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國試圖掰正她,“…咱家雖然比不上你附中那些同學富裕,但爸爸好歹是個外派工程師,供你上大學、讀研究生,未來房子付首付…都是沒有問題的,你對家裡怎麼會有這麼深誤解?”
什麼?
是這樣嗎?!
餘葵覺得自己被騙了,外婆一直教導她,爸爸媽媽掙錢不容易,家裡經濟不寬裕,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以至於到城裡後,餘葵還經常為貪嘴買校門口兩塊一個的大包子心懷愧疚。
感情她小時候兜裡沒零花,一個月才能舔一根五毛冰棍、夜宵吃炒臘肉剩的油拌飯、一塊錢的福滿多喝得湯渣都不剩的苦日子……
都是白受了嗎!!!
餘葵不信!
她眼淚汪汪:“你別騙我,我知道你的工資一大半都給我媽了。”
程建國嘆氣,“傻孩子,我還有獎金啊,工地項目組的獎金比工資高。這些年大大小小的獎金和年終獎都存銀行了,以後給你買房,當嫁妝。所以你放開花,你這樣的半大娃,爸爸還養得起。”
他指尖夠了夠盤子溫度,“這炒腰花冷了腥味重,我再去給你熱熱,先吃飯,吃完爸爸跟你商量個事兒。”
商量回東南亞的事。
餘葵心知肚明。
她味同嚼蠟,吃完又在臥室磨蹭半晌,把眼淚都擦幹了才出來。
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預設,也下了好幾天決心,這次,不等程建國說話,她閉眼,率先一口氣搶在她爸之前大義凜然道——
“爸,你放心去吧!你走了我也會好好學習,絕不浪費你在補習班交的學費,以後我盡量不會離家出走了,除非她們再冤枉我一次,不過走之前我會打電話通知你,你在那邊不用記掛我自己好好的就行!”
她好像在對病危的老父親病床前含淚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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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建國沒來得及消化,餘葵又從背後掏出來張金黃色獎狀。
“臨別禮物,這段日子,我很開心。”
餘葵的童年孤獨到有點兒自閉,現在大了,也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沒障礙地撲進父母懷裡撒嬌,連一句發自內心的贊美都要再三鼓勵自己才能說出口,幹脆給爸爸畫了幅她小時候最渴望得到的獎狀。
程建國同志:
在1997-2013的十六年期間,您起早貪黑、苦心掙錢、和藹慈愛、廚藝精湛諸多方面齊頭發展,被評為“餘葵的好爸爸”。
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2013年10月5日
乖巧的餘葵
男人渾身僵住。
在他缺席的那些時光,孩子也一天不差、寬容大度地計入了她的好爸爸表彰範疇裡。作為一個離家幾十年,自父親離世那會兒起就沒哭過的大男人,程建國哭了。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盡管如此,孩子也悄悄溫柔善良地長了大。
他卷起獎狀,背過身飛快抹掉眼淚,但藏不住微紅的眼眶。
轉回身,他道,“餘葵,爸爸今天想跟你商量的事情是,如果我不回東南亞了,你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如果你同意,我想跟你媽媽商量移交撫養權的問題。當然,爸爸也許不能把你照顧得很好,但會努力讓你以後過得幸福一點。”
這是餘葵沒有預料到的發展了。
她怔了好久才想到,“媽媽會同意嗎?”
“我會想辦法讓她同意。”
“那你的工作呢?”
“我前段時間就是在忙這件事,申請的調令已經下來了,今後就回到昆明局上班,你不用擔心,大人都會解決好的。”
餘葵興奮得恨不得原地蹦起來。
大喜大悲也不過如此了,她幾分鍾前還沉浸在痛苦中,擔憂回到譚家後怎麼生活,自己考慮不周帶回來的小貓該怎麼安置,就這麼一會兒時間,峰回路轉,以後的人生全然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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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花生油:景神!你讀過《麥琪的禮物》嗎?
妻子為給丈夫買表鏈而賣掉了秀發,丈夫為給妻子買發飾,賣掉了珍愛的手表。兩人不約而同做出了替對方著想的選擇,就像今晚的餘葵和她爸爸。
快樂是會傳染的,時景發自內心翹起唇角,敲打鍵盤:“恭喜你啊,願望成真了。”
打開臺燈,光暈照亮床頭櫃上攤開的日記本。
花花綠綠的頁面中,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貼著小葵初二上學期,在菩薩佛祖那裡許願無果後,找遍了整片田野才尋到的一小片四葉草標本。
這是四餅告訴她的偏方。
她用彩鉛畫了男人的剪影,然後在旁記錄下一行小字——
唉,我不想告訴大家,漫畫看夠了其實也挺沒意思的,如果爸爸能早點回來就好了。
女孩其實每次許願都給了菩薩選擇題。
A讓爸爸回來,B是任意內容,隻是命運弄人,菩薩每次都選擇後者。
所幸這一回,終於讓她得償。
第19章 第二個願望
國慶結束,新的一天清晨。
餘葵穿好校服路過鏡子,走出兩步又退回來。
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又能看到時景,要不……做了三十秒心理建設,她心一橫,從抽盒裡挑了個白桃形狀發卡,捋了兩下把劉海順到一邊,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邁出第一步,後面就沒那麼難了,她甚至還扒拉出彩筆桶裡去年冬天買的唇膏,也不知道過沒過期,狐疑地擰出半截,胡亂抹兩下,嘴巴就泛起果凍一樣亮晶晶的光澤。
“小葵!吃早點!”
“哦!”
女兒學習時長增加後,程建國也不得不提前二十分鍾起床,盡管餘葵提議可以在外面解決早餐,不過“好爸爸”稱號獲得者正是幹勁十足的時候,哪能隨隨便便答應。
餘葵拉開書包,趴地上探頭往床底看,黑漆漆的空間裡和一雙綠眼睛對上。
而後小奶貓便從床底竄出來,熟門熟路輕巧地躍進包裡,給自己找了個舒服姿勢。
怕她爸不讓養寵物,餘葵這兩天隻敢把貓養在自己房間,白天上課就託付給小區門衛室整天聽廣播的榮大爺,他很喜歡這個小貓崽。
又到周一,15班早自習的教室充滿了令人困倦的昏沉磁場。
坐進門處的的柯文昨晚遊戲打到十二點才開始補作業,六點就被家裡送到學校,眼皮像壓了塊大石頭,下巴從掌心滑落數次又支稜起來,迷蒙間,他察覺有人進門,身上攜卷著秋天雨水的涼意。
他強打精神含混讀了幾句課文,抬頭想看看是不是巡察老師,哪料眼皮一掀,睡意頃刻間沒了。
眼睛發直盯著人過去,半晌,後知後覺吐出一句,“操!”
手肘拐同桌兩下,“徐天浩死豬別睡了徐天浩。”
“幹嘛!”高個男生偏頭眼睛掀出條縫。
柯文湊近:“你瞧那是咱班餘葵吧,她跟平時好不一樣,你有沒有發覺,她長得有點兒好看,不不,是真的好好看!”
“瘋了吧,你就為這個吵醒我。”徐天浩從趴著的桌上立起身來,煩躁眯眼回頭,“哪兒呢?”
話音落下,餘葵放下書包落座。
她頭稍稍歪了一點,掀起眼睫,瞳孔聚焦努力看課代表在黑板上布置的背誦任務,然後俯下身從書堆裡尋找課本。
黑沉柔順的短發整齊垂落在耳側,鵝蛋臉窄小又飽滿,從後腦勺到下巴的弧度渾然天成,流暢且自然優越,膠原蛋白賦予了她近乎無敵的少女元氣,杏眼的雙眼皮褶皺很薄,睫毛長長的,鼻尖窄而挺翹,唇紅齒白,像極了他妹妹櫥櫃裡精致幼美的洋娃娃。
驚鴻一瞥,徐天浩也有點怔神。
心髒噗通撲通跳,回頭議論,“這不科學啊,餘葵長這樣,從前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呢,這麼一看,她才是咱們年級最好看的妹子啊。”
柯文:“難怪小謝非要跟她坐一桌兒,這個心機狗,他肯定早就發現了!”
徐天浩:“真低調,我要長這樣,這個高中起碼要談十次八次戀愛才夠本,她就每天安安靜靜躲那兒坐著,都不知道幹嘛。”
柯文:“滾你還代入上了!老子叫你起來不是聽你說這個。”
“那你想聽啥?”
“你說,我要是去追她……”
“起碼得先和小謝打一架吧。”徐天浩秒接下半句,“唉,你也知道小謝在班裡雖然表現得跟個二哈似的,校外還是有幾個好哥哥的,你掂量掂量哈,老班想分開他們的座位都吃癟呢。”
“那算了。”柯文輕咳兩聲,“我不是怕他,就是覺得餘葵這麼可愛,不忍心傷害人家,乖孩子多少得找個專情的才行。”
餘葵能明顯感覺到,這一天來跟她說話的人特別多,男女同學都有。平時課代表們到各組組長那催收作業,今天有兩個特意繞到她這邊問她做沒做好,要不要交。
有時視線落在身上,又在她看過去時匆忙轉開,走遠了,還會聽到身後有壓低的議論聲隱約傳來,也許是在誇她長得漂亮,也許…餘葵也不知道。
她的五官更像爸爸,又結合了餘月如細白的皮膚和窄瘦的身量骨骼,總之除去身高,都是挑了優點長的,聽說出生那晚,附一院婦產科的小護士都跑過來圍觀,和別的寶寶不一樣,她那時的眉眼就已經能初窺“小美女”的雛形。
第一個標籤打上去以後,大家越來越隨意地給她標籤,比如“單親孩子”、“城裡來的”、“病多可憐”、“課間操扣分源”、“倒數第一”、“孤僻不合群”……
人越受矚目時,要承受的聲音也更多,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到了下午,班裡幾個同學甚至在體育課休息時,一起過來找她刻橡皮章。
“小謝那家伙天天炫耀,陶桃的也刻的好好看,小葵,要是我們一人買盒橡皮擦,能不能也給我們每人刻一個。”
“我們不用特別復雜的,好看就行!”
“拜託了我也想擁有專屬橡皮章,蓋在作業本封皮上。”
……
萬萬想不到,影響她學習大業的,竟然是要給大家刻橡皮章。來附中一年多,餘葵幾乎沒有這樣被同學簇擁的時候,被女孩們搖得亂晃,左右胸脯親昵擠著她胳膊,一時暈頭轉向,隻能紅著臉含淚答應。
“橡皮不用買一盒,一塊就夠了。但我一天隻能刻一塊兒,可能要等得有點久……”她弱弱做最後的掙扎。
其實二十多分鍾就能搞定一幅,但架不住人多,還有兩周就月考了,餘葵還得留出時間學習,隻能在課間抽空。
大家哪有不同意。
人群一散,餘葵找了棵沒人的小樹跟腳坐下,偷看遠處籃球場。他們班今天和一班集合的地方在操場東西兩端,距離那麼遠,都隻能看到一團模糊的身形了,但餘葵還是能分辨出他是穿藍白球衣那一個。
原因無他,每當女生們尖叫的聲浪傳來時,就是校草又進球了,別人她們才懶得喊。
餘葵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小聰明多開心會,班裡一個叫安冉的女生急匆匆找來,“江湖救急啊餘葵,你帶小面包沒?”
“啊?”
“李婧秋在廁所忽然來大姨媽,讓我問問你,她今早看見你書包揣了。”
餘葵剛好也是經期,點點頭,“我帶了,但放教室沒拿下來。”
“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