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他面無表情,「死無全屍,死得幹脆。」
噗——
我一個眼刀飛向嶽葶鳶。
嶽葶鳶死抿雙唇,強壓著笑意。
老皇帝有些錯愕:「連屍體都沒有?」
「沒有。」他眼睛不眨地撒謊。
皇帝老是老,病是病,可又不傻。
他喘了幾口氣後,望向裴景承:「裴卿,欺君是大罪。」
裴景承早有準備,從袖中拿出兩本,一紅一藍。
「此乃臣與亡妻的婚書,誓詞。」
老皇帝翻看了一頁:「山……山姑?」
「她一個姑娘家,曾被人從山崖下拾到,故名山姑。」裴景承淡淡解答。
噗嘻——
我兩把眼刀一起飛向嶽葶鳶。
她捂著嘴,笑得肩膀都抖動起來。
「山姑,裴景承,嗯……婚書倒是不假……」老皇帝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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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
我望向案幾上的紅本,當時我叫山姑不假,裴景承應該是叫君卿與,怎麼會是本名。
視線挪動,我瞥了裴景承一眼。
他目視前方,壓根沒理我。
……對了。
我忽然想起來,寫婚書時,他親自提筆,我一門心思隻想快些成親,全然沒看他寫了什麼。
「這誓言——」老皇帝沉聲道,「好個女子,忒是大膽,更是不敬!」
裴景承掀袍跪地,平穩道:「亡妻愛臣太甚,幾欲癲狂,故而發下這樣的誓言。」
「不會吧!」嶽葶鳶又把腦袋歪過來,「你為了裴景承還發下重誓?別太愛啊姐妹。」
我一把將她腦袋推回去。
臉上滾燙,又羞憤又惱怒。
什麼叫愛他太甚,幾欲癲狂。
哈,是有人為愛瘋狂。
誰瘋誰知道!
「罷了,朕不與死人計較,但你為這樣一個女子辭官,也屬不該,朕給你三日期限,讓你為她守靈出殯——也算是全了她對你的一片情深。」
20
「三殿下。」
「誒!」
「想笑就笑,不用憋著。」
「說什麼呢?本宮如此沉得住氣的人,什麼驚濤駭浪沒見過?早已練出了喜怒不驚……」
我冷著臉看過去:「三姐姐。」
「噗哈哈哈——」嶽葶鳶一整個繃不住。
狂笑的同時,啪啪啪拍腿。
我嫌棄地拽著她的手臂丟開,拍自己去!
嶽葶鳶笑得太過,眼淚都快掉出來:
「我單知道裴景承不是個省油的燈,卻沒想到,他能鬧出這一場……亡妻,守靈……哈哈哈!」
我翻了個白眼,見她笑得停不下來,幹脆掀開車簾要跳。
「別走啊!」她拉住我,強壓著嘴角,「我不笑了,保證,不笑了。」
重新坐回去,我面色鐵青。
「他御前辭官,必有圖謀,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沉著氣說,「多些防備總沒錯,那奸相——說不準要發瘋。」
「有道理。」嶽葶鳶點點頭。
頓了一下後,她歪過腦袋來:「所以,你到底為他發了什麼重誓啊,亡妻?」
「滾!」
忍無可忍,被迫粗鄙。
21
裴景承算是豁出去了。
經幡、黑絹、白花、紙錢、哀樂……相府內外,盡是悲戚。
真就跟死了親媳婦兒似的。
「將軍!」
我派去的一個副將跑回來,喘著氣說:「末將去過相府了,相、相爺真在披麻戴孝呢,正廳還停著口黑漆棺材,他門下官吏,還有,還有四殿下一派的……反正,隻要是文官,都去吊唁了!」
啪——
一聲悶響。
我生生擰斷了手臂粗的軍棍。
「我還活著呢!他——」
後槽牙近乎咬碎,我怒火沖天:「他不是說,他那亡——亡妻屍骨無存嗎?沒有屍骨,他擺哪門子的棺材?」
「據說,那是口空棺,裡面裝著的是丞相夫人的衣冠遺物……」
我腦中嗡的一聲,眼前驀地一黑。
「裴景承——奸相——混賬——混蛋——裴景承——混蛋——混賬——奸相……」
氣急攻心,來來回回幾個詞,都罵顛倒了。
忍不了。
根本忍不了。
丟下軍棍,我大步往外走。
腳下虎虎生風,臉上殺氣騰騰。
「將軍!將軍你去哪?」
「去丞相府,」我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繃,「讓自己,喪夫!」
「……啊?」副將傻了眼。
22
相府外,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還真是能來的都來了。
「霍將軍,您怎麼來了?」有人認出我,很是驚訝。
「我不能來嗎?」我冷著臉反問。
「那倒不是,隻是,霍將軍與相爺自來是……呵呵,不太和氣的,下官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那人諂笑的同時,又滿眼戒備。
也怪不得他。
我一襲紅衣勁裝,滿臉肅殺之氣,明顯來者不善。
推開擋路的人,直沖相府大門。
遠遠就看見布置隆重的靈堂,和那口玄黑描金的大棺材。
他還真敢!
「裴景承!」
我抑制不住,進了靈堂:「你到底想幹——」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棺材一側,跪著一身素白的裴景承。
大胤自本朝二聖並立,且皇太女主張男女平權後,幾次修繕律法,夫妻之間尊卑一致。
夫若身死,妻為主哀,反之亦然。
若是尋常人,死了發妻,夫君自當主哀,跪答親朋祭拜。
但裴景承是門閥之首,氏族家主,跪也隻跪天子,便是儲君也受不起他大禮。
如今竟跪得這般坦然。
仿佛自己隻是個尋常人家的鰥夫……
「霍將軍。」
一個下人將三炷香遞過來,輕聲道:「請。」
我茫然地接過香,低頭看了看火點,又瞧了瞧裴景承,最後望向那口棺材。
自己,給自己,上香?
我愣愣地沒動彈。
我不上,有人上。
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素衣男子,接過香後,恭敬拜了三拜,將香插入爐中。
司禮的下人高唱:「一鞠躬。」
我:「……」
你還真鞠?
「二鞠躬。」
「三鞠躬。」
「哀主答禮。」
「不不不……相爺節哀,下官告退。」
那人哪敢受裴景承的大禮,慌不擇路跑出去了。
臨出門前,還不忘沉痛悲呼:「夫人一路走好——」
走什麼走?
我人還站在這呢!
「將軍,」下人走過來,「香快燒完了……」
三根香被抽走,插入香爐中。
司禮開口:「一鞠躬。」
我一動沒動。
那人是有眼色的,二鞠躬三鞠躬喊我,接著喊:「哀主答禮。」
裴景承望向我。
這是自我進靈堂後,他第一次與我對視。
淡然自若,波瀾不驚的一雙眼。
四目相對,他垂下眼睫,雙手執禮,一拜到地。
「……」我動了動嘴唇。
「您說什麼?」下人沒聽清。
「出去……」我冷著臉,咬牙重復,「出去——都出去!」
下人和司禮一溜煙跑了,我手臂一揮,大門瞬時關起。
隔絕外頭日光,靈堂陰森詭異。
我幾步走到裴景承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裴景承幽幽抬眸。
「霍將軍,要幹什麼?」
23
「起來!」
我把人往上拉。
「裴某主哀,應當跪著。」他不為所動。
「我活蹦亂跳,你哀個屁啊哀,起來——起來!」
我猛地發力,他如何能頂。
整個人被我帶著站起不說,身體還直直倒向我。
我下意識往後退,脊背卻撞上了什麼。
若不是他及時伸手,按住了後頭的墻,隻怕整個人要壓在我身上了。
即便沒壓上,但他身形頎長,完完全全籠罩著我。
鼻尖近乎相貼,呼吸纏在一處。
那夜之後,再沒有這麼近地看過他。
他瘦了許多,纖肉消減,骨相更峻。
那股獨特的蘭麝氣息,像一根線,牽引著我的視線往他身上看。
脖頸、鎖骨,還有白衣之下,觸手可及的冰玉素體。
太香了。
香得蠱人……蠱惑人心。
鼻尖驀地被他的鼻尖點了一下。
唇齒相距不過一線而已。
「你可知,你背後是什麼?」他喃聲問。
香氣撩人,我喘了一聲:「……什麼?」
他又靠近一分,唇瓣仿佛擦過我的唇,卻又好像沒有擦過。
「是裴某亡妻的……棺材。」
棺……
棺材。
我驀然一驚,手往後一按。
後漆硬木,冰涼一片。
我「啊」了一聲,想把人從面前推開:「裴景承!」
在棺材上勾引人,他怎麼敢的?
但這一推,沒用全力,自然也沒推開人。
他眸色褪去妖嬈,變得清冷:「霍將軍來祭奠亡妻,裴某銘感五內,但霍將軍又何故動怒?」
「你還好意思說?」
我氣得不輕:「你弄的這都是什麼?我好端端在這裡,沒死呢!你要哭喪要守寡,再等七十年也行!」
「我倒是想等,你給我機會嗎?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怎麼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反唇相譏。
我火冒三丈:「你不用在這兒跟我陰陽怪氣!我告訴你裴景承,就算哪天我真死了,也絕對!一定!必須拉著你一塊去!」
「同生共死?」他冷笑,「你想,我不願。」
「不願也得願!」我吼了過去,「不拉著你一起下地府,世間還有誰拴得住你這個瘋子!」
吼完這話,我一把薅住他的衣領,將人拉下來。
狠狠咬在他鎖骨上。
這一口,用盡全力,毫不留情。
回到帝都城後,我夜夜難眠、輾轉反側……與他的仇、與他的恨。
是宿敵,也是夫妻。
是對立,也是愛意。
積壓下的負面情緒在這一瞬間爆發。
而下一瞬,他強硬地掰起我的下巴,重重反咬在我唇上。
血腥氣混著他的,也混著我的。
錯開唇瓣,他吻在我臉頰,又吻上下頷,最後在頸上輾轉。
被啃咬時,我抓緊他脊背衣衫。
完了。
閉上眼,神智潰敗之際,隻有一個念頭。
我算是,徹底完了。
……
束腰的革帶被他扯下,我撕開他白衫衣領。
蠻橫、急躁、迫切、粗魯。
不管不顧,理智盡失。
就在此時,大門被一把推開。
「你們在做什麼?」
嶽池宴的聲音裡滿是驚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