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時景頓了頓,“隔這兒大概兩站路,我家有一套正在闲置的空房,小葵你明天下班要是有空,我可以接你過去看看。”
闲置的、空房!
在北京!
吳茜心裡倒吸一口氣,人長得帥、北京土著、三環內、家裡還極有可能不止一套房,看著猶豫的餘葵,她都恨鐵不成鋼,偏頭掀起眼皮瞪她:猶豫就會敗北!你還不衝!
餘葵領會到了。
她不是不想衝,就是怕佔時景便宜。
她咬唇考慮了一下。
“你這房子租嗎?”
看得出她很糾結了,雪白的牙齒咬緊唇肉,繃緊成一種充血的殷紅。
時景搭在膝頭的指腹動了一下,恨不得上手替她撫平。他錯開眼,鞋尖往後挪了一點兒,“當然,你明天看完喜歡的話,房東還可以幫你搬家,反正我在休假,沒有別的事要做。”
“那……行吧,我先看看。”
在吳茜逼人的瞪視裡,餘葵終於點頭,“租金我按市價給你哦。”
時景欲言又止,開口換成:“那我明天還到路口接你?”
“這不行!”
餘葵趕緊擺手,“太招搖了,你還是再往前開一段兒,找個能停的地方,我過來找你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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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賓主盡歡的交談後,把人送進電梯,吳茜轉過身就是一個大喘氣:“小葵,我現在特別敬佩你,真的,就衝你在他面前這節操,說話這兒流利勁兒,自制力絕了!”
“我剛認識他時候,也說不利索,當了好長時間同桌,才產生抵抗力的。”餘葵關門進屋,兩人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客廳發生了一丟丟改變。
大學實習時的同事送她一套錫兵,餘葵原本隨手放書架上,現在跟集合訓練似地站得整整齊齊,桌面幾支散亂扔著的馬克筆也按序號歸位了。
不用說也知道誰幹的。
作為一個完美強迫症患者,時景高中那會兒,就經常這麼順手替她整理課本和桌面。
“令人發指,我就進去削個蘋果,他還把魔方也給順手還原了!”吳茜指著果盤底下色塊排列整齊的魔方試探,“當兵都這樣嗎?”
餘葵實在沒忍住捂臉笑起來。
“他不當兵時候也這樣。”
餘葵誠意十足的招待,讓時景失眠了。
從本科起,六點起床、十點半熄燈,學校的體能訓練太多,他周邊人少有喝咖啡的習慣,他也一樣,一杯下去凌晨一點還無比清醒地睜著眼。
做完俯臥撐又換卷腹,直到渾身大汗淋漓,洗完澡出來,他重新坐回書桌前,剝開保護的紙巾,欣賞餘葵給他畫的畫,越看,心便漸漸漲起來,像被風吹鼓的帆,裝滿柔情。
塞進集冊前,他用手機拍了一張,隨機選中五位好友群發。
——畫的真牛掰,多少錢買的?
——什麼…女孩子送你的?滾,你大爺!
——時景,你他媽病的不輕啊,知不知道現在是半夜,要秀铱誮你別私聊,直接發朋友圈好嗎。
對啊,還能發朋友圈。
於是,一分鍾之後,時景空曠寂寥的朋友圈,有了第一條動態,他配文——
“回到北京每天都像在做夢。
美夢。”
餘葵是第二天到了公司,等待電梯上行時瞧見的。
她緊盯朋友圈,又把圖片放大瞧了一遍。電梯太擠,陌生員工不小心撞到她,廓形外套上被潑到咖啡漬,直到對方緊張道歉她才發覺。
隨意擺手,“沒事。”
不謙虛地講,她的畫現在市價確實不算便宜,每次送人作品,對方發條朋友圈,是慣有的待遇。
所以餘葵抿唇按捺喜悅,矜持地隻點了一個贊。
收起手機,腦子裡另一個小人蹦出來慫恿:可是,那是時景建微信號以來第一條朋友圈啊!所以中午約吳茜在附近吃飯,順便買件漂亮衣服去約會不過分吧!
從鄉下到昆明,又到北京,餘葵的消費習慣其實沒怎麼變過,她每月開銷很低,除去房租、吃喝和愛好,上一次買衣服還是半年前。
從大三起,網上接稿的零散收入加餘葵現在的工資和年終獎,卡裡存了六十多萬,這是個循環,錢存得越多,她就越有成就感,越不舍得花,但現在……
男大學生家裡還按月發戀愛資金呢,她給自己撥點兒約會專項款,也算情有可原。
思及此,一整天的工作她都充滿幹勁,效率驚人。
五點下班,餘葵一分鍾沒拖延,保存、關機、拎包、打卡、出閘機、沿著車位一路小跑,直到遠遠看見那輛沃爾沃,才理理頭發,放慢腳步。
就在附近吃了飯,這次時景沒等她搶單,利索先把錢付了。
想到他這月3500的補貼兩頓飯已經少了一半,餘葵的憐愛又添一層,可惜很快,這個想法徹底從她腦海裡刪除到無影無蹤。
站在他140平米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裡,餘葵在窗口吹進來的風裡凌亂,她懷疑自己是否沒把話講清楚,“時景,我隻需要一居室,兩居是我能承受的極限。”
小區出門就是地鐵站,上班確實很方便,可是…客廳從南走到北,她轉悠兩圈,又嘆口氣,“這麼好的裝修,都沒住過人,你確定要租?多浪費!”
“住過的。”
時景糾正,“我住過,之前寒暑假回來,我偶爾住這兒,房子確實空好幾年了,你住進來,它就不浪費了。”
第77章 第四個願望
見她似乎打定了主意,時景隻好換個方法切入,“其實,我想讓你住過來,還有別的原因。”
餘葵歪頭。
“什麼?”
他漆黑的眼神特別真誠。
“想讓你幫個忙,我在樓下還有一些房子,之前都麻煩朋友託管,房東要做的事兒還挺多,收租退租、繳物業雜費、報修……他今年特別忙,如果你願意接管,就不用付租金了,想住多久都行。”
“多大點事兒,這值兩三萬房租?”
餘葵懷疑,“你在蒙我吧?”
“不至於。”
他拉開玄關的落地櫃門,露出一面懸掛的整牆鑰匙,低聲介紹,“主要工作就是在合同到期前詢問房客的續租意向,租期結束通知中介登記,和下任租客籤訂合同……事情簡單,但比較瑣碎,假如你願意幫忙,我會少很多麻煩。”
餘葵的提包啪一聲落地。
眼睛挪不動了,嘴巴也久久合不上。
“時景,你不是還沒畢業嗎?怎麼會有那麼多房?!”
巨大的妒忌衝昏了她的頭腦,餘葵感覺自己靈魂都受到了震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會仇富的!
男人雲淡風輕彎腰,替她撿起包拍灰。
“我外公是90年代的歸國華僑,早年在美國科學院工作,靠專利掙了一些美金,回國後託朋友幫忙置業,當時誰也沒想到北京發展那麼快,拆的拆,賠的賠,攢了一沓房本,他老人家前年去世時候留了遺囑,專利和動產捐贈,不動產均分給孫輩。”
餘葵覺得自己需要重新理解時景口中的“一些”,一堆話湧到嘴邊兒,開口還是不由羨慕問道:“他老人家還缺孫女不?”
時景立刻笑了,眉眼飛揚。
“小葵,他不缺孫女,可能缺個外孫媳婦兒。”
餘葵轉身,局促擦手。
努力適應起自己的新崗位,“你剛才說要幹些什麼?我沒經驗,你要不給我列個單子吧。”
時景接了通電話。
不多時,上任管理員把文件傳過來,她打開表格,每個門牌號對應的租客信息、租期和價格都羅列得清清楚楚,剩下隻管往後填。
他順便給餘葵交代了家裡的煤氣卡、水電戶號、備用金,“……門鎖密碼你知道,和iPad一樣,霍金生日,你要是覺得不方便記,可以改個新的。”
餘葵後知後覺,兩人現在的相處模式有點兒不對勁,跟人家小夫妻商量似的。一直按捺到他語落,才小聲嘀咕:“感覺工作量全靠打電話,要不……我多少給你點兒房租吧。”
時景徒勞勸半天。
他無奈敞開長腿,在臺階上坐下來歇口氣,手懶散撐著下颌,仰頭看她:“反正我每次回來還得打掃,小葵,你就權當幫忙,選個喜歡的臥室,我把它清出來,咱們當合租室友,這主意成嗎?”
一室一廳,五六千塊錢,這和她付出的勞動值差不多匹配了,餘葵心裡天人交戰,幾分鍾後,終於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敗北,伸手跟他碰了下掌心。
“那…成交?”
她應完立刻想起打補丁:“先說好哦,我能保持房子在有點兒幹淨不至於落灰的狀態,但離你的標準可能還差得有點兒遠。”
“我沒什麼標準。”
天色徹底暗了,時景起身開燈,明亮一瞬間將空蕩的屋子裝滿,少了兩分冷清,房間像是暖和了一點。
他就在這時候回頭,颀長的身形分明寂寥,注視她的眸光卻溫和得出奇,他道:“你怎麼裝扮你租的房子,就怎麼裝扮這兒,我喜歡那樣。”
餘葵試探:“站不齊的錫兵和橫七豎八的書堆都喜歡?”
時景又笑了。
“我保證,我喜歡。那樣有鮮活可愛的人氣,我下次會盡量克制別碰——”
他頓了頓了,“要是我實在沒忍住,你可以再擺回去。”
餘葵還是第一次聽人把‘亂中有序’形容成‘有人氣’,但這話從他嘴巴裡說出來,好像又很有說服力。
時景身上可不就缺乏了一點“人氣兒”?
她若有所思偏頭:“你還記得有一回我們參加宋定初的生日會嗎?”
他眼神微沉。
“高二,怎麼?”
餘葵道:“班長跟我說,學校六人間的宿舍隻住了你倆,別人都不符合你的整齊美學,而你現在竟然都能忍受我,甚至希望讓我來改造你——”
他截斷話頭。
“改變不好麼?”
“好是好…可我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
餘葵糾結措辭,“我明白,隨著年齡增長,每個人都會發生變化,或多或少。可你現在的架勢,好像完全摒棄否認了從前的你自己,試圖變成另外一個完美的人,但人生的過去和現在是無法割裂的,如果這些年,你一直在以讓渡真實的自我感受為代價,偽裝自己去滿足你爸爸的遺願,那得多累啊!我相信這絕不是任何一個父母的初衷,他說不定隻是希望你發自內心地享受人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