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種痛苦——
不像是被刀刺疼之後的難受。
更像是如夢初醒的人,突然想起了什麼錯事一般,悔不當初。
可誰還在乎呢?
願意為他擋刀的人沒有了。
屬於他的苦果,就該由他自己去承受。
21
刺殺過後,殿內一片狼藉。
李懷瑾重傷,雖沒死,卻也隻是吊著一口氣,再也下不了床了。
我好心地向太後提議:
「皇上對皇後情深義重,不惜以命相護,皇後該去侍疾才對。」
於是,沈卿卿被送到了李懷瑾的床邊。
她終於如願,取代我,成了皇後。
可李懷瑾再見她時,卻目光陰沉,恨不得要親手掐死她:
「賤婦!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狠毒!」
沈卿卿哭得無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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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當時一片混亂,刀劍無眼,臣妾隻是無心的啊......」
可李懷瑾已經不再信她了。
他一個垂死之人,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把她的頭狠狠地撞到了桌角上!
一下,又一下。
沈卿卿哭著求饒,卻仍是鮮血淋漓。
有一下撞偏了,直接碎了她一隻眼睛。
李懷瑾最後倒在床上,嗬嗬地喘息。
他宣旨,若他駕崩,沈卿卿必須殉葬。
那一瞬間,沈卿卿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生氣。
最後,李懷瑾苦撐著一口氣,說想要見我。
我到時,他正虛弱地靠在床上,手中捧著一對龍鳳玉佩。
那是當年先帝賜婚時給的信物。
一龍一鳳,我和李懷瑾,一人一塊。
後來他要娶沈卿卿,先帝遺旨作廢,我便隨手把我那塊也扔給了他。
李懷瑾一見我,眼眶就紅了:
「琳琅......我終於想起來了。」
「明明前世,你才是我的皇後。」
「可是我......」
垂死之際,他竟然也有了上一世的記憶。
我隻覺一陣惡心。
若說我上輩子死得太冤,心有執念,才重生以求得圓滿。
那李懷瑾又憑什麼呢?
他連懺悔都不配。
我冷淡地打斷他,譏諷道:
「你現在的皇後是沈卿卿。」
「我該恭喜你,得償所願,不枉此生。」
我懶得與他多費唇舌,說完便轉身欲走。
可他竟掙扎著摔下了床榻,朝我爬了過來,拽住了我的衣角:
「琳琅、琳琅......」
「朕錯了,朕前生今世都錯了......」
「若有下一世,朕必不再負你......你留下來,看看我,好不好?」
我煩不勝煩。
偏在這時,樓月行來了。
他走到我身側,將我一把扯入懷,垂眸看著狼狽趴在地上的李懷瑾,目光嘲諷:
「你也配和她有下一世?」
李懷瑾在看到樓月行的剎那,如見惡鬼。
他眼神驚懼,摻雜著憤恨:
「你別過來,別過來!」
「你這閹賊!」
「你想反嗎?」
樓月行蹙了蹙眉:
「......這話為何聽著有些耳熟?」
「好像從哪兒聽過一般。」
我暗暗腹誹:
......何止是聽過。
他還殺過呢!
樓月行冷若冰霜,隨意一瞥。
李懷瑾便如驚弓之鳥般朝後躲去。
我看得無趣,便伸出手,懶洋洋地勾了勾樓月行的小指:
「走吧!」
那座宮殿。
那個人。
再也沒什麼可看的了。
22
天已入冬。
長公主開始上朝攝政。
李懷瑾隻掙扎了不到十天就死了。
沈卿卿也被拉去殉葬,活活悶死在石棺裡。
我想起,太醫之前明明說過,李懷瑾其實還能再苟延殘喘個半年的。
現在他死的......也太快了點。
我看著靜靜站在檐下,狀似漫不經心賞雪的樓月行。
......不必說,肯定又是這瘋子的手筆。
「樓督主是等不及了嗎?」
我撐著腮,戲謔地問他。
他回眸望我,從前那雙陰鬱的眼睛已漸漸變得溫軟,隻是骨子裡的瘋意卻還在,一開口,毒舌不改:
「他死得太慢了,礙眼。」
其實,樓月行的心底總有一種想把李懷瑾砍了的欲望。
隻是這念頭,不知從何而起,更不好說出口。
他隻能試圖將那份陰暗病態的心思掩藏起來。
我似笑非笑地望著樓月行:
「礙眼,所以就殺了嗎?」
他微微一怔,站在那裡,緋衣白雪,如夢似畫。
再開口時,他聲音艱澀,帶著小心翼翼地討好:
「你若不喜歡,我以後......盡量不殺了。」
我卻笑了,貼在他的耳廓,一字一句告訴他:
「樓月行,早就跟你說了,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
喜歡歸喜歡。
可求親這種事,總不能我自己開口。
所以,我一直在等樓月行的安排。
然而,自那日之後,他卻忽然消失了......
23
冬日似乎極其漫長。
有將近一個月,我都沒再見到樓月行。
我甚至派人去了幾次東廠,都沒找到他。
終於,我忍不住向長公主打探起來:
「殿下可知道,樓督主近日在......忙些什麼?」
長公主戲謔地看了我一眼,才緩緩笑答:
「他呀,不在京中,去北戎了。」
我騰地站起身,瞬間變了臉色:
「什麼?」
長公主點頭:
「嗯,樓月行說,北戎既能往我大梁安置細作,他亦可反向為之。」
「所以,他暗中去布局了,說是此行必為我大梁江山掃除後顧之憂。」
「事成之後,他想跟我求個恩典。」
我腦中忽地空白一片。
我無法忘記——
上輩子,他就是在北戎受了傷,回京後又得知我的死訊,才悲慟吐血,牽動心疾。
那之後,他就隻剩下了短短一年的壽命。
可是......不對啊!
樓月行去北戎,本該是在七年以後,北戎破城,長公主被迫流離之際。
絕不該是這一年。
我喃喃問:「樓月行他可說了......想求什麼恩典?」
長公主笑了:
「他的意中人,是個名門小姐。」
「可他出身東廠,總被人罵是鷹犬閹狗。」
「他說,怕委屈了那姑娘,便特意求我,待他功成歸來,賜他個像樣點的官職。」
「哦對了,本宮還沒告訴你吧,其實樓月行他......並不是真正的宦官。」
「本宮當初隻是看他夠狠戾毒辣,鎮得住東廠那群家伙,才讓他掛了個掌印之職,幫本宮做事而已。」
「說起來,他已經喜歡那姑娘好些年了吧......」
「為了配得上她,他一直在拼了命地往上爬呢!」
恍惚間。
我又記起了樓月行那張清冷的臉。
還有他那一句又一句隱忍克制的語調:
「琳琅姑娘慣常會勾人心魂,轉臉便不負責的。」
「你明知我真正想抱的是誰。」
「你得,給我個名分。」
「謝琳琅,別食言。」
想著想著,我的眼睛已經湿了。
「......」
樓月行這個瘋子。
他去北戎,兇險至極,我甚至連一封信都不敢送,生怕打草驚蛇,害他置身險境。
我開始心神不寧。
重生這一世,我一直在努力破局,本已不再相信生死命數。
可樓月行走後......
我幾乎拜遍了滿京的神佛。
隻為求他平安無恙。
在度日如年的忐忑中——
我等到了攝政長公主登基為帝。
又等到梅開雪落,一個個冬夜。
我思他如狂。
最後,在雪色將融未融時。
我終於等來了樓月行歸京的消息。
他成功了。
大梁至少三十年,不會再起戰亂。
他成了平定山河的大功臣。
從此世人都將會敬他,畏他。
再不會有從前那些折辱輕蔑之聲。
隻是,人人都在傳,說他負了重傷。
我一路策馬,強忍著眼淚,奔向了他的府邸,又駕輕就熟地衝向了他的臥房。
雖然這一世,我還是第一次來到他的宅邸。
可上輩子,我卻以魂魄的形態,在這兒徘徊了整整一年。
所以,這裡的一花一草,我都再熟悉不過。
樓月行雖是東廠掌印,卻因藏了太多的秘密,防備心極強,宅邸裡根本沒養什麼僕人。
一直照顧他的,隻有一個啞奴。
我輕而易舉地就闖進了他的房門:
「樓月行,你怎麼樣了?」
那一刻。
隻見,他衣衫半敞地倚著榻,臉色蒼白,神情錯愕:
「琳琅,你怎麼......」
話未說完,他便突然蹙眉咳嗽起來,薄唇染了一抹血紅。
我到底沒繃住,登時就心疼得紅了眼:
「樓月行,你還嫌自己命長是不是?」
「為什麼走時不告訴我?」
啞奴正在小心翼翼地給他換著紗布。
那紗布包裹得層層疊疊,卻還是被鮮血浸透,且正是心口的位置。
上輩子,就連跳城而死時,我都不曾掉過一滴淚。
他可倒好,直接把我給氣哭了。
他倉皇無措,趕緊擦淨了唇上的血,起身要來哄我:
「都是外傷,養養就好了。」
「隻是看起來嚇人而已。」
我搖頭,聲音依然發顫:
「當真?那外面怎麼都在傳你快要......死了?」
樓月行虛弱地扯動嘴角,無奈地低笑了一下:
「人雲亦雲,不過都是些流言蜚語。」
「你以前不是也說過,我會不得好死之類的嗎?」
我一哽。
這瘋子,果然記仇。
他伸出指尖,輕輕勾著我的發絲,眼神迷戀,又透出一絲可憐:
「謝琳琅,我要的名分,你還沒給我。」
「我怎麼舍得死?」
我低眸看著他心口處那片駭人的血跡,指甲狠狠地掐入了掌心。
真的......不會死嗎?
可上一世,他也是傷到了這裡。
結果就沒能活過第二年。
樓月行大約是見我著實不怎麼好哄, 隻得輕嘆了一口氣,如實相告道:
「好吧, 兇險是有的。」
「隻是,當那劍刺過來時,我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一些片段。」
「就像......上輩子經歷過一樣。」
「因這一念之差, 我雖負重傷,卻避過了要害。」
「日後大約會留下些病根......但也無妨,總有藥石可醫的。」
原來如此。
他這樣說,我才真的信了。
隻是, 想到他以後不免要與藥石為伴, 還是忍不住心疼。
這時——
女帝的旨意來了。
一連三道封賞。
第一道:樓月行被封了平疆侯, 食邑千戶。
第二道:我因從龍之功,加上女帝感念父兄生前的功勳,被封為郡主,賜號榮熙, 還賜了封地。
最後一道恩旨,則是賜婚——
24
昔日冷冰冰的東廠閻王, 成了而今的平疆侯,更是朝廷炙手可熱的新貴。
聽聞, 這位新貴侯爺, 養傷半個月之後, 剛能下床走動,就開始操持自己的大婚。
他換了高門大宅。
買了僕人上千。
親自布設喜房喜宴。
成婚那日, 正值春雪消融,百鳥爭啼。
借著喜夜的紅燭, 我看到樓月行的枕邊,有一卷畫。
正是昔日,我在宮中,為他所作, 笑說讓他帶回家,抱著入睡的那一幅。
而他的床頭,還有一方木匣。
我忍不住,悄悄打開,便瞧見了各種眼熟的物什......
有寶石匕首、簪子、手帕、香囊、玉牌、發帶......
竟全是我的。
甚至有些,連我都不知道是何時落入他手裡的。
我一一撫過那些物件。
想象著從前, 樓月行無數次撫摸它們的樣子。
當他身著喜袍,推門而入時。
我心若擂鼓。
再一睜眼。
「(「」他褪下的喜袍與我的裙角, 層層疊疊, 糾纏一處。
我咬住他的耳唇,呵氣如蘭, 戲謔撩弄:
「樓月行,你從前,可當真是抱著這卷畫入睡的嗎?」
他彎唇低笑,輕輕託起了我的腰肢。
又用絲帶, 勾纏住我, 一圈又一圈,最後竟將我與他的手綁在了一處。
他嗓音喑啞,眼尾染了情欲的紅:
「琳琅,喚我夫君。」
月色初上, 春花露濃。
前生所戀,今世所願。
終在這一枕上,盡數化成了一聲嬌軟:
「......夫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