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可以肆無忌憚放任臉上出現任何表情。
帶著滿面春色,她在拐角最後一級臺階坐定,用膝蓋緊抵心髒,定了定神,把陶桃的請託說了一遍,“……要實在不行,就算了,我等下找她——”
“他們挺聰明,還知道來找你說情。”
他突然笑起來打斷,蕩漾的尾音仿佛藤上生長出枝蔓,將人的心尖包裹纏繞著往下拖拽。
餘葵耳朵過電,連拖鞋裡的腳指頭都蜷起來,最後一絲理智拉扯著她的神經,勉強記得解釋,“一班人裡,陶桃就隻認識我嘛。”
“行吧,我答應了。”
他懶洋洋拖長調子,“誰讓他們找你了呢,不過——”
“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餘葵點頭。
又意識到他並不能看見,強壓笑意問,“什麼?”
“在純附你所有的朋友當中,我們現在是關系最親近的了吧?”
難以想象,以高嶺之花形象聞名附中的清冷校草,還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
餘葵哪怕是傻瓜,這時候也知道該怎麼答,“當然!”
“和易冰比呢?”
“人家是女孩诶……”
“那換個男的,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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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葵回頭看了一眼向陽家大門,心虛道:“好吧,跟你最好。”
“宋定初呢,要我們一塊兒跑1500,你給誰送水?”
她眼睛一閉,完全不要羞恥心了。
“給你送,給你送!”
兩人的對話像極了小孩子們過家家的玩笑,時景卻仿佛真的被取悅了,話筒那邊傳來他低沉清淺的笑聲,勾人耳朵。
笑聲停了,他才一字一句開口。
“我真開心,葵兒。”
就這麼一句,餘葵被酥得頭皮發麻。
她的感官和靈魂都瞬間迷失了,察覺不到冷,雀躍膨脹成汪洋,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浸透了全身,她生怕發出聲響,隻能抿住嘴巴,身形卻開心到顫起來,手指緊緊抓著樓梯間冰涼的欄杆搖晃。
城市另一端,部委家屬院。
時景擦幹頭發後,便注視著鋪在床上的T恤臉印兒出神。
想起餘葵從指縫裡偷瞥他有沒有生氣的樣子,又不自覺笑出聲,伸出五指覆上去比對,臉還不到他巴掌大。
真可愛。
想了想,他把衣服折疊,臉印兒那面朝上,從櫃底抽出密封袋,扔了袋幹燥劑進去,抽空保存。
然後打開手機,查看班級群裡今天上傳的所有照片。
女孩穿著白羽絨服,一顰一笑都有令人輕松舒展的魔力。
但凡有餘葵出鏡,他每張都放大欣賞半晌,又逐一保存進本地相冊。
整個過程絲滑流暢,令人著迷。
直到照片都存完了,他突然後知後覺,自己現在的舉動簡直像個痴漢,比變|態好不到哪裡去。
暗戀怎麼會讓人變得這麼肉麻可怕?
少年面壁反省,匆匆把手機扔進抽屜,捏著鼻梁思考起這個注定無解的哲學問題。
隻是不到片刻,那手機又響了。
不到兩秒,他敏捷靈活地翻身拉開抽屜,直接劃下接通鍵。
隻是這次打來電話的,並非餘葵,而是他北京的哥們兒陸遊岐——
“景神,給你提個醒兒,大小姐離家出走嘍,今天下午人不見了,我估摸著肯定來找你了。”
“找我幹嘛?”
時景深深皺眉。
“你說能幹嘛?她都快把你視作她的私有物了,你們純附貼吧、你個人有什麼動向,她肯定了如指掌。要我說,她能把氣忍到現在才跑,修身養性的功夫已經算是得到了長足的進步,當然……”
對面沉吟片刻。
時景不耐煩他賣關子,“當然什麼、說完。”
“也有可能是在憋大招,總之你多小心點。”
陸遊歧頓了頓,沒忍住八卦,“不過,你們學校貼吧傳的那是真的嗎?你跟那叫小葵的妹子真好上了?進展到哪一步?你倆下次打遊戲也拉我唄,求你了,我都快好奇死了。”
“她現在要學習,沒空打遊戲。”
少年頭痛,幹脆抄兜立起身,在窗邊眺望城市遠處的燈火。
陸遊岐嘆氣。
“唉,沒空打遊戲,那也沒空談戀愛嘍,你怎麼想的?都放棄競賽了,到現在都還沒進展,你做事情不是一向很有效率的嘛。”
“不知道。”
時景的聲線冷下來,難得帶了點煩躁,“我也覺得我現在優柔寡斷,不像我自己。高考完再說吧,這個關口,我不想她留遺憾。”
陸遊岐:“你怎麼也跟電影裡學愛是克制那套,要我,我管它那麼多,年輕就該談戀愛。”
“為了一己私欲毀掉她,改變她的人生。我辦不到,等你真正喜歡一個人,你會懂的。”
第51章 第三個願望
翌日,早自習。
餘葵才到班裡,便覺氣氛凝重,好幾個人不在座位上,一直到下早自習都不見人影,班主任也破天荒地沒來巡察。
等到操場集合,向陽才告訴她一個大八卦。
“聽說沒,昨晚張逸洋他們宿舍,藏酒喝被宿管發現了,今天一早就叫了家長,估計最輕也得人手一個警告處分,我今早去辦公室交筆記,見老姚臉都綠了。”
餘葵正咬著吸管喝豆漿,聞言愣了愣。
不知怎地,她猛然想起了昨天開跑前,時景對她說:“你隻管比賽,其他的交給我。”
是巧合嗎?
那幾人昨天正好都在操場上目睹了她被張逸洋冷嘲。
她遠眺操場。
很快便在籃球場上找見少年奔跑彈跳的身影,他的外套搭籃球架上,跟校隊的幾個男生正激烈拼搶。
應該……不是時景幹的吧。
臨近午飯時間,幾個喝酒的學生總算垂頭喪氣從辦公室出來,宣傳欄貼上了他們嶄新的違紀通報公告。
一回到操場,張逸洋四下張望。
在找到班裡一個平日沒什麼存在感的男生後,他怒氣衝衝過去,連推帶搡質問:“楊楷,是不是你告的?”
男生踉跄著後退幾步。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還裝傻!”
張逸洋踹翻他面前的椅子,“我們那層樓宿管從不起夜,怎麼可能凌晨一點突然來我們宿舍敲門,買酒的事兒就隻有你撞見。不是你告的黑狀還TM有鬼了?不就結賬時問你借了兩百塊,你還懷恨在心了。以為都像你這麼窮,誰稀罕你那兩百!”
他從包裡掏出紙幣,羞辱般直接扔在男生臉上。
楊楷是地級市上來的學生,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唇色氣得發紫,嗫嚅著愣是說不出話。
鬧聲引來了班裡人注意,卻沒人敢上前勸架,畢竟體委高大健碩,還正在氣頭上。
連餘葵在一旁戴著耳機聽聽力,都聞見動靜。她摘下耳機轉回身,望著眼前的一幕,剛皺起眉,便見時景正好從PVC球場那邊回來。
少年仿佛壓根沒注意到班級營地嚇人的氛圍,他左手抱著球,慢條斯理路過戰場正中,頂著張逸洋快要吃人的眼睛,緩緩停下腳步,彎腰扶正椅子。
旁人以為他要勸架,誰料時景開口便笑著問他。
“你找別人鬧什麼,酒不是你在學校喝的麼?”
張逸洋還要說話,時景的胳膊順手搭他肩膀,不緊不慢地拍了兩下。
“見好就收吧體委,現在是警告處分,等會兒加上欺凌同學這條,不記大過可解決不了。”
聲音聽似松散隨性,細品卻帶著幾分叫人害怕的威勢。
張逸洋忌憚偏頭看他。
然而少年淡漠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他沒在裡面找到任何東西。
已經是高三生,純附的處分很難撤銷,事惹大了,記在檔案裡對升學或多或少有影響,已經背著個警告處分在身上,哪怕張逸洋橫慣了,此時也隻得夾著尾巴借坡下驢,深吸口氣。
“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跟他計較。”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別人誇時景路見不平,正直仗義,餘葵心裡卻隱隱覺得哪不對。
換作從前,她肯定不會多想。
在純附多數人眼中,校草高冷自持,與普通人有著天生的距離感,他像一個遙遠的、夢幻的,叫人不敢相信真實存在的偶像。
大家對他有敬仰、崇拜、迷戀、妒忌…惟獨欠缺了解。
若不是因緣巧合,餘葵幸運地隔著網絡跟他成為網友,現實裡比別人多接觸了幾回,恐怕她和旁人也沒什麼不同——
隻能膚淺地暗戀著他的皮囊,和一個幻想構建出來的優等生模板。
直到進入一班之後,跟他近距離朝夕相處這段日子,時景整個形象缺的最後幾塊拼圖,才算在她心中徹底填補完整。少年在她面前展示的一言一行、嬉笑怒罵……豐滿了餘葵曾幻想不到的細枝末節。
喜歡的人從仰望的雲端走下來,真正變成一個復雜立體、近在咫尺的人。
別人看他高冷,隻是因為他不屑把時間花在無用的社交上,倘若對方有他欣賞之處,他同樣能跟人打成一片,親如兄弟,比如球場上那群校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