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想象按捺著她,繼續在高三最後的時光苦熬。
周六補課,放學時,餘葵和陳欽怡結伴路過保安室,突然在拿包裹的小黑板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她思緒萬千,腳步呆呆頓住,竟然有幾分膽怯。
陳欽怡奇怪:“去拿呀,怎麼了餘葵?”
“我沒有在網上買東西,不知道誰寄來的。”
陳欽怡大著膽子猜測。
“不會是時景吧?”
她忙替餘葵進門查看,保安在儲物櫃翻找半天,嘀咕:“同學,這文件袋上上周就送到這兒了,怎麼今天才來拿。”
“上上周?!”
陳欽怡打量著手中的手寫寄件單,轉頭大喊:“小葵快來,寄件時間是時景走的那天,地址…怎麼會,是首都國際機場寄來的?不管,反正是他的字跡!”
看著餘葵拆包裹,陳欽怡豔羨,“你倆關系真的好好啊,小葵,他連班長都沒理,隻給你一個人留了東西。”
聽她這麼說,餘葵非但沒有開心,隻覺得鼻酸。
努力控制著手不要發顫,撕開封口,這個時景離開當晚就從北京寄來的包裹裡,除了一支U盤,隻剩一塊時景不在學校時常戴頸上的小玉牌,用細黑而牢固的繩子穿著,她這次終於看清楚了,原來是枚平安牌。
沒了?
餘葵懸著心,深呼吸,使勁倒了一下文件袋,總算,最後倒出一張對折的紙片。
展開,上面倉促潦草寫了兩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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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時景這樣把工整美學刻在DNA裡的人,餘葵隔著紙面都能感受到他當日的心緒混亂。
“小葵,我回北京了。
沒法陪你高考,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加油。”
沒有落款,沒有寫突然離開的理由,究竟發生什麼樣的變故,才能叫他回到北京後,才想起給她留下這麼倉促的兩行字?
餘葵把紙上二十三個字,讀了一遍又一遍。
攥緊信紙,惶惑茫然立在原地,久久未動。
第62章 第四個願望
高考放假前最後一天。
一向嚴格的化學老師顯得松弛許多,邊帶著大家過知識點框架,邊時不時給大家講講大佬高考失分的段子,單手撐在多媒體上,小腿晃蕩打秋千。
樓道裡一陣悶重的腳步聲過後,二班的同學從門口探出腦袋:“老師打擾一下,快輪到你們一班拍畢業照了,老師讓同學們準備準備,下去操場集合。”
“好了,就講到這兒。”
化學老師微笑著緩慢地收起講義,“要注意的點其實都已經重復過很多次了,老師就一個要求,千萬千萬別把答題卡塗串行。在座都是明日棟梁,能帶大家走一程,是我的榮幸,我祝諸位同學,高考順利,前程似錦。”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位同學。
“最後臨別前,送大家一句話吧,奮鬥、流汗,得失笑依然!”
老師離開班級,大家眼圈都紅了,來不及傷感幾秒鍾,底下有人掏出鏡子,整理衣冠,女生們匆忙傳著梳子重新扎頭發。
畢竟是人生隻有一次的高中畢業照。
附中校服最好看的就一套,春秋的白襯衫百褶裙,外搭藍色針織馬甲,要拍畢業照,女生們不約而同清一色穿了這身。
早上太熱,餘葵脫了外搭的馬甲,此時埋頭在書桌裡找,卻怎麼也翻不著。
張逸洋推著譚雅勻的輪椅出門,她腳上的石膏還沒拆,在學校的日常活動全靠班裡同學幫助。
雖是受了傷,不過她這段時間,人氣可謂重回巔峰,人緣比餘葵來一班之前還要好些,畢竟人總偏向於同情受害者。
經過餘葵的桌前時,譚雅勻微微閉眼,偏過頭去。
男生敏銳察覺到她的動作。
看著餘葵裙擺下細白勻稱的長腿,又看了眼女孩兒快打到膝蓋的石膏,哪裡不明白,她這是觸景傷情了,心裡被刺了一下,離開時,他刻意狠狠撞擊了餘葵的桌子。
張逸洋是體委,本就人高馬大,力道襲來,餘葵沒提防,差點摔倒在地,險險扶著後面的桌子,才穩住身形。
宋定初聽見桌子在瓷磚地面劃過的尖銳聲響,回頭皺眉,身形擋他的去路,“張逸洋,你別太過分,給人道歉,欺負女生算什麼男人。”
張逸洋吊兒郎當。
“班長,這就是你沒意思了,你是男人,從前時景在時候,怎麼不見你跳出來競爭?現在時景走了,輪到你上趕著做護花使者,你這麼積極,人家喜歡你嗎?備胎當成你這樣,也夠可悲的。诶,我就想不通你幹嘛維護這種女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蛇蠍心腸……”
宋定初冷下臉。
“餘葵是什麼樣的人,我和她做了兩年同學,比誰都清楚,校方已經出了調查結果,連譚雅勻自己都沒看見誰推的她,你別再血口噴人。”
“人在做,天在看,即便沒證據,事實是什麼,大家都很清楚。她一個念頭,把別人三年的努力都毀了,雅勻現在得打著石膏上考場,她自己倒是沒一點心理負擔,靠厚臉皮逃脫罪責逍遙法外,我隻不過撞她桌子一下,還沒把她腿給撞斷呢!”
全班同學都被爭執引來視線,議論聲四起。
餘葵終於起身。與他遙相對峙。
輕飄飄問,“隻是撞了桌子一下嗎?”
少女身形颀長荏弱,眉眼精致優越,漆黑的瞳孔卻漠然平靜。她的氣質,儼然成了另一個時景,那個矛盾的、神秘的、高高在上,讓人無法忽視的發光體。
她冷漠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砸我儲物櫃門,給我水杯裡加粉筆灰、在我課桌上潑墨水,自行車輪胎放氣,就在剛剛還藏起了我要穿的校服…你們確定隻做了一樣?”
張逸洋氣勢弱了一瞬,但還是搶道,“哼,比起你對雅勻做的,這才哪兒到哪兒!”
餘葵看著他搖頭。
“真可憐。”
男生火了,“你說什麼?”
“我說,沒有思考能力的人真可憐,一點拙劣的演技就能把你耍得團團轉。”她的目光移向輪椅上的譚雅勻,“你自己說,我真的推你了嗎?”
女生神情蒼白柔弱,唇瓣微啟,正欲開口,餘葵提醒,“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還不說實話,我真的會公布你對我做過的所有事情。”
魏垅打岔。
開口聲援,“當著同學們的面你就敢威脅人,在家裡,你和你媽還不知道怎麼欺負雅勻呢,攤上你這樣的家人,雅勻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即便雅勻沒看見,她背後隻有你在,不是你推的,還能是鬼推的,為了考進年級前十,你可真是不擇手段……”
“可笑,你確定她不住院,就能考得過我?”
餘葵猛地回頭看他,黑沉的眼眸裡燒著一團火,冷然道,“我進校分數五百分出頭,高二開始從年級九百七十名一路爬到今天,但凡有人擋在我前面我就要除掉,那麼多人我推得過來嗎?到底是誰因為害怕不擇手段!”
輪椅上的女孩終於痛心地開口。
“餘葵,我本來以為忍耐能換得消停,但你真的從來不反省自己,別再執迷不悟了,你不跟我道歉沒關系,請你尊重每一位同學,一班不是家裡,每個人都讓著你。”
餘葵看著她,點頭,忽然笑起來。
“好啊,我本來想忍耐到高考後再解決,但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把你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你自己,既然你已經做出選擇,那就自己承擔後果吧。”
譚雅勻聽著這話,不知怎地,心裡閃過一絲不安。
下一秒——
餘葵徑直回到座位,從書包夾層裡找出U盤,拍在張逸洋面前的桌子上,“你要的證據,她受傷當天的監控,行車錄像拍得很清晰,事實是什麼,讓大家也清楚清楚。”
全班哗然。
張逸洋皺眉,“哪來的行車記錄?那小貨車根本沒有行車記錄儀。”
一旁的陳欽怡激動握拳,終於輪到她的發言時間,“時景找來的唄,你猜怎麼著,譚雅勻坐上120那會兒,時景在教務樓那片樹蔭底下看到印刷廠拉卷子的車,車頭整好對著事發地點,可惜當時司機不在,他隻能寫紙條留個號碼,不過人家下午就把內存拷貝發過來了。”
她聲情並茂敘述經過,“我家餘葵敞亮,以德報怨,不願意影響她高考,再大的氣也往肚子裡吞,就想看你們時候能消停,可惜譚雅勻也是,你們也是,真的都太欺負人了。”
雖然事實是兩人前幾天才發現時景留的包裹,但並不影響她言語稍作加工。
張逸洋的自信怔在臉上。
看著譚雅勻慌亂的神情,他遲疑松開輪椅,拿起U盤正要往外走,陳欽怡叫住他,“哪兒看?直接用多媒體公放唄,現成的電腦不是在這兒擺著嘛,你們有種冤枉餘葵,還沒膽子看證據呀。”
他喉嚨動了動,抬腳換了方向,被臉色蒼白的譚雅勻一把拽住手腕。
她唇口微啟,無聲地搖了搖頭。
男生深吸一口氣,把她的手指拿開,“沒關系雅勻,我相信你,我也想知道真相。”
視頻餘葵和陳欽怡早就看過了。
像素不高,但確實動作確實非常清晰。
譚雅勻走到臺階邊,第一次試著踩漏腳前傾時,餘葵的手甚至還在幫女同學撥撩劉海,直到第二次,她徹底下去倒了下去,餘葵轉頭看見,慌忙伸手碰了她一下,可惜一接觸便被甩開。
證據確鑿,譚雅勻甚至連自己不是故意的都沒法強辯,因為她試了兩次,第一次因為害怕和時機不恰當,她慌忙穩住了身形,第二次時間太緊,車已經近到跟前。
從某種意義上講,會撞斷腿,大概也在她的判斷之外。
大家都是正處青春期的孩子,即便大多家境優越,心智早熟,但在父母的庇佑下,鮮有人直面過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尤其當平日溫和善良的同齡女神同學,被拆穿竟然是個栽贓熟手,心術不正且城府極深,一個個都大受震撼。
“真是陰險啊!”
“要不是時景找來證據,餘葵這次真的白白背鍋了,這事兒再早點爆出來,她根本不好意思來上學了吧。”
“之前就奇怪,如果她真的在家裡受欺負,怎麼渾身都是名牌就餘葵穿大路貨。”
“我現在細思極恐,頭皮發麻,我從前跟她說了那麼多秘密……”
沒等播放結束,張逸洋拔掉了多媒體插頭。
他徹底沒了剛才的精神氣,從無法置信到失魂落魄,他站臺上朝她望去,“雅勻,你真的是這種人嗎?你從前都是在騙我的嗎?”
魏垅也忙問,“你就是一時糊塗,對不對?”
譚雅勻的眼淚流出來,使勁搖頭辯解,“不,我不是,我沒有,我是真的感覺被推了,我又沒說是餘葵,都是你們看見的呀……”
哪怕是個傻子,這會兒也徹底寒了心。
張逸洋沒再看她。
一言不發低著頭到教室後排的抽屜,掏出針織馬甲,放回餘葵桌上,錯身而過時,聲音極低地跟她說了聲對不起,而後便徑直下樓去。
剩下的人也心緒復雜,有人出門前,把空白還沒填兩行的同學錄還給了譚雅勻,有他帶頭,剩下的人也有樣學樣,班裡很快不剩幾個人。
早上剛發出去的同學錄,這會兒又雪花般回到了她手裡。
譚雅勻這一輩子,大概都沒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她眼淚決堤,哭得連肩膀都在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