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澈的眸子藏著發自內心的真誠。
「這是侍衛該做的。」
這個答案,我不太滿意。
又有點說不清楚,哪裡不滿意。
「若你是趙端華的侍衛,你也護著她嗎?」
他凝眉:「我隻會做殿下的侍衛。」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隻會是殿下的侍衛。」
他說得斬釘截鐵。
我有了一絲隱秘的歡喜,大概是,我擁有了趙端華不曾擁有過的東西的歡喜。
母後為了給趙端華出氣,請父皇封她為公主。
父皇遲遲沒有下決定。
但消息已經傳到宮外。
綠萼很氣,又無可奈何,隻能咬牙切齒。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麼裝也不能與真凰相提並論。」
夜裡,我睡不著,在院子裡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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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恙靜靜地跟著我,悄悄地踩我的影子。
他以為我不知道。
我玩心忽起,身形一轉繞到他身後,踩住了他的影子。
「被我踩住了,不許動。」
他果然一動也不動。
我笑了一下,走開。
他卻沒有跟上。
我回眸看他。
他微微一笑:「殿下,您還沒我有解開我的影子呢。」
好傻!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也跟著笑。
那一瞬間,我忽然想通了。
我不想讓趙端華如意,她已經足夠得意,該來一點兒傷心的事情,不能隻是我一個人傷心。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趕到萬安寺,提了一份齋飯,快馬加鞭在午食前趕了回來,親自送入宮中。
門口的侍衛將我攔住。
我明白了。
是母後的旨意。
我轉而在大臣們下朝的地方等著。
從早等到晚。
我每一日都早早去萬安寺提了齋飯,每一日都出現在大臣們上朝的門口。
終於,第三日,我見到了父皇。
他眸色幽深,長嘆一聲,帶著幾分疲憊。
「你有何事?」
我張了張口,想說一些阿諛奉承的話。
我想說,我看到了萬安寺外許多人一步一叩首地上山,隻為了求佛祖保佑。
我想說,我比他們幸運,我不僅可以求佛祖保佑,還能求父皇保佑。
我還想說,這段時日,我過得並不開心,我的心裡仿佛有一個洞,那洞如今越來越破爛了。
可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低下頭去,跪伏在地,輕聲道:「女兒隻想求父皇多偏心女兒一些,女兒隻有父皇了。」
我的額頭抵在冰涼的地上,心裡胡思亂想著父皇會不會生氣。
然而,他隻是沉默。
良久,才緩緩道:「朕知道了。」
離開皇宮時,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
我回眸看向那金頂碧瓦的宮殿,感受到它的巍峨高大和不可左右。
時間一點點過去。
封趙端華為公主的聖旨終究沒有下來。
我的心也漸漸放松,隱約浮起了一絲我是否真的被偏愛的猜測。
而此時,父皇也被別的事情佔用了精力,今年雨水極多,南方鬧洪災,北方恰逢收麥季節,卻下起了綿綿陰雨。
我心中憂愁,便減少出行。
但每一天,我的桌上都會出現一枝花。
是謝無恙摘的。
綠萼歡歡喜喜地將那花插在瓶裡,笑道:「算他有良心,記得是公主將他撿回來的呢。」
但有一日,他沒有帶花回來,反而帶了一身傷,還躲躲藏藏不想讓我知道。
但我怎麼可能不知,我用猜的便知道一定有事。
我問他被何人所傷。
他咬緊了唇不說話。
我冷冷道:「說!」
他搖了搖頭,隻道:「我以後會打回來的。」
他好像變聰明了,不是從前那個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傻子。
我氣惱離去,他不說,我也查得出來。
打人的是太子。
隻因有人說起謝無恙與太子側臉極其相似。
太子當時很有儲君風度,一笑了之。
事後,卻找人堵住了晨起摘花的謝無恙,將人痛打一頓。
若非謝無恙拼命逃脫,怕是要死在那裡。
13
知道是太子幹的,我反而冷靜了下來。
打蛇打七寸。
想報此仇,必須讓他痛。
於是,在太子本該帶著賑災銀去地方收獲民心的時候,他渾身出了疹子,見不得風,不得不在臥房靜養。
這差事便落在了萬貴妃的兒子——二皇子李承年身上。
二皇子因著萬貴妃身死,這些年一直鬱鬱不得志,被父皇冷落,如今,突然接了差事,感動得熱淚盈眶,連表衷心。
他率眾出發那日,坐在馬上器宇軒昂,意氣風發,一路南馳。
而太子則渾身上下都抹著藥膏,光著身子在屋裡砸東西。
他說,此事有鬼,他一定要徹查。
可查來查去,查到了趙端華的身上。
他一下子啞火了。
趙端華哭著說自己毫不知情,她根本就不知道點心裡有荔枝,更不知道太子吃了荔枝會起紅疹。
這是獨屬於李承澤的秘密,闔宮上下隻有母後和李承澤知道,連李承恩都不知。
李承澤能如何,隻好原諒她。
後來,我與趙端華在迎接二皇子歸來的洗塵宴上見面。
她含笑在我耳邊輕語:「姐姐,太子哥哥知道是你背後搞鬼,他送了一份大禮給你,還請你笑納。」
不多時,母後便指著男賓席上一位郎君道:「宋將軍的三郎瞧著不俗,樣貌喜人,可曾婚配否?」
宋將軍大喜,忙跪地回話。
我的心提了起來。
宋將軍是武將世家,大概是聽了不知哪裡來的江湖術士的話,害怕代代領兵被皇帝忌憚,所以宋家子弟分了兩撥。
一撥跟著宋將軍戰場殺敵,爭奪軍功;另一撥則走文官的路子,科舉入仕。
宋三郎自幼武功不行,隻能走讀書路。
可惜,他讀書也不行,反倒將紈绔子弟的樣子學了個十足。
母後曾嘆過,宋家禍亂之始恐怕就在宋三郎身上,如今她竟然誇宋三郎樣貌喜人?
說假話,她不怕天打雷劈嗎?
然而更天打雷劈的話還在後面。
母後笑道:「本宮的南平也未曾婚配,宋將軍可有意否?」
我渾身冰冷,起身想要回絕。
趙端華卻嚶的一聲,撲進我懷裡,我下意識伸手一接。
她抱住我,虛弱地笑:「多謝姐姐,我剛才頭暈了一下。」
眾人忙亂地圍過來,讓我起不得身。
經她一攪和,此事已板上釘釘。
宋將軍跪地謝恩,母後含笑點頭起身離席。
我目光冰冷地盯著趙端華,手一松,將她摔在地上,杯盤碟盞一掃而落,統統砸在她身上。
她蒙了,狼狽得忘了哭。
羅宸、李承澤大步走來。
羅宸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袍,將渾身汁水淋漓的趙端華罩起來抱住,對我怒目而視。
趙端華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
李承澤則擺出儲君的架勢,對我教訓道:「南平,向端華道歉。」
這是我和李承澤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當面鬧出矛盾,從前,我們在宮裡如何打打鬧鬧,對外是一致的,正如母後所說,兄妹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自從上次門上貼【太子與狗,不得入內】的紙張之後,所有人都知道我與太子不和了。
眾人看著我。
我感受著其中的惡意,善意。
我冰冷道:「你別以為如此就能得逞,我即便是死,也不會如你所願。」
「身為嫡長公主,動輒生生死死,成何體統?嫁到宋府難道委屈了你?」李承澤表情失望,如同我真的是他的至親。
何其諷刺。
「太子殿下,你為我安排這一樁婚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以你為恥!」
我憤然離去。
去了後宮,照例在宮門口被攔住。
那一刻,我滿腔找母後質問的沖動也散了。
我朝著坤寧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一叩生育之恩。
二叩養育之恩。
三叩絕義之恩,讓我可以心安理得恩斷義絕。
我站起身,對門口守衛冷聲道:「替本宮轉告母後,就說恭喜母後稱心如意,從今以後隻有趙端華一個女兒了。」
我踉蹌離去,卻莫名解脫。
14
宮門口,我遇到了宋家三郎。
他肥胖的身軀畏畏縮縮地縮在旮旯裡,見到我,猛地躥出來,被謝無恙一把捉住。
「疼疼疼疼疼,殿下饒命,我就想和您說說話。」宋三郎眼淚快流了出來。
我:……
慫得有幾分猥瑣的喜氣。
謝無恙眉頭擰得死死的,不僅不松手,反而下手又重了幾分。
宋三郎的眼淚真的流了下來。
我示意謝無恙松手,淡淡道:「說。」
宋三郎用袖子擦擦眼淚,委委屈屈小聲道:「知道殿下看不上我,可我紈绔的日子過得好好的,也不想給自己頭上壓一座山啊。」
我仔細打量著宋三郎。
我承認我受了母後的影響,對宋三郎一直有偏見,但現在,我倒是覺得他有幾分意趣。
宋三郎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不能抗拒,我也不能抗拒,還請殿下不要怨我,不如咱們一起想想法子,看怎麼推拒了這樁婚事的好?」
他說得對。
但我不能輕易信他。
我問:「你有何高見?」
宋三郎得意道:「殿下等我的消息便是。」
我心中焦慮,也隻能等著。
沒多久,宋三郎逛青樓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接著就傳來了他被宋將軍暴打一頓的消息。
很快,宋三郎被人光著身子從青樓扔出來的消息又傳來了。
而今,宋將軍正押著宋三郎去給母後賠罪,看來又少不了一頓打。
綠萼又嫌棄又好笑:「這個宋三郎人倒是不算壞,就是想的法子都不太行。」
他用自汙的法子,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就能讓母後嫌棄。
他根本就不知道,母後厭極了我,隻想讓我嫁給一個自己厭惡之人。
折騰了幾回,宋三郎去了半條命,他請人傳話給我,說自己折騰不動了,隻能靠我自己了。
我和謝無恙夜探宋府。
宋三郎躺在床上,臉腫成豬頭,屁股上有傷,趴在床上哎哎呦呦。
看見我,他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