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葵沒興奮幾秒,便因為前期衝得過猛,呼吸開始急促,腳下力氣減弱,逐漸不聽使喚,第一圈跑完到來時景跟前時,班裡一群人大聲鼓勵她——
“小葵你別慌,就剩兩圈半了。”
還剩兩圈半!
餘葵膝蓋一軟,差點沒跪倒在地,幸好時景及時伸手攙了一把。
裁判老師趕緊提醒,“別碰運動員啊,咱們不興攙著跑。”
餘葵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有氣無力問:“幫、幫我看、看前面、還有、幾個人?”
“還剩四個。”
時景不放心,下意識追出兩步。
猶豫兩秒,怕她再崴一回,幹脆追上去,跟在內圈線外陪跑,“我知道你現在很累,小葵,但你得勻速呼吸,均衡節奏,保持現在的名次跑完就已經很棒了。”
餘葵本來也想著能跑第五名也挺好的,餘光撇到心上人陪跑的身形,她突然覺得這樣放任自己不行!
時景都在男生裡跑了第一,她怎麼能跑第五呢!
一生要強的女人絕不認輸!
於是,她咬著後槽牙,又加速往前跑了一段。
第三圈時,前面隻剩下一個同學。
此時,她渾身已經虛得使不上勁兒了,連擺臂都費力,胸腔裡像是在拉破風箱,呼啦呼啦燒得嗓子和耳朵痛,隻剩意志力在強撐著軀體機械往前。
“還剩最後一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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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直如影隨形。
餘葵聞言,突然笑起來。
這麼累的時刻,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揚起唇角,喘息告訴他:“這、這是我從小,第、第一、次跑、倒數、以外的、名次。”
少年眉頭微皺。
“別說話,說話會岔氣。”
“我不。”
餘葵上氣不接下氣地拒絕道,“得、說。我、我跑第一,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事兒?”
時景被她逗笑了,無奈答應,“行,你先試試看,別強求。”
跑第二也答應你。
話音落下。
餘葵用盡所有的意念驅動,向五米開外的第一名發起衝刺。
事實上,她渾身已經榨不出一丁點兒餘力,但在過去這一年裡,就是這股不服輸的勁頭,撐著她忍受漫長的痛苦,在成山成海的題冊中,度過無數個枯燥疲憊的夜晚。
每往前邁一步,她就告訴自己,離喜歡的人更近了一點。
7分19秒。
她搶先半個身位撞過終點線。
跑道兩旁猛然爆發一班同學的歡呼聲。
餘葵偏頭看了一眼滿臉驚詫的第二名,唇角的笑容擴大,淡定地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再然後——
身子一歪,屁股不受控地癱軟坐倒在綠茵坪上。
歡呼變驚呼。
時景趕緊伸手扶她,“剛跑完不能坐,你快起來。”
餘葵整個人都往後仰,她渾身骨頭跟散了架似的,沒有一處不痛,隻能耍賴,艱難喘息:“我人、都快、沒了,還管它、能不能坐。”
女孩的小揪散了一些碎發下來,沾了汗水貼在細白的頸上,細小的絨毛在夕陽下綴著金光,隨呼吸一起一伏,妝也花了,眼睛彎彎,眼線暈了一些在眼角,像小熊貓。
但時景就是覺得她現在特別可愛。
站著偏頭笑夠了,才在她對面蹲下,“說吧,你剛才想讓我答應的事兒,是什麼?”
餘葵顫巍巍抱著瓶子喝水的手頓住。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你先說來看看。”
餘葵張口欲言,但還是忍住,“我就當你答應我了喔。”
朝夕相處了這段時間,她對校草的了解與日俱增,知道他多少是有點兒潔癖和偶像包袱在身上的。每天上學,自行車架都要擦得一塵不染,打完籃球會立刻洗頭洗澡,要讓他知道,自己T血衫背後有個人臉粉底印子,還穿著滿操場跑……
少年指骨抵住下巴,遮擋笑意,清了清嗓子肅正臉色:“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隻管說。”
組織了幾秒鍾語言。
餘葵眼睛一閉,雙手護住額頭,蔫巴道:“對不起,我剛才就應該告訴你的,你T恤背後現在有個我的臉印兒,聽說是防水粉底,洗衣粉可能搓不幹淨,我錯了錯得很離譜,下次走路會記得帶眼睛,你別生氣,我願意付幹洗費!”
她一口氣說完,對面半晌沒聲。
她悄悄從指縫中睜開一隻眼睛。
校草確實抬起了手,但腦瓜崩不知道怎地,遲遲沒落下來。
她大著膽子放下手。
“你不生氣吧?”
時景是不常笑也不愛笑的,但跟餘葵呆在一塊兒,那個閥門總是容易失控,此刻,他終於不再掩飾笑意,探過手,替她理順毛絨絨的亂發。
“你呀你。”
他呼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氤氲彌散。
男生的笑容帶著溫柔又清朗的少年感,如沐春風,低沉上揚的尾音,很容易叫人聽出幾分沒有邊界的縱容。就連冬天校園灰撲撲的背景,都因他而帶上了青春電影的濾鏡,鮮活盎然,叫人心動。
他漆黑的眼眸清晰地倒影出她的影子。
餘葵的血液流速又開始不受控了。
這瞬間,她總覺得自己似乎隱隱觸碰到什麼,但若要再往前,潛意識卻又膽怯止步。
“……你說,校草是不是喜歡你?”
當晚,陶桃隔著電話猝不及防問起這問題。
餘葵心頭狂跳。
她喉嚨幹涸,扯著電話線,半天才吐出回復,“他說我跟他一個朋友很像,大概是因為這個有親切感吧。”
陶桃:“那你喜歡他嗎?”
餘葵又啞了,想了想,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我們現在隻是朋友。”
陶桃情場經驗豐富,立刻意會。
“你就問他唄,到底喜不喜歡你,用開玩笑的方式,不喜歡就算了,你倆繼續當普通朋友。”
這操作聽起來簡單,陶桃輕描淡寫,可惜餘葵根本沒勇氣。
想想看,大城市來的天之驕子時景,有多大的概率會喜歡小鎮長大的姑娘?
少年的人生從容開闊,一路上被榮耀和光環加持,從未嘗過因無知而怯懦,因清貧而瑟縮的滋味。
而餘葵,在巴掌般的村子裡長大,小鎮街頭跑到街尾隻需要兩分鍾。同學們聊歐洲旅行,聊競賽加分,聊託福雅思、美本預科…她半個字插不上話,別的女孩從小學跳舞、彈鋼琴,被藝術燻陶,她小時候隻懂怎麼在田埂上抓螞蚱。
學校把他們置身同一環境裡,校服無限掩藏了人與人表面的不同,但實則,餘葵太清楚,他們彼此的人生有著多遠的差距。
她處心積慮鋪墊那麼久,付出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好不容易來到一班、好不容易離他近在咫尺……
人越在乎,便越畏懼。
因為無法篤定結果,所以她也無法承擔坦誠吐露心聲,捅破那層薄膜後失敗、功虧一簣的代價。
相比起來,在當前的局面裡,能跟喜歡的人沒有隔閡地朝夕相處,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也已經令她心滿意足。
“算了。”
餘葵心煩意燥把這問題拋開不想,“陶桃,你剛要跟我說什麼來著?”
“哦,是我男朋友的事兒。”
陶桃總算想起正事,“明晚的藝術晚會男主持,家裡有喪事突然回去奔喪了,我男朋友管這個,就想請時景幫忙救救場。之前找文藝部的負責老師去說,校草沒答應。小葵,你能不能再幫我們問問,勸勸他。時景普通話那麼標準,拿著卡片上去念念串詞,就衝那張臉,上臺氣氛就能把屋頂掀翻。”
餘葵猶豫,“我試試吧。”
“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答應,成不成的,等我問完給你回電話。”
陶桃興奮應下。
“好嘞!愛你小葵。”
時間已過十一點四十。
程建國在臥室裡專心畫圖紙,餘葵偷瞥一眼,悄悄裹上外套,拿著手機走出家門,在漆黑的樓道裡,撥通了時景的電話。
那邊兒才響四五聲便接了。
“葵兒,幹嘛。”
時景的聲音和往常不大一樣,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點湿漉漉的回聲。
餘葵小心翼翼試探,“你不會在洗澡吧?”
對面沉默了幾秒。
餘葵都險些以為電話已經掛斷,拿下來看一眼,才重新聽話筒間傳來回音——
“剛洗完,手機在洗手臺上,看見了順手接了。”
事實是,時景剛洗到一半。
他強裝淡定,擦淨臉上的水,把手機夾在下巴和肩膀間,邊系浴袍,邊問她,“你平時從來不給我打電話,今晚怎麼了?”
聲筒清晰地記錄了那邊布料摩擦的輕微響動,男孩的聲音帶著潮意,慵懶而性感。
畫面感撲面而來。
像餘葵這種漫畫小天才,臉唰一下就紅了,羞意燒到耳後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