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父皇道:「朕允了。」
他對我說朕,而不是父皇。
我早該明白的。
皇族中人,所謂父女,母女親情,大不過君臣之道。
我叩首謝恩,緩緩退出。
在我跨出門外的那一刻,父皇的聲音幽幽響起:「南平……不要怨恨你母後。」
我默了默,回答:「是!」
我搬到公主府,並再也不回去。
不見,便可不相識。
不見,便可不相戀。
不見,也可不相恨。
我轉過年,就十七歲了。
別的公主十七歲已經結婚生子,我的十七歲還沒有定親。
母後似乎也忘了這件事情,反而為趙端華張羅著與羅宸定親。
定親禮很盛大,我沒去,躲在公主府裡喝酒。
不過,有人偏偏不想讓我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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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澤帶著李承恩、羅宸、趙端華上門。
他們邀請我喝一杯。
李承澤冷聲道:「自你搬入公主府,性子越發乖僻,生怕旁人不知道我們兄妹不和。今日端華與羅宸定親,旁人都來送上祝福,隻差你的,你給端華送了祝福,我也懶得再來吵你,以後羅宸就是你的妹夫,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這哪裡是來求祝福。
這是來耀武揚威,讓我以後休要糾纏羅宸,是來給趙端華撐腰來了。
我說:「滾!本宮丟掉的,誰愛要誰要,少在這裡礙眼。」
李承澤怒了:「又想挨打了嗎?」
他舉起巴掌。
一個人卻快速躥過來擋在我面前,是謝無恙。
我撥開他,憤然拔下頭上的簪子,毫無懼色地面對著李承澤。
「來啊,一個隻敢對女人動手的軟蛋,你今日敢動我分毫,你我便魚死網破,明日,我定要鬧上金鑾殿,自刎在父皇面前,看你的太子之位還保不保得住。」
「你瘋了!簡直不可理喻!」
是啊,我瘋了。
早在斬斷親情的那日,就已經瘋魔了。
我指著李承澤,怒吼:「一群賤人,給我滾出去!」
金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李承澤怒不可遏,轉身就走。
李承恩恨恨地踹了謝無恙一腳,這才走。
趙端華紅了眼睛:「姐姐,我們無惡意的……」
羅宸嘆道:「南平,你……太讓我失望了。」
「滾!」
眉心脹痛,太陽穴在跳。
等人走後。
我親自寫下一頁大字:【太子與狗不得入內!】
「將紙給本宮貼到門上,讓所有人都看著。」
9
那一日,我寫了足足寫了一千多份,命人貼滿了公主府的東西南北墻,如此一來,東西南北四條街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當晚,李承澤就被父皇罵了。
父皇罰他來道歉,並親自將我府墻上貼的紙一頁一頁揭掉。
他揭的時候,我就看著,隨著他走了一圈公主府。
走完之後,才發現,公主府很大。
李承澤接完最後一張紙,他冷冷盯著我,唇角浮起嘲諷的笑容。
「恭喜你,贏得父皇寵愛,但千萬別恃寵而驕。」
「比不得太子殿下受寵,大晚上的還能得父皇召見,不像我,已經三月未曾見過父皇了。」
李承澤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我心情暢快地回了公主府,卻隱約覺得有人跟著我。
我淡淡道:「滾出來!」
謝無恙真的從草叢裡滾呀滾呀地滾了出來,然後靜悄悄地跪在我腳下。
???
我說:「你怎麼回事?」
謝無恙想了想:「屬下隻會這樣滾,不會別的滾法。」
我:……
綠萼憋不住笑了。
她低聲在我耳邊道:「公主,謝無恙他傷了腦子,除了名字,別的都不記得,現在腦子不靈光,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侍衛長看他身形板正,會一點拳腳,便留他在府上當侍衛。」
我默了默,原來是個傻子,長得倒俊俏。
「今日李承恩踹了你一腳,疼嗎?」
「疼的,踹青了。」
他說著便解衣襟,速度奇快。
白花花的肉體就那樣沖擊了我的眼睛。
我吃了一驚:「大膽,給我滾下去。」
他委屈地蜷起身子,抱住頭,又如同陀螺一樣地滾開。
我忍不住笑了。
「喂!站起來,走回去吧。」
謝無恙站起來,對我粲然一笑。
好白的牙齒……
我晃了晃神。
這樣潔白的牙齒,不像平凡之家出來的……
10
我的欣喜,沒有持續多久,母後宮中便來人了。
來傳話的嬤嬤笑吟吟道:「娘娘說公主之前的《華嚴經》抄寫得很好,還請公主再為娘娘抄寫一份《法華經》。」
我定定地看著她。
嬤嬤臉上的笑漸漸地維持不住了。
我直接道:「母後是為李承澤出氣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對於娘娘來說,公主與太子都是一樣的,為自己的母親抄經祈福,是人倫之道,公主若不願,奴婢自會去回稟皇後娘娘。」
「呵!」
我垂眸,厭憎一點點升了上來。
「轉告母後,我會抄的,等抄完了我親自送去見她。」
嬤嬤告退。
我將《法華經》扔在一旁,了無情緒地想:抄不完我就不用去見她了。
可我終究還是心煩意亂。
我帶著綠萼去爬山。
萬安寺的臺階下,有人一步一叩首地往山上爬。
綠萼說,如此才能表明自己的誠心,在佛前的許願才靈。
她又說,公主,您有什麼心願,說出來,奴婢替您叩首,求佛祖保佑。
我默了默:「不用了,我沒什麼好求的。」
那時,我滿身孤寂,自覺在這世上無所留戀。
更想不到,後來,我會求遍漫天神佛,隻求時光回溯,萬事可追。
萬安寺的齋飯很好,我在山上一連住了三日。
三日後,我帶了一份齋飯下山。
我快馬加鞭,直奔皇宮。
剛進宮,就遇見氣勢洶洶的李承恩。
他惱怒地盯著我。
「你還知道回來,母後因為你氣病了,你不在母後宮中侍疾,跑去外面逍遙快活,沒見過你這樣不孝的人。」
我繞開他:「讓開!」
他怒了,一腳將我手中的齋飯踢飛。
「趨炎附勢,又來討好父皇?」
齋飯盒子咕嚕嚕在地上亂滾,飯菜撒了一地。
我眼眸微凝,一腳將李承恩踹倒在地。
我惡狠狠地拽著李承恩的領子,冷聲道:「他是我的父親,我對他好怎麼了?」
我怎麼也料不到李承恩會突然拔下簪子刺我。
我來不及躲,隻能睜大眼眸後撤。
驀地,一隻手快速擋在我面前,簪子刺穿他的手掌,殷紅的血飛濺出來。
他另一隻手緊緊握住簪子,將簪子從掌心拔了出來,遠遠地扔出去。
是謝無恙。
他慘白著臉,掌心血湧,卻還是拉起我,將我護在身後。
那一刻,我血氣上湧。
我撥開他,瘋了一樣地踢著李承恩,一腳一腳發泄著心中的恨。
直到幾個侍衛將他護住,謝無恙將我抱住,我才失了力氣一般停下來。
我盯著李承恩,他也盯著我。
我們對彼此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11
此事鬧得極大。
父皇重重懲罰了李承澤,讓他閉門思過,什麼時候讀完太傅讓讀的書,什麼時候再出來。
而母後懲罰了我。
我跪在她的寢殿外,她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為了一個侍衛,毆打親弟,你越來越沒有章法了。」
我捂著臉,笑了。
「女兒倒覺得自己與母後越來越像了,都會護著外人,對親人如死敵,女兒一定是母後親生的。」
我死死盯著她的表情,想要從中尋找蛛絲馬跡。
可惜,沒有。
她隻是勃然大怒:「孽障,你諷刺我?」
「女兒不敢,女兒以能與母後相似為榮。」
她指著我,怒喝道:「滾!滾回你的公主府,以後無詔不得踏入宮門半步。」
我忍著膝蓋的麻木,緩緩走出母後寢宮。
趙端華追了出來。
她的臉在宮燈照映下格外溫柔。
她輕笑道:「姐姐如此狼狽,真是我見猶憐,不如我送姐姐出宮吧,我怕姐姐叫不開宮門。」
她不裝了。
她露出了爪牙,明目張膽地宣示著母後對她的偏愛。
我猛地抬起腳重重地踹在了趙端華的膝蓋上,打一個是打,打兩個也是打,我怕什麼!
她「啊」的一聲,跪倒在地。
我捏住她的臉,惡狠狠道:「再敢招惹我,我劃爛你的臉。」
一陣衣衫破空之聲響起,幾個侍衛跪在我面前,沉聲道:「公主,請放開郡主。」
我盯著這幾個人的服飾。
腦海裡電光石火般閃過我暴打李承恩時,也有幾個暗衛護著李承恩。
原來母後將自己的暗衛給了趙端華和李承恩。
而我,她的親生女兒,一個暗衛都沒有。
我心涼如水,冷冷松開她的臉,轉身快步離去。
在宮門口,我一直等到天明,才順利出宮。
宮外,綠萼正焦急地等著我,看到我,她一下子撲了過來。
我抱著她,忍不住低問:「綠萼,我真是母後親生嗎?」
綠萼輕輕拍著我的背,安撫我:「您是,您是真正的大寧公主。」
是嗎……
我不信啊。
「那為什麼他們都有暗衛,就我沒有?」
綠萼哽咽。
「公主,您是最好的公主,您有我們。」
謝無恙驀地單膝跪地。
「殿下,從今日起,我就是您的暗衛。」
12
謝無恙真的成了我的暗衛。
除了我叫他出來換藥的時候,其他時候,他如影子一般,能察覺到他在,卻看不到他存在。
我問他為什麼擋在我前面。