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的那一天。
他似乎真的成了索命的閻羅。
他提劍闖宮,砍下了李懷瑾那個狗皇帝的頭顱。
又把那血淋淋的屍身剁了個稀八碎。
每一刀落下去時,他都平靜地面無表情。
鮮血濺髒了他的衣袍,染紅了他蒼白的臉,竟有一種詭譎的美。
殺到最後,他拖著李懷瑾殘缺可怖的骨架,扔去喂了野狗。
弑君之罪,徹底抹殺了他之前平定山河亂局的功勳。
一切塵埃落定後,樓月行又來到了我的墳前。
他精疲力竭地靠著我的墓碑,枯瘦的指節輕輕撫過我送他的那把匕首。
最後,他用它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潺潺鮮血流盡。
他悲傷的眼尾,染上了破碎的緋紅:
「謝琳琅,我知道你討厭我。」
「可我......還是想去陪你。」
聲音嘶啞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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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用盡了畢生的溫柔。
——他自刎而亡。
18
今時今日,重生一世。
一切都還來得及。
樓月行還沒死。
他就鮮活地站在我面前。
眉眼清俊,孤如冷松。
雖然重生後,我已經讀不到他的心聲。
但我卻能讀懂他的每一絲表情。
此時此刻,他正全身緊繃,冷冷地裝兇:
「謝琳琅,上一個把我當成玩物的家伙,被我活活捅了二十刀。」
「所以......你現在逃,還來得及。」
字字句句都是在嚇我。
可我卻不怕。
我甚至又湊近了半分,勾過他的手,伏在他耳邊:
「樓月行,別太看輕我了。」
「找玩物算怎麼回事?」
「早就說了,我要當你樓月行的夫人!」
樓月行呼吸驟亂,心髒怦然撞擊著肋骨。
可他的語氣卻依然譏诮、試探:
「琳琅姑娘出身高貴,當真願意跟著......我這個閹人?」
我似笑非笑地挑眸看著他。
上輩子做鬼時,我跟了樓月行整整一年。
他雖看不見我,我卻日日都在他身側。
後來他纏綿病榻,輾轉難眠,經常要去藥浴療傷。
說來羞澀......
那時候,我就已經誤打誤撞,把他給看光光了。
閹人不閹人的......
他非要藏著掖著試探我,無非是想多聽我說些軟話而已。
於是我大大方方地滿足他:
「樓月行,我想跟著你,無關你的身份、權勢。」
「就算你瞎了瘸了殘了......或是死了,我也喜歡......」
話說一半,我忽然意識到這話實在不太吉利,趕緊頓住,改口:
「呸呸呸!呸呸呸!什麼殘了死了......」
「樓月行,你定會無災無病,長命百......唔......」
沒來得及說完。
他已經將我禁錮入懷——
覆吻而下。
強勢侵入。
溫軟的唇溫交融。
我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木松香,幾乎要被揉進他滾燙的身軀裡——
他力道太大,撞痛了我的舌尖。
我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腰,不解氣,又咬了他一口。
樓月行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動情地喚著我的名字:
「謝琳琅......你走不掉了。」
他的聲音竟絲絲發顫,帶著哽咽的哭腔。
我心頭一震,難以置信。
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東廠閻王爺,怎麼卻好像......哭了?
下一瞬,他似是想要藏住自己那一瞬間的狼狽,吻勢變得更加兇烈......
可在最沉浸歡愉的時刻,他卻突然又停了下來。
我抬眼,對上他泛紅的雙眸。
他顯然並未餍足,極度地隱忍克制,語氣似不甘,又似警告:
「謝琳琅,親了人,是要負責的。」
「你得......給我個名分。」
他的嗓音喑啞滾燙,勾魂似的,甚至帶上了幾分委屈。
一邊說著,他的手中竟然又多了一條不知什麼時候,從我頭上解下來的發帶。
他把發帶纏在修長的指間,繞啊繞,繞啊繞......
我:「......」
又來了。
他是有什麼收集癖嗎?
偷偷藏著多年前我送他的匕首不說。
上次又趁我不備,摘了我的簪子。
這次,竟還上手解我的發帶......
算了。
想到前世種種,我不與他計較。
我大局未成,他婚嫁未許。
不管怎麼說,都不是睡他的好時機。
深宮的月光透過窗棂,絲絲縷縷地照在樓月行的身上。
我壓低聲量,蠱惑般對他道:
「不就一個名分嗎?」
「隻要解決掉李懷瑾那個狗皇帝,我什麼都給你。」
他懶懶地把頭窩在我的頸窩裡,呼吸裡夾著未褪的情欲:
「好。」
「三個月。」
我微微詫異:
「你這麼有把握?」
他隨口道出的期限,竟與我掐算的時間不謀而合。
可我是重生的呀!
我知道,三個月內,皇城必有一場動亂。
我準備利用那場亂局。
樓月行又是怎麼計劃的呢?
他卻並未回答因由,隻是薄唇勾笑:
「三個月,夠了。」
「謝琳琅,別食言。」
19
自那日起,樓月行就忙了起來。
而李懷瑾那狗皇帝,為了挽回民心,又想出了新招。
他要御駕親至,去受災的三郡祭祀祈福,以示天降皇恩。
這是他上輩子就幹過的蠢事。
我那時曾勸他——
祈福儀式非常繁瑣。
他乃皇帝,御駕一出,一路上守衛防護、衣食住行,都十分耗費錢財人力。
當地官員們為了賑災正忙得腳不離地,哪有心力接駕他?
可惜,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最終,他無腦祈福之舉,招致了更大的民怨不說,還讓北戎國鑽了空子,趁機往京都安插了一堆細作,為後來的宮亂埋下了隱患。
這輩子不同的是,李懷瑾又要作死不說,沈卿卿竟也要隨行。
扶春一提起沈卿卿來,就忍不住翻白眼:
「小姐,這次皇上去祈福,一個隨行妃子都沒帶,就隻帶了個沈卿卿!」
「這不明擺著要給沈卿卿撐腰嗎?」
「沈卿卿還說自己是醫女出身,此行是去給百姓治病救傷的。」
「真是好大的臉,她那醫術能救人?」
「長公主派過去的大夫都忙了一個月了!」
「她去,分明就是渾水摸魚,蹭個名聲。」
我冷笑。
是啊,沈卿卿之前被罵成了那樣,自然十分不甘心。
有好名聲可蹭,她必會上趕著。
而李懷瑾,也想借此扭轉朝臣對她的看法。
沈卿卿得意之極,到底沒忍住,跑來找我了。
她以辭行之名,炫耀譏諷:
「謝琳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賤人,嘴上說著不想做皇後,實際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把戲。」
「可惜,你再怎麼費盡心思也沒用!」
「待我陪皇上祈福回來,你就等著跪我為皇後吧!」
李懷瑾一不在她身邊,她就懶得再裝柔弱了。
可當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時......
沈卿卿又瞬間變了臉。
她勾了勾唇角,先是露出了一抹惡劣的笑,緊接著,就毫無預兆地朝後栽了下去——
她躺在地上,表情慌亂,眼淚也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謝姑娘,你為什麼要推我?」
「我是真心來向你道歉、辭行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何這般厭惡我?」
「我隨同聖駕,隻是為了去給災民問醫看病,你若傷了我,又置京南三郡那些飽受傷病折磨的百姓於何地?」
一瞧她這副樣子,我就知道,李懷瑾應該是到了。
果然,下一瞬,李懷瑾暴怒的聲音就從我身後傳來:
「謝琳琅,你這惡女,又在欺負卿卿!」
他把沈卿卿愛惜地護在身後,看我的眼神如同要吃人。
我卻直接走到沈卿卿面前,笑問:
「我推你了是嗎?」
「謝姑娘......」
她淚眼盈盈,死死拽著李懷瑾的衣角,看起來很是可憐。
隻有我看得懂她眼底那抹肆無忌憚的嘲諷。
我笑了,迅速抓起她,狠狠地推下了藕池!
秋後,一池清蓮早已凋敝,蓮藕都枯萎殆盡,隻剩滿池骯髒的淤泥。
李懷瑾想護她,動作卻慢了。
侍衛們也都傻了眼,等回過神來之後,才紛紛開始救人。
沈卿卿在爛泥裡拼命撲騰,發出了尖銳的爆鳴:
「啊——」
她吃了滿嘴的泥,連鼻孔裡冒出來的,都是泥泡泡。
我雖外表看起來是一派高門貴女的端莊模樣,可他們似乎忘了,我出身將軍府,是摸著刀劍長大的。
李懷瑾震驚之後,一臉暴怒:
「謝琳琅!朕就在這裡,你竟還敢如此惡毒!」
而我,則掸掸手,冷靜地看著這一切,淡淡地告知李懷瑾:
「我若真出手,又豈會不疼不痒,隻推她個跟頭?」
「我會把她推到爛泥裡打滾。」
「就像現在。」
李懷瑾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他看著我,目光復雜:
「謝琳琅,你怎麼......好像變了?」
我嗤笑了一聲,沒理他,轉身便走。
他在後面不甘心地又喚了一聲:「謝琳琅......」
我腳步沒停。
他怔愣在原地。
不是我變了。
是他從未認識過我。
我雖是謝氏孤女,卻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身後有外祖族親,我保住了父親的那些舊部叔伯。
我有朝臣的支持。
有太後的認可。
有長公主的後臺。
我還有——樓月行。
重生之後,兩個月的謀劃已見成效。
縱使李懷瑾身為皇帝,也已然動不了我分毫。
20
李懷瑾如期帶著沈卿卿離京祈福,一走就是一個月。
聽說,沈卿卿一到南郡,看見屍體和那些傷容慘烈,缺胳膊斷腿的病患之後,還沒給人看病呢,自己就先吐了。
李懷瑾心疼她,就讓她在行宮裡歇著。
不過沈卿卿最終還是強撐著出了門。
可她本就是個半吊子醫女,再加上宮中向來不缺名貴藥材,李懷瑾又寵著她,才有她發揮餘地。
一般的老百姓哪兒用得起她方子裡那些山參、鹿茸,猴棗、海馬?
傷患用不了她的方子,正經的大夫又嫌她礙事。
她在哪都惹人嫌,最終被「請」了出去。
而李懷瑾祈福祭天,不僅要殺雞宰牛,還要焚香十裡,燒金淬銀。
民怨紛紛,說那些牛羊和金銀與其埋了燒了,還不如分給他們,能當他們一整年的口糧。
折騰了一個多月,李懷瑾和沈卿卿出宮時有多威風,回來時就有多潦草。
但這還不夠——
北戎的細作行動了。
就在李懷瑾不顧群臣反對,執意要給沈卿卿舉行封後大典的那天。
上一世,這本是我的封後大典。
這一世,成了沈卿卿。
細作們扮成了一名名窈窕纖弱的宮女,在李懷瑾近身伺候。
趁其不備時,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個殺意森然的女死士。
一時間。
刺客們抽刀。
侍衛們拔劍。
打殺聲鋪天蓋地,如浪潮般洶湧而至。
樓月行隻敷衍地殺了兩個刺客,便等著將計就計。
隻是,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
他作勢要去救駕。
我卻狀似驚慌,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故意示弱,眼巴巴道:
「樓督主,你若走了,我與長公主怎麼辦?」
我的話似乎取悅了他。
明知我是在演,他卻還是眉眼一軟,唇角上揚:
「嗯......不走。」
於是,他便停在了我的身邊。
一劍殺一人。
刺客們見他劍鋒狠戾,實在打不過,便不再送死,全都轉頭去刺皇帝了。
我平靜地站在長公主的身邊,看著前方的鮮血四濺。
沈卿卿的頭冠早就掉了。
她拖著華麗沉重的鳳袍,像從前無數次一樣——
在危機來臨時,躲在了李懷瑾的身後。
一片混亂中,有一把刀,凌厲地逼近了李懷瑾的胸口。
上一世,長公主為了大局,去給李懷瑾擋了這一刀。
可後來卻被李懷瑾恩將仇報。
那場景,我還歷歷在目。
而這一次,長公主剛要動作,我就猛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請公主殿下保重貴體,作壁上觀。」
「莫要幹涉他人因果。」
刀劍既出,自不等人。
隻是錯目一瞬——
刀就已經刺入了李懷瑾的身體。
「聖上遇刺,快救駕啊!」
其實,李懷瑾原可以稍稍避開一些,至少讓自己傷得不那麼重。
甚至,沈卿卿離他最近,如果願意為他挺身而出,他也能化險為夷。
而可笑的是——
沈卿卿從前說盡了愛他的字眼。
可生死抉擇之際,她不僅沒有為李懷瑾護駕,還在李懷瑾要躲開時,將他一把拽了回來......
沈卿卿竟把他,當成了護身的肉盾。
血湧出來的那一刻,李懷瑾怔住了。
須臾之後,他竟忽然朝我們所在的方向伸開了手:
「琳琅......皇長姐......」
「你們......」
他眼睛紅了,表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