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沒有同學上前安慰她。
餘葵不知道那眼淚裡,有沒有一絲後悔,畢竟造成這樣的結果,完全怪她咎由自取。
套上針織馬甲,她看了眼教室後方,向陽從剛剛起便怔在那裡,心知肚明他大概要留下來要當老好人了,也不說話,挽著陳欽怡的臂彎出了前門。
和餘葵料想的差不多。
向陽的性格和教養,讓他做不到把一個行動不便的人獨自留在教室裡,一言不發將譚雅勻的輪椅,搬到操場平地才松手。
周邊沒了其他人,譚雅勻總算抹幹淨眼淚,剝掉偽裝,自己扶著輪胎往前滑,“用不著你假好心,這件事從一開始你就沒信過我,我知道,你就是想故意留下來看我笑話。”
向陽沒答。
垂眸望著前面太陽的陰影,跟著往前走,忽然失落開口,“我很後悔。從前小葵總因為你跟我吵架,我那時候總覺得人不會有那麼壞。我真的不理解,她從來沒招惹過你,你幹嘛要針對她呢?”
“沒有招惹?”
譚雅勻崩潰回頭,“她插|進了我的家還不算招惹?”
她紅著眼憤怒道:“從她第一天出現在我家,我就討厭她,我討厭她每天可以睡到六點四十,胸無大志卻可以開心得像個傻子,我討厭她可以不聽大人的話,無視所有人的期待自私地躺平,我討厭她擁有你們的友情,討厭你現在為她說話!我努力了十幾年,她卻隻努力了十來個月,是她讓我信仰的、堅持的一切變成了笑話,是她的出現,分走了我本該獨享的資源和關注。你說,我憑什麼不能討厭她?”
譚雅勻的對外貌的焦慮,是伴隨著餘葵的到來出現的。
她撞見自己親戚在背後嘀咕,“餘葵這孩子真漂亮,不知道遺傳她爸還是她媽,五官生得比雅勻精致多了,就是老低著頭,不愛說話。”
高一,她作息紊亂,每天隻睡四五個小時,好不容易考進年級前三十,卻在頒獎後臺聽見人議論,“我今天發現了一個寶藏,你們認識九班那女生不?特別小的一個,長得特好看,之前怎麼會沒注意呢……”
為得到大家認可她犧牲了睡眠和娛樂,而餘葵,她不學無術,僅憑一張臉就能得到大家喜愛。
她不忿,甚至為此第一次偷錢,朝鞋櫃上爸爸的錢包伸手,飛也似地奔到百貨商場,買下了櫃姐給她試過的粉底液,遮掉常年熬夜留下的粉刺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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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瓶粉底,最終被餘葵當著所有人的面摔碎了,連著她的保護色一起。
遠處拍照的看臺,有人在揮手招呼向陽名字。
少年喟嘆一聲,退後兩步。
“學委,你其實可以早點把這些想法告訴我的,這樣我就能及早知道咱們不是一路人,你真的從來沒想過嗎?”
“你明明也分走了她的一切。”
放假第二天,陶桃才在學校論壇看見了好姐妹的背鍋始末。
“可惡!”
她打電話給餘葵,“出了這種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手上還有她的黑歷史呢!”
餘葵摸不著頭腦,“什麼黑歷史?你們熟嗎?”
“唉,就高二分班前那會兒,我還不認識你,不小心在樓梯間錄到了一些東西……”陶桃傻樂,說完半天才意識到,“完蛋,還在我那個混賬前男友的百度網盤裡存著呢。”
餘葵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好好復習!千萬別折騰了!沒必要為她浪費時間。”
“不行,要考試了我緊張,一想到你被欺負這幾個星期,就覺得堵得慌,這口氣要出了心情才能舒暢!”
陶桃說罷,掛了電話就開始搜尋僅存的記憶,在紙上排列八位數密碼,前前後後列出百十來種組合拼接,圈出幾個最像的,逐一輸入。
晚上十二點,她興奮撥通餘葵的電話。
“可以上論壇啦。”
餘葵睡眼惺忪醒來,嘆為觀止:“你真把前男友的網盤賬號回憶起來了?小桃,有這記性用來學習,你起碼能多考五十分!”
“我本來就多考五十分了呀,多虧你帶我一起學。”大小姐說到這兒撇嘴,“以後你受到什麼委屈,不準再悄悄憋著,要跟我說,知道嗎?”
朋友的關懷有時真叫人淚目。
餘葵嗯嗯應下,強撐眼皮,穿著睡衣昏昏沉沉坐起來,邊打哈欠,邊點開貼吧。
陶桃上傳錄音的帖子裡,前十幾樓都是群眾們一邊抱怨‘還讓不讓人高考了’,一邊上蹿下跳吃瓜。
再往後翻,譚雅勻初中同學的一些爆料貼,也被熱度重新頂到學校首頁,和餘葵曾聽過的版本大差不差。
高考前的假期,大家精神都緊繃得很,出現了這種有視頻有真相的大八卦,一傳十、十傳百,現象級的熱度,甚至讓市裡一中二中其他學校的貼吧都過來搬運。
曾經鐵打的女神形象,在眾人合力推動下轟然倒塌。
盡管不是期待的方式,但譚雅勻徹底如自己曾經所願,聲名遠揚了。
餘葵當然不清楚後續。
她隻看了不到兩分鍾,便又重新倒進枕頭,困倦地闔上眼睛。
畢業生中總流傳著一條高考必下雨定律,不出意外地,6月7號又下雨了。
餘葵分到的考場在八中。
校門口,淅淅瀝瀝飄到傘下,她在程建國絮絮叨叨的叮囑中,最後一次檢查了準考證、身份證和文具,最後才接過傘柄,在所有家長的注視中,小跑著匯入花花綠綠的人潮傘海。
這一刻終於到來,她原以為自己會緊張,沒想到出乎意外地平靜。
考場肅靜,廣播播放考場紀律守則。
“……自覺服從監考員等考試工作人員管理,不得以任何理由妨礙監考員等考試工作人員履行職責……”
北京雷雨。
在同樣的背景音裡,時景最後一個通過安檢,踏進門的一瞬間,考生們都體感空間內氣溫迅速降了兩度。
頂著所有學生的注目禮,他冷然徑直走向座位。
少年身型颀長,黑發剃得極短,白襯衫,黑色長褲,身上攜卷著雨水的湿氣,蕭瑟冰涼得似乎與樓外的雨幕融成一體。
他皮膚冷白,那眉眼昳麗分明俊美得驚人,氣質卻如同高山頂上終年不化的積雪,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鬱神秘,難以接近。
視線再往下。
當人們看見他左臂上三寸寬的黑布時,一切仿佛又都有了解釋。
好奇心和對美的追求是人類本能,大家不住地回頭,直到監考老師再次提醒,“不準四處張望,再犯以違反考場紀律處理,現在開始發卷。”
兩天宛如一場大夢。
待眾人回神時,一輩子一次的高中,就這樣在期待或惶然中結束了。
第63章 第四個願望
2021年。
北京三月,春冬交割。
白天還豔陽高照,晚上便一秒入冬,餘葵擠四號線回家,才出地鐵站便裹緊了羊毛大衣。
這是她這周下班最早的一天。
路燈剛亮起來,寒風卷著地面的殘葉呼嘯而過,早上出門忘帶圍巾,此時冷得直打哆嗦。
她想著回家洗個熱水澡,一路小跑進單元樓,按完電梯聽大堂的保安喚住她。
“餘小姐,有您信件!”
是封結婚邀請函。
她的高中同學謝夢行下周婚禮。
室友吳茜邊喝蔬菜汁,邊對著燈光欣賞她的請帖,“邀請函夠精致的,有錢人的世界嘖嘖…咦,他老婆叫餘夏,名字聽起來真像你親姐妹。”
“新娘也這麼說,還邀請我當她伴娘呢。”
餘葵洗完澡出來,喝了口水,又馬不停蹄開臺燈、開電腦,吹幹頭發就坐在數位板前,開始摸前段時間答應粉絲的人設圖。
吳茜奇怪:“她沒有好朋友嗎,怎麼叫男方同學請假給她當伴娘?”
餘葵想了想。
“伴娘要請四位,估計人不夠,拉我湊數吧。”
謝夢行高中畢業去了美國留學,目前留在北京創業,新娘餘夏是他南加大的同學,聽說家裡是北京本地富二代。
餘葵上周在微信收到她邀請的時候也同樣驚訝。
兩人不算熟,就之前幾個留北京工作的高中同學聚餐,在王府井那邊吃飯,謝夢行把人帶來見過一面,但對方提都提了,她便答應下來。
埋頭鋪色。
她隨口解釋,“其實還好,不用請假,下周沒有要趕的項目,周末應該能抽出時間。就在國貿酒店,過去也方便,周六試禮服、彩排,周日再來一天,就結束了。”
喝完蔬菜汁,吳茜洗了杯子,實在沒忍住,趴在沙發背上問起自己最好奇的問題,“小葵,今天早上,那微博航天熱搜裡的帥哥……”
餘葵崩潰地把筆一扔,後仰捂臉哀嚎。
“姐姐快饒了我吧,這事我都被朋友問候一天了!”
吳茜是公司為數不到知道她在微博有個大V賬號的人。
兩人是清華校友,吳茜念新聞系,大她兩屆,畢業前兩人隻有過一面之緣,直到進入同一家大廠供職,一來二去才熟起來,去年餘葵跟房東的租約到期,便應邀搬過來跟她合租。
“你知道吧,新聞從業者最重要的素質之一,就是永遠保持旺盛的好奇心,我能忍到現在才問你,已經很不容易了,認識那麼帥的人,你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快從實招來,他什麼來歷?你倆有什麼故事?好過沒?”
餘葵好奇回頭。
“你怎麼會覺得我和他有故事?就不能是普通校友?”
“評論區有人說啊。”
吳茜塞了塊薯片進嘴吧,咔嚓嚼了兩下,下滑至評論區:“下班前看你評論區那麼熱鬧,就稍微圍觀了一小會兒,順著鏈接去你們高中貼吧,我還摸到了一棟你倆的陳年CP樓!”
說著,她把手機遞過來——
小魚海塘:實名反對!樓上不要隨意拉郎配,貼吧鐵粉現身說法,時景在高中時期有其他官配哦。(63贊)
中午餘葵瀏覽時還光禿禿的一條評論底下,此時得到了不少校友新回復。
我暫時沒有貓貓:樓上是不是…記憶不大好?我跟大帥哥同屆,記得官配就是博主啊,真沒想到一天之內,吃瓜吃到了兩位傑出校友的最新動態,一位航天領域的科研新秀,一位畫手界的寶藏太太,又是自閉的一天呢。
oo喝汽水啦:純附2017屆聞訊趕來!樓上是當年一起磕過cp的姐妹了!好想知道兩個人現在的感情動態。博主給個痛快,就直說吧!你倆分手了還是結婚了!
小魚海塘:啊啊啊啊啊啊!博主竟然就是那個學姐嗎!對不起大家,怪圖片像素太低我沒認出來!錯了錯了,給博主表演個磕頭吧!
再一次被往事擾亂心緒,餘葵也沒了心情畫畫,保存進度,疲倦靠在椅子上答,“其實沒有大家想得那麼復雜,我倆壓根沒談過。他性格很高冷的,不愛交朋友,我倆成了同班同學以後,就常常一起上下學,關系比普通朋友稍好一些。”
“你們怎麼熟悉起來的?”
吳茜不愧新聞系,幹記者出身,不停往外拋問題,餘葵開始還擠牙膏,兩個小時下來,她生無可戀地看著頂燈,竹筒倒豆子似地,把這段心酸的暗戀吐得一幹二淨。
吳茜聽故事的姿態從一開始穿睡衣翹二郎腿吃薯片,到跟在餘葵屁股後邊問東問西,直到聽見時景在高考前銷聲匿跡,才一屁股陷入沙發,恍惚攪拌著冷掉的咖啡,深深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