小妹都能堅持那麼久,你怎麼不能?」
「因為……都是注定的。」
堅持下去也是無意義的,我們都看得見結局的路就沒必要再走。
長痛不如短痛。
周護士長這次沒生氣,她輕飄飄的站在一旁,看著身上還帶著冷氣的男人上前牽我的手。
回身的時候我甚至還看見她在對我擺手,這個……機靈鬼!
周祈安把我塞進被子裡,就坐在床邊開始處理公司事務,我看著他的側臉想,周添還是毀了他,從各個方面。
「你吃過飯了嗎?」我問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飯,他說好。
我們沉默著吃飯,跨不過心裡那道坎兒,氣氛還是很尷尬。
「林知苦,你得活著,活著還清你欠我的那些。」周祈安沒抬頭,沒頭沒尾的說出這麼句話來。
我一瞬間鼻酸。
窗外的雪下個不停,像是要帶走一切虛偽,留下的都是純潔,都是幹幹淨淨。
如果時間能有倒回鍵,我一定選擇回到我們遇見之前。
隻做在這世間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就好。
晚上周祈安睡在我床邊的小床上,他睡得不安穩,像是夢魘。
我湊近了去聽,聽著他喃喃地說:「不苦……」
「不要拋下我……」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我。
周祈安噩夢的來源,一直是我。
怎麼走到今天了呢?
命運的車輪我攔不住,但可以幫幫還在現在還在夢魘的周祈安。
我貼了貼他的臉,輕輕拍著他的背說:「祈安,不怕。」
拍一拍就不怕了,拍一拍……就不害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下人不再發抖的時候,我抬起頭,撞進了周祈安的目光。
「不苦,我夢見你死了。」
我鼻頭一酸,不敢告訴他那不是夢,那應當是不久之後的未來。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說:「算了。」
「騙我就騙我。」
他讓了讓身子,我輕巧的爬上小床,周祈安的下巴頂在我的額頭上,我們依偎著睡在一張床上,像三年前的日日夜夜一樣。
「不苦」,周祈安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很輕。
他說著跟三年前一樣的話:「嫁給我吧。」
我一瞬間落下淚來。
我又面臨難以做出的選擇,一面是蜜糖一面是砒霜,他們粘在一塊餅幹上,選哪一面都是苦果。
周祈安最害怕的,是被人拋棄。
而我注定拋棄他。
唯一的區別隻在於是此時……還是以後。
僅此而已。
我又想起周添走之前展示的戒指,想起他說:「周祈安還能拿什麼跟我爭呢?」
周添娶了白氏的女兒為事業助力,周祈安卻光明正大的取消了和鄭氏的聯姻。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周祈安從遇到我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輸。
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我蜷縮在周祈安懷裡感受著他的心跳。
看著他翻出三年前的戒指為我套在指根。
他說:「不苦,可得拿好了啊。」
這次不能丟下我了。
我說不出話,隻覺得那顆鑽石像是天空中飄下來的雪,潔白如斯。
8
這之後的日子像是按了加速鍵,周祈安每天醫院公司兩邊跑,眼下的青黑越來越重,他實在忙碌。
大多數時候隻是抱著我,輕輕壓著我的肋骨,然後交代助理看著我吃下一碗一碗的補湯。
我都吐出來了。
但一次也沒讓他看見。
周祈安把畫板搬來病房,執意給我畫像。
但他其實很忙,那張畫像一直沒畫完。
我笑著跟他說我覺得我身體健康能立刻出院,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睡得越來越久。
但我有朋友,我交代周護士長在他來之前把我叫醒。
我們配合默契,從未出錯。
綠芽從土裡鑽出來的時候,周添又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說:「老頭給我的好弟弟下了最後通牒呢,讓他娶鄭曉,你猜,他會不會答應?」
我面無表情的掛斷了電話。
周祈安那天來的很晚,身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煙氣。
我仔細打量著他,發現周祈安這兩年真的變了很多。
他以前最喜歡在回家之後抱著我說真的好累,現在隻會在門外抽完一整根煙再回到我身邊,問我有沒有吃飯。
我悄悄坐起來拉他的小拇指,「祈安,我們逃出去好不好?」
我說想跟他私奔,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
周祈安嘆了口氣,給我裹上厚厚的衣服做賊似的出了門。
他問我想去哪兒,我說我想回家。
想回小東村。
周祈安不許,他帶我回了家,我和他的家。
隨著大門一起打開的還有塵封的記憶。
「不苦,我們養隻貓吧。」那年他懇切的聲音還回蕩在耳旁,現在門口蹲著的小橘貓,還是那年我隨手指的。
「領養這個,這個看上去軟軟的。」
現在我終於摸見,覺得是真的很軟。
「喵」,小貓親人,貼著我的掌心一直蹭。
那隻我一直沒看見的小貓,還是被周祈安領回了家。
周祈安挽起袖子,給我做了一頓晚飯,然後沉默的拍著我的背,看著我把所有的食物都吐出來。
我歪在他懷裡,把玩著他的手指。
「明天一早就回去。」周祈安冰冷冷的給我下命令。
我抿著唇笑了一下才說:「小大人,裝大人。」
周祈安小我三歲,我都快忘了。
「不苦,我們做手術吧。」周祈安輕輕揉著我的手,親昵的不像話。
「你不娶鄭曉嗎?」我岔開話題。
「我從來沒想過娶她,一開始也是我爸答應的,不是我。」周祈安不吃我這套,回的很幹脆。
「可是……我有一點……希望你娶她。」
在周祈安上班的白日裡,總是有人光臨我的病房,除了陰晴不定的周添,還有我曾經見過的鄭曉。
我睜開眼看見她的時候想,她總是在流眼淚,一直一直在流眼淚。
而我其實最怕女人的眼淚。
她應該還是怪我,怨恨我這個破壞她訂婚宴的罪魁禍首。
她第一句話說的是:「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我覺得我睡了好久,久到窗外天都黑了。
我茫然的轉過來說:「因為天氣不好。」
陰雨連綿的日子,不知道黃泉路上有沒有傘。
我想挑個好日子,最好是春暖花開的時刻,路上會有我的家人。
她接著說:「就當我求你,別拖累祈安了行嗎?」
「周氏本來就是他的,他應該拿回來,可是因為你……因為你對周添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情,他一直讓步,一直一直讓步。」
我慢半拍的想,原來周祈安知道啊。
「隻有我能幫他,我真的能幫他。」
她說:「就當我求求你,你為他想想。」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於是我在深夜依偎在周祈安懷裡的時候問,他要不要娶鄭曉。
周祈安臉色鐵青,「林知苦,你腦子每天想些有用的吧!」
我說不行,病就長在腦子裡,動一動死的更快。
周祈安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氣得要把我連夜送回病房。
我說不行。
真的不行。
沒有人的新婚夜要在病房過,就算是要死的人也不可以。
我摸摸指根的戒指,在心裡想,這樣就行了。
有這一晚,就算我們做過一日夫妻。
當年沒應下的我願意,如今還是應下了,哪怕周祈安都沒聽見。
我知道就行。
我會帶著這個秘密,下黃泉。
周祈安會安安穩穩的活在世上,日日開心。
9
回到醫院之後,我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有時候睜開眼會看見紅著眼睛的周護士長。
「叫我很久了嗎?」
她笑著搖頭說沒有。
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
於是我很輕易地分辨出來,她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