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養尊處優的小女孩,擠出一模一樣的微笑弧度。
餘夏熱情:“小葵姐速度還挺快,快來喝茶吧,你車停在哪兒了?周末太擠,我們幾個剛才都找了半天車位。”
“我打車過來的。”
餘葵和在場人打了聲招呼落座。
另一位伴娘接話,“我聽小謝說,姐姐你很厲害的呀,清華畢業,還是大廠主美,年薪買輛車應該沒負擔吧?”
餘葵微笑,抿了口水,“別聽他瞎吹,沒有那麼誇張,我們公司很多項目,我隻分管其中一個項目,買車不是我的剛需,以後有了存款再考慮吧。”
“那姐姐你現在還在租房住嘍?”
伴娘2捧著下巴問。
“對啊,跟校友合租,北京房租確實挺貴的。”
餘葵沒什麼好遮掩的,但她好歹是個職場人,再沒聽出話裡的機鋒,這幾年算白幹了。
幾輪不太友善的關心過後。
她放下茶杯,也親切問候:“說起來,還沒問過大家都是哪年的,我覺得咱們應該都差不多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叫小葵也行。”
謝夢行是九六年生,新娘跟他同屆,年份應該相差不大。
果然真報一圈,餘葵九七年十二月份竟然還是在場最小的。
剛剛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的人,一時有點下不來臺。
餘葵假裝沒發現她們的窘態,正好工作人員把剩下同色系的伴娘服送到了,謝夢行也在展廳那邊喊她幫忙,她順勢起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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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婚紗就是這套?”
餘葵看著燈下鑽光閃閃的長擺禮服,瞳孔緩緩放大,“很貴吧?”
謝夢行扯掉領結,隨口報價,“二十六萬。”
餘葵驚嘆,“小謝,我第一次這麼深切地覺得,原來你真是個有錢人,跟我們凡人有壁壘。”
“我也勸過餘夏,就上臺那會兒穿一次,她非要。”
謝夢行打趣,“不過你要是肯松口,跟你們宋班長結婚,你也是個有錢人,他辦婚禮肯定比這隆重。”
“不都說創業忙得很嘛,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都哪兒聽來的……”
餘葵笑著罵了他兩句,忽然感覺仿佛有人在看自己,一偏頭,便見不遠處一對新婚夫妻自|拍,撞見她的視線,新郎移開手機,衝她龇牙咧嘴一笑。
長沙一連陰了好幾日,天灰蒙蒙攢著暗雲。
校園裡,午起號響過。
“時景,你是不是跟我開玩笑呢。”
分管院領導皺眉打量著假條,“我記得你從本科到現在幾乎沒請過假,周末出行的指標你從來都優先讓別人去,這回一口氣跟我要七天事假?這個節骨眼,你走了,你帶的項目攻關小組怎麼辦?童教授肯放你走?”
時景立正,行了個軍禮。
“報告隊長,童教授已經批準了,我想回家一趟。”
男人搖頭,“疫情防控、堅守戰位,年都在學院裡邊過了,還有什麼是割舍不下的?你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不能批給你。”
時景面無表情,隻是執拗重復。
“隊長,我愛的人要結婚了,我想回去。”
“這種情況你回去了又能幹嘛,又不是你結婚,你難道還想搶婚不成?”見他沒答,領導的笑意有點兒僵,“我不批給你,你是不是還想賴這兒不走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領導語重心長勸:“時景,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這點兒女情長絆倒,你還年輕,長得又拔尖兒,錯過你是人家姑娘的損失……”
他廢了一通口舌,講完端起茶缸抿了口茶沫子解渴,原以為這回應該是勸住了,誰料時景聽完,唇線緊抿,抬頭凝視他。
“隊長,我就去婚禮看看。”
說到此處,他喉嚨似是僵住了,瓮了一下,才又斂眸補上下半句,“我想知道她幸不幸福。”
這對時景而言,幾乎算得上懇求了。
領導納罕地停了聲,仔細打量了他一下,像時景這種年年評骨幹、科研訓練兩手抓,流血流汗不流淚的優秀學員,眾人見他意氣風發見得多了,從來沒人見過他這幅樣子。
像是好幾天沒睡了,疲倦、焦灼被深深按捺在表面的平靜之下,乍一眼沒覺得什麼,熟系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太對勁。
領導長嘆一口氣拍拍他肩膀。
“當了兵就是這樣,沒時間花前月下,也不好談對象。你知道,院裡是重點培養你的,各級領導們都很關心你,我看你現在狀態確實不對,不行及早去心理咨詢室疏導疏導。”
他終於讓步:“這樣吧,這次批給你,這趟回去,務必好好調整心態,到北京見著你姑父,替我跟老首長問聲好。”
時景隻收了三兩件衣服,更新了核酸信息,帶著證件抵達高鐵站。
他昨夜替手下一群研究生測試數據,一夜沒睡覺。
回京全程五個半小時。
時景眼神疲倦,卻始終沒辦法闔上,高鐵外的風景飛速掠過,他大多數時候望窗外發呆,偶爾,低頭注視微信裡的照片。
放大、又退出。
然後又萬箭攢心地移開眼。
許多年沒見她了。
確切地說,是兩年一個月零兩天。
上一次見她,是導師給了十天寒假,回京過年前,時景放縱自己回了昆明一趟。
老小區門外,他隔著人流遠遠跟著。
餘葵挽著她爸的手,沿著舊街道,步行到附近沃爾瑪買年貨。
超市裡,他越過貨架縫隙注視她。
就像小時候數糖果盒裡最愛的巧克力,每一眼都珍貴,每一眼都意猶未盡。
放大的照片裡,酒店溫柔的燈光下,餘葵站在人群中,回頭露了一個纖薄的側身,沉靜笑起來,指她挑中的禮服給男人看。
那男生他記得,餘葵在十五班的同桌,轉班之前,他常在路上見到兩人一塊兒走。如今,她要嫁給當年的同桌了。
明明時間一晃已經過了許多年,她的笑容依舊不見半點職場麗人的樣子,還像學生時候的樣子,幹淨純粹,清澈澄明。
目光仿佛隔著屏幕和他對視,溫柔又冷情。
照片是他哥們兒陸遊岐發來的。
陸遊岐周末舉行婚禮,今早他陪女友在國貿試完婚紗,籤字的空兒,突然覺得後頭那位,在展廳選禮服的新娘子莫名眼熟。
未婚妻發現他盯著別人看,當即吃醋要撓人,壓力緊急刺激下,陸遊岐總算想起那張臉。
他前段日子去時景家拜年,跟長輩聊天時,趁哥們在部隊過年,好奇地翻完了他珍藏的幾大本高中初戀相冊,雖說沒見過餘葵本人,但臉盤子的模樣是實打實刻心裡了。
把人認出來,他當下心頭一涼。
顫著手拍照發給時景確認。
陸遊器:我偷看了前臺的接待記錄,這新娘姓餘,後面那字沒瞧清,新郎官叫謝夢行,是你初戀那姑娘不?
時景進教研室前,把手機存放櫃子裡,等看見消息,已經是中午了。
怔了兩秒,放大圖片。
隻是看清楚人臉的一瞬,他像被天上掉下來的衛星擊中了,希望被砸得七零八碎,哪怕內心早就設想過,可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還是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頭腦仍是清醒的,但他對身邊的一切都忽然失去了興致,什麼都不真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心亂如麻地寫完假條,又是怎麼緊張地掐著秒數在導師午休起床時間給他去電懇求。
他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他想回去,他得回去,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他必須立刻回北京去看她。
也許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能明白自己這些年為什麼失眠痛苦難受。
疫情當前,假期審核本來就更嚴格,更遑論時景請的不是三兩天,而是一禮拜。遠在千裡之外基地年近七旬的導師,為此不得不替他這不肖學生,往分管院領導處打了好幾通電話說情,加快層層審批進度,這才讓時景兩點前出了軍校大門。
抵達北京西站,天已經黑了。
夜幕下,陸遊岐的牧馬人一腳剎車停在他面前,降下車窗,“上車吧,景神。”
車門一關,陸遊岐頓時感覺周邊空氣涼了幾度。
在時景的磁場裡,空氣實在悶得令人窒息,他忍不住把空調往上擰了兩度,隨口找話,“你要沒意見,那咱們現在就往國貿開了。”
時景身體素質向來奇好,許多年沒生過病,今天回來一路上,卻頭暈腦脹,神經突突跳疼,他用指腹壓緊太陽穴,才沙啞開口,說出上車後的第一句話。
“她還在那嗎?”
陸遊岐反應了一瞬這個“她”。
連點頭:“在呢,上午挑禮服,六點婚禮彩排,現在一桌幫忙的老同學在餐廳吃飯喝酒,我讓我媳婦兒盯著呢,車開快點兒過去不到半鍾頭,還能制造場偶遇。”
他說著,打燈加塞進入主幹道,餘光瞥時景,“你要不點根煙吧,我看你挺累的。”
“算了,頭疼。”
“頭疼?吃藥嗎?要不我擱哪個藥店停會兒,下去給你買兩盒。”
時景瞅著東長安街上亮成長龍的車流,在煎熬中搖頭。
“疼著清醒點。”
陸遊岐看他這樣,隻能努力活躍氣氛,“你別說,那天我在微博上看見你嚇一跳,哥們兒你進部隊這幾年,又帥了一大截兒,軍旅劇那些男主角,比這你這種級別的去找,還愁收視率不爆麼……”
時景沒出聲。
陸遊岐又偷看他表情一眼,“今早發消息時候,我想著即便託人幫忙,最早也得明天才拿得著假了,沒想到你今晚就能回北京,真行啊,時景,她就那麼好?”
時景又一次沉默不語。
他平時也話少,但從未像今天一樣,艱難得像多說幾個字都費力,就在陸遊岐以為他不會再答時,男人打開車窗,疲倦地撐著額角,看天邊的滿月。
“好不好的,月亮隻有一個,你叫我怎麼衡量。”
餘葵出現的時間點、陪他經歷的人生,讓他沒法拿捏分寸付出的時間和感情,是獨一無二的,青春不會有第二次,她也不會有第二個。
這一刻,時景的身形孤冷寂寥。
低音像夜間冰涼的溪水,隨著寒風倒灌進來。
第65章 第四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